曲沁等了三天,才等到景王回來。
而這三天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連曲沁也打探不出來,雖然她想讓徐川盯著,可惜徐川雖然有些手段,到底能力不夠,還是將人盯丟了。曲沁倒沒怪罪徐川,發現徐川沒能打探到,馬上讓徐川撤回來,沒有讓他繼續打探,省得動作太大的話,會帶來其他麻煩。
以她對景王的了解,景王若是不想讓人知道,沒人能打探得出來,曲沁素來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這次他明顯不樂意讓人跟著,那麼她也會尊重他的決定。
只是尊重卻不代表不會為他擔心。
那天景王離開時,他的神色太過可怕,曲沁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自然會擔心,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而這三天中,宮裡的皇后身體似乎不太好,皇上派了內侍過府來請景王入宮,得知景王不知去哪裡了,內侍只能回宮去稟報皇帝。
這又是一個麻煩事兒。
雖然慶煦帝對於這位皇叔十分信任,可是再信任,皇帝也是一種多疑的生物,對於景王無故出京之事,多少會有些猜疑,只是這份猜疑暫時不會讓皇帝因此而生起什麼不好的想罷罷了,但如果處理不妥當的話,也會被人拿來作文章。
盯著景王府的人可不少,雖然大多數巴吉他,但也有一些因為利益的原因,巴不得他被皇帝猜疑。
就在曲沁擔心時,景王出京的當天,鎮國公府里的紀三老爺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他去找了紀凜,並且對他道:「看來已經有人秘密聯繫上景王了,不管最後他會做出什麼選擇,都做好準備吧。」
紀凜淡淡地看著他,然後點頭,轉身就離開,仿佛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紀三老爺不禁苦笑。
因為景王的離開,紀三老爺這三天也乖乖地在府里窩著,哪兒也沒去,仿佛在等一個結果。
出乎他們的意料,三天後,景王回來時,表現得很平靜,回京後直接回了一趟景王府,並未第一時間去鎮國公府找紀三老爺。只是這種平靜,更是讓人擔心的,就怕他記在心裡,以此為由做點兒什麼。
紀三老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景王這是幾個意思,心裡也在暗暗地警惕著。
曲沁聽說景王回府時,忙將手中的賬本放下,親自迎了出去。
景王的神色看起來十分疲憊,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曲沁發現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是三天前他離開時穿的,眼底有著濃重的青色,頭髮也沾了塵埃,整個人看起來和平時的光鮮亮麗有著巨大的區別。
曲沁不禁猜測,他是不是三天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明犀,你怎麼了?」曲沁迎過來,柔聲問道:「你看起來很不好,可要歇一歇?」
景王神色疲憊,不過神色倒是正常,對她道:「我先去洗漱。」
曲沁點頭,讓丫鬟準備好乾淨的水,等他進了淨房時,又親自去廚房吩咐人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然後親自捧了乾淨的衣服進淨房。
景王似乎並不習慣讓侍女伺候,甚至某些時候的作風,就像個和尚一樣守著什麼清規戒律,這儼然是他二十多年來習慣的生活模式,就算是成親了,仍然一下子還沒法轉變過來。曲沁發現這點時,心裡暗暗好笑,倒也沒有糾正他,反而覺得他這樣很好,也有意無意地讓他繼續維持如此,她並不介意親自伺候他起居。
景王坐在浴桶里,閉著眼睛,水蒸汽凝成水珠,從他乾淨光潔的面容滑下,落入水中,他的皮膚透著一種瑩潤的白,更襯得眼下的青色濃重。
他看起來很累,不然也不會直到她到面前來,才會發現她的存在。
曲沁朝他笑了下,然後給他清洗頭髮,她的手指很靈活,輕輕地按揉著頭皮,舒絡神經,讓人漸漸地輕鬆起來,忍不住睡去。
景王閉眼休憩了會兒,直到頭髮被人用巾子一點一點地吸去水份,才從變涼的水中出來,打著哈欠,拿著衣服慢慢往身上套。曲沁忙幫他將身上的水珠擦乾,省得弄濕了衣服,覺得這人真是不會照顧自己,怨不得以前當和尚時,外表看著光鮮亮麗,私底下總是弄得一團糟糕,沒有丁和尚的樣子。
雖然那時候他其實已經不是和尚了,不過是頂著和尚的名份過日子罷了。
膳食已經準備好了,景王卻沒什麼胃口。
「多少吃一些再歇息,省得壞了身子。」曲沁柔聲勸道。
景王看了她一眼,這才拿起筷子,對她道:「你吃過了麼?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用了,我剛吃了早膳,暫時還不餓,你吃吧。」
用過膳後,景王並沒有去歇息,而是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桃花,一陣春風吹過來,些許花瓣隨風飄落。
曲沁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站在旁邊看他。
這時候,她覺得這人和淑宜大長公主不愧是姐弟,他們的氣勢、神色都極為相似,那種凜冽肅穆的神色,如同一轍。
半晌,景王方道:「三天前,我才知道,原來生我的那個女人當年其實沒有死,父皇原本要賜死她的,可是她付出了代價,被人救走了。可是也在三天前,我才知道,她剛死了不到幾個月,如果我那時候知道,說不定還能去見她一面。而殺她的人,是姐姐的三子……」
當曲沁明白他嘴裡的姐姐是淑宜大長公主時,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上輩子好像沒有聽說過。不過她很快便釋然,上輩子自己那樣的處鏡,自顧不瑕,哪裡還有心思理會外面的事情?更不用說她和景王那時候就是兩個陌生人罷了,唯一的聯繫是他被妹夫請去莊子給她看病,延長她的壽命。
而這種事情只能稱之為皇家秘辛,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遲疑了下,她輕聲問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景王回身看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薄唇輕啟,「她是北蠻王庭的公主。」
曲沁的神色變得嚴肅,一雙沉靜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彼此。
然後,曲沁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道:「你是你,她是她,你們不能相提並論。」然後她故作輕鬆地說,「至少,我如今嫁給你了,自是出嫁隨夫。」
景王臉上凜冽的神色漸漸地消融,變成平日那種清淡俊逸,整個人都柔和起來。
他想說點什麼時,計嬤嬤在門外稟報宮裡的內侍來了。
曲沁忙道:「對了,這兩天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皇上派人過來請你進宮,不過你不在,皇上便每天都派人過來問一聲。」
皇后的肚子漸漸大了,皇帝對皇后這胎十分看重,所以根本容不得任何閃失,宮裡的太醫醫術雖然不錯,但皇帝顯然更信任景王,如果皇后肚子有什麼不適,都會派人過來請景王進宮。
景王神色頓了下,對她道:「我明白了,我這就進宮一趟,回來再歇息。」說著,他伸手擁抱她,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背,便回房去換進宮的衣服。
曲沁跟過去伺候他穿衣,然後將他送出門。
等景王走後,曲沁將伺候的人都遣到外面,自己靜靜地坐在房裡想事情,臉色一點一點地變得凝重。
她覺得,自己上輩子死後,應該還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這事情和景王有關。
那時候,皇上立了滿一個月的皇十子為太子,前面的諸位皇子自然不服,甚至連五皇子都動了心思,只是他才動了心思,就被她坑得永無翻身之地,自然也和皇位無緣。她雖然坑了五皇子,但其他的皇子依然活得好好的,才一個月大的皇太子,恐怕沒有多少人希望他能平安長大。
那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當時,還不是景王的明方大師被紀凜請去莊子給她治病,她在半睡半醒間,聽到明方大師和紀凜的爭執,可能是在她這麼一個將死之人面前,他們並不用隱瞞什麼,倒是透露了許多。明方大師當時說,他這次回京城是為了取回屬於他的東西,讓那些辜負他的人付出代價。
而紀凜當時又說了什麼呢?她那時候快要維持不住清醒了,依稀仿佛聽到他說,如果明方大師要出手,那麼他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的處境,唯有不死不休。
以她對這個人的了解,他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悲憫蒼生,甚至可以說是個骨子裡有些冷情之人,且因為太過聰明,世間很多東西可以輕易唾手可得,所以對這世間很多事情都不感興趣,如果他也對那至高無上的位置產生什麼興趣,也能了解,畢竟他也是高宗皇帝的皇子,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了。
所以,如果沒有意外,後來的事情,應該是明方大師趁機挑唆那些年長的皇子們對付小太子,而小太子的倚仗是慶煦帝,如果慶煦帝發生點什麼不測,小太子又小,輕易便可讓那些兄長們撕了,然後皇子們再自相殘殺,整個朝堂會陷入一種混亂……
「你怎麼坐在這兒?」
溫和的男中音響起,曲沁呆滯地抬頭,當看到那走來的男子,她的瞳孔微微縮了下,整個人都木木的。
景王已經有三天沒有好好歇息,回來後又被請進宮給皇后看病,好不容易出宮來,恨不得馬上就上床歇息一場,但是看到她這樣子,不由得大吃一驚,「阿沁,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
曲沁只是木木地看著他,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或許也有她坐得太久身體麻了的原因。
在他進宮的這半日,她將上輩子的事情想了又想,將之掰碎了咀嚼一樣地分析,終於讓她分析出一個讓她不敢置信的事情。
上輩子的最後,這個人應該是當了皇帝。
宮裡的皇帝和那些皇子,都成了他的踏腳石,和搏奕中的犧牲品,只有他才是那個勝利者,不管是北蠻還是大周,都成了他手掌間的玩物,甚至她的妹妹、妹夫……
沒有什麼比知道自己死後,可能妹妹、妹夫也活不長更讓她難過的事情了。
以上輩子的情況,如果宮裡的皇帝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託孤的對象唯有紀凜和寧王,甚至因為寧王的嫡子周琅被迫遠走邊境,寧王會投鼠忌器,可能會被哪位皇子拿捏住,無法全心全意地輔佐太子,那麼紀凜是唯一適合的,是皇帝一開始便好選託孤的人。
這樣的人,新帝會讓他活著麼?特別是以明方大師的心智計策,與紀凜又有化不解的仇怨,他根本不會允許紀凜活著,紀凜只能成為這場變亂的犧牲品……
「阿沁!」景王的聲音變大了許多,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擁到懷裡,面上露出幾不可查的慌張,掐著她的手腕把脈,以為她的身體發生什麼事情了。
曲沁的目光漸漸地聚焦,落到他的臉上,輕聲道:「我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什麼?你看起來好像很不好。」景王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聽丫鬟說,她已經在房裡坐了大半天,從他進宮坐到現在。
現在,他突然想不起其他那些擾亂了他三天心緒的事情,只有眼前的人。
曲沁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頸間,低低地哭了起來。
「阿沁……」
「沒事,就讓我先哭一哭……」
她哭的是上輩子,弟弟被人害死了,唯一在乎的妹妹卻也沒能得到善終,似乎他們一家都是不幸的。而這一切的不幸,和眼前這個男人有關。
景王抱著她回內室,摟著她躺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說道,「不管有什麼事情,都過去了。」他知道她心裡有著什麼秘密,他以為他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他總會探究明白的,可是剛才親眼目睹她看自己的那種痛苦複雜的眼神時,他又有些退卻了。
難道她心裡的秘密其實和他有關?
曲沁低頭,任由他給自己擦淚,聲音悶悶的,「如何能過去?你呢?你怨恨紀三麼?」
景王沒吭聲。
當年他憤而逃出相國寺,頂著和尚的身份在外流浪,甚至發誓一輩子不進皇城,不與周家人有牽扯,而這種憤怒的起因,便是因為父皇親手殺了他的生母、逼他出家之事,成了他心裡的執念。這世間之事,很多可以看淡,唯獨這件,因為在幼年時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使他無法第一時間釋然。
曲沁心裡嘆息,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犀,阿瀲對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那我呢?」景王脫口而出,說完後,不禁有些赧然,覺得自己這把年紀了,和個小姑娘爭個高下什麼太過沒臉。只是聽到她這樣的話,心裡仍是有些難受。
曲沁沉默了下,又道:「你曾經問過我,為何我與你素不相識,卻幾次三翻一直幫你麼?自然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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