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瀲親自絞了帕子,將覆在紀凜額頭上的巾帕換掉。
此時已經打了四更鼓了,但是她卻沒有丁點睡意,因為紀凜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就算喝了藥,燒也沒有退,只能不斷地給他降溫,如果明天他的燒還不能退,曲瀲決定讓人去景王府將景王請來。
相信她姐那麼疼她,景王就算不想來,她姐也會綁他過來的吧。
換了帕子後,她伸手摸了下他坨酡紅的臉,很是燙手,讓她心裡難受得厲害。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如今高燒昏迷中,他的神情一度十分痛苦,這種痛苦顯然並非因為生病,而是其他事情,應該和他今天出城去辦的事情有關。所以她不免覺得,其實他現在高燒昏迷不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見他的唇乾躁起皮,曲瀲讓丫鬟找來乾淨的棉簽,沾了白開水給他擦唇。
「少夫人,您先去睡吧,世子就由奴婢守著就行了。」陪在一旁的宮心勸道。
曲瀲卻搖頭,「他這樣子,我怎麼可能睡得著?」說著,摸了下床上的人的臉,手指輕輕地按在他的眉心,想要將他又皺起的眉心撫平。
「對了,常安怎麼樣了?沒生病吧?」曲瀲突然想起讓她氣得咬牙切齒的忠僕。
宮心窺了她一眼,忙道:「常安沒事,琉心先前給他煮了碗薑湯,他喝下發了一身汗就沒事了,並沒有生病。」
曲瀲微微皺起眉,沒道理主子淋雨,僕人可以去躲著。所以常安應該也和紀凜一樣淋了一天的雨,但是常安沒事,紀凜卻病倒了……曲瀲再次確認了這次的事情對紀凜的打擊,不僅是身體上,甚至是心靈上的,所以才會讓他病倒。
能徹底地擊垮一個男人,會是什麼事情呢?
野心?紀凜如今的身份,已經不用再做什麼了,除非他想當皇帝,顯然他並沒這個意思。所以沒有什麼野心破滅的打擊。
至於生活情感上的,曲瀲自認為嫁給他之後,都是規規矩矩的,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最近也不吝於甜言蜜語,阿尚也玉雪可愛,生活可謂是有點小美滿的,更不會因為此而受什麼打擊了。
那麼是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幼就被封為鎮國公世子了,淑宜大長公主看著,他的身份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就是作為親娘的鎮國公夫人態度有些奇怪……難道真的是身份問題?裡面有她所不知道的?
曲瀲思索間,已經在層層地推測,腦洞開得很大。
「常安還是不肯說?」曲瀲又問道。
宮心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可惜因為角度問題,只能看到她的側臉,看起來有些冷漠。她心頭微微發緊,輕聲道:「常安一直花廳里跪著,什麼都沒說。」
曲瀲皺了下眉頭,算了下時間,常安已經跪了兩個半時辰了。雖然惱他什麼都不肯說,但也知道他是個忠心的,罰也沒用,況且也不是她叫他跪的。當下道:「算了,你讓他回去歇息吧,不必跪了。」
宮心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等她回來後,她小聲地道:「常安說,世子不醒,他便長跪不起。」
「跪什麼跪?」曲瀲沒好聲氣地道,「你去告訴他,世子好得很,別跪得晦氣了。」
這話也太不客氣了,果然這回常安不敢再跪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花廳。
夜越來越深了,曲瀲漸漸地有些支撐不住,就在她突然驚醒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視線里一片黑暗。
曲瀲慌忙起身,掀開天青色雙繡花卉草蟲帳幔,發現室內只點了盞昏暗的羊角宮燈,顯然天還沒亮。
這天還沒亮,可是那生病的人呢?怎麼換她躺床上了?她不信自己會睡得這麼死。
「來人!」曲瀲邊叫著邊穿鞋,然後一把將屏風上掛著的衣服套上。
琉心和碧春慌忙進來。
「世子呢?」曲瀲厲聲問道。
「世子去了寒山雅居。」碧春飛快地回答道。
曲瀲二話不說,便要趕過去,碧春忙去尋了件雲錦斗蓬過來給她披上。
曲瀲心裡雖然急,不過她仍是看著琉心問道:「世子是什麼時候起的?他現在怎麼樣了……」她摸了下自己的後頸,微微垂下眼,「可是世子將我移上床的?」她明明記得自己守著他,然後漸漸地精力不續,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世子燒還沒退,他去了一刻鐘。」琉心回道,「世子見您累了,讓奴婢們別打擾您。」
曲瀲轉頭看了一眼更漏,已過了四更,很快就要天亮了。
她想起臨睡前紀凜生病的樣子,整顆心又揪了起來,也顧不得其他,披上斗蓬便出了門。
剛出門時,一陣寒意撲面而來,果然是一層秋雨一層涼,雖然雨已經停了,可是這氣候卻比昨天下雨時還要冷。她擔心紀凜現在還病著,就冒然去寒山雅居,不知道有沒有添衣服,會不會加重病情……
一路擔心著,腳步不停,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
碧秋去敲門,很快守院的婆子開了門,見到曲瀲過來,並不怎麼吃驚,大概是剛才紀凜過來了。
「世子剛才可是來了這兒?」曲瀲問道。
此時天還未亮,守院的婆子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燈光下披著雲錦斗蓬的少女嬌嬌怯怯的,連聲音也是一種讓人聽了心頭髮軟的柔軟溫和。
「回世子夫人,世子正在公主那兒。」
得了消息,曲瀲便進了寒山雅居,邊讓人去通傳。
她不知道紀凜為什麼才剛清醒時,就拖病過來尋淑宜大長公主,所以她雖然過來了,但也不好冒然地過去,先讓人去通傳,自己放緩了步子。
果然,她還未走到正院,就見明珠迎了過來,行了禮後,小聲地對她道:「世子夫人,烏嬤嬤讓您去偏廳稍坐。」
曲瀲沉默了下,說道:「烏嬤嬤也起了麼?」
明珠含糊地應了一聲,「烏嬤嬤就在偏廳里。」
所以,她過來的事情,應該沒有稟報公主,而是由著烏嬤嬤作主讓她去偏廳里稍坐。而她可以猜測,此時之所以沒有稟報淑宜大長公主,應該是不方便,所以烏嬤嬤親自來陪她。
曲瀲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淑宜大長公主歇息的臥室,由著明珠領去了偏廳。
偏廳里,烏嬤嬤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墨綠色祥雲紋的褙子,花白的頭髮簡單地梳了一個圓髻,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的首飾。雖然平時烏嬤嬤打扮也很素淨,可是她是個嚴謹的,多會在發上插根樸素的簪子,不會像此時,一身簡單素淨。
曲瀲看在眼裡,面上卻沒有什麼表示,溫聲道:「嬤嬤,聽說世子過來了,我心裡擔心,所以也過來瞧瞧。」她眉眼含愁,「世子昨天回府淋了雨,回來後不久便病了,燒一直沒退……」
「世子生病了?」烏嬤嬤驚訝地問道,爾後想起了什麼,臉色又是一變。
昨天因為下雨的原因,寒山雅居早早就關了院門,而曲瀲也不想讓淑宜大長公主擔心,所以紀凜生病的事情沒有讓人去寒山雅居說一聲。今兒天還未亮,紀凜便過來了,因為事出突然,烏嬤嬤被紀凜開口的第一句話嚇得個魂飛天外,根本還不及細看,便被公主遣退到外面守著了。
此時,淑宜大長公主的臥室里,只有祖孫二人。
淑宜大長公主披著件外衣坐在炕上,一雙眼睛沉沉看著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的孫子。
紀凜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終於,淑宜大長公主開口道:「我一直不希望你知道這事,對你沒好處。」她的聲音雖然淡,但卻有些疲憊,顯然並不想要再提一次這種事情。
可是她沒想到,一心要護著的孫子,卻自己要將當年的事情扒開來。為了瞞住這件事情,當年她做了很多,卻沒想到這孫子如今已經長大了,不知什麼時候發展了自己的人脈,撇開了鎮國公府,一點一點地抽絲剝繭,查詢當年的事情,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紀凜的身體晃了下,沙啞地開口,「祖母,求您告訴我吧,我不想再……」被人如此欺騙下去。
所有人都在騙他,讓他如何相信這個世界?
以前他只以為是自己不好,所以母親那般厭惡他,將他關的黑屋子裡與世隔絕,對他做出那麼多傷害的事情,生生將他逼成那樣。他也以為父親只是太愛母親,所以才會放任母親如此待他,心裡痛苦難過,到最後的麻木,不再對父母帶著期盼。
後來只有祖母對他最好。
可是祖母有時候看著他時,會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似乎不忍,又有些沉重,他一直不明白。
那個老婦人的話他聽了,可卻卻根本不相信,甚至不相信任何人,連面前的祖母,他都不相信的。
他只是想要將當年的真相找出來。
可是他卻知道,那老婦人說的話中有一樣是對的,他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祖孫倆又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淑宜大長公主方才說道:「既然你讓人查了,你應該知道,那個告訴你這事的人,其實是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的奶娘陳氏,而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是太后封的靜寧郡主,也是你母親的同胞妹妹。」
紀凜沒有開口。
那老婦人說: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親不是鎮國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淮安郡王府的靜寧郡主,和鎮國公夫人為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
那老婦人悽厲的聲音在他耳邊縈繞著。
淑宜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悠悠地道:「當年,你爹和端寧去別莊避暑,恰好那時診出她有一個月的身子的消息,你爹很是高興,將這消息傳回京里……」
婦人有了身子,未滿三個月之前要坐穩胎,所以輕易不能移動,淑宜大長公主便讓兒媳婦在莊子裡等坐穩了胎再回京。
「端寧是淮安郡王府的大姑娘,自來深得老太妃喜歡,她有一個相差三歲的同胞妹妹靜寧。聽說姐姐有了身子,因太妃當時有事不能走開,靜寧代替母親去莊子裡探望端寧。」淑宜大長公主的聲音很慢,「她們姐妹的感情素來極好,那天靜寧去了莊子探望,讓端寧很是高興,便留靖寧在莊子裡陪伴幾日再送她回去。」
「誰知那天恰好你爹被同僚請去喝酒,你爹喝得醉薰薰的,也沒有回府,就直接去了莊子裡看端寧。端寧因為有了身孕,早早地歇下了,你爹去莊子時,因為喝醉了酒,遇到了在花園裡賞夜景的靖寧,誤認了人……」
端寧和靜寧姐妹倆都遺傳了老太妃的好樣貌,姐妹倆除了年紀相差,在外貌上非常相似。
淑宜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接下來的事情像靖寧的奶娘陳氏說的那般,沒想到那一晚後,靜寧會有了身子。靜寧的性子素來沉靜,有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那晚她自殺不成,被奶娘陳氏救下後,第二天就回了京城,然後一直悶在房裡。」
「聽說她知道自己懷了身子後,讓陳氏買了藥來打胎,只是陳氏是個膽子小的,陰差陽錯之下,買來的打胎藥藥性不好,最後還是沒能打了孩子。直到她的肚子瞞不住,你外祖母才得知這事情,你外祖母知道靜寧遭遇的事情後,當時十分氣憤,上門來和我吵,差點要殺了你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妃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淑宜大長公主當時聽到這件事情,也懵了。那時候丈夫在邊境打仗,她正準備去邊境時,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那時候,看到老太妃為了兩個女兒痛哭流淚,她心知不管當時兒子是不是喝醉了酒,都是他犯下的業障,為了贖罪,便將兒子交給老太妃處置。
可惜,老太妃仍是比較疼愛大女兒,又因為種種考慮,最後決定將這事情隱瞞了下來。
決定隱瞞也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淑宜大長公主的地位,她一個郡太妃是不可能真的當著她的面將女婿給殺了,最後只會兩家鬧得不死不休。其二是她知道大女兒和女婿感情很好,加上大女兒現在懷相不好,每天害喜嚴重,受不得刺激,老太妃自然不敢將這事情讓大女兒知道,以大女兒的脾氣,她定然無法接受,到時候如果發生什麼事情,她無法承受。
已經有一個女兒被毀了,她不敢再毀了另一個女兒。雖然如此對不起小女兒,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才能對得起兩個女兒,最後決定,只好對不起小女兒了。
於是老太妃和她商量著將靜寧郡主送去了莊子裡養病,對外聲稱她生了怪病,需要靜養,阻止旁人來探望。原本老太妃也想讓小女兒將孩子打了,可是小女兒先前喝的那劣質的打胎藥沒能打成,如果要強行打胎,可能連大人也會不保。
沒有辦法,老太妃便商量著,先將孩子生下來。那時候老太妃正準備給小女兒相看親事,因為發生這種事情,只能耽擱下來。
按老太妃的意思,是等小女兒將孩子生下來後,再給小女兒尋個對象,遠遠嫁了,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雖然小女兒發生這種事情,但淮安郡王府是不可能將兩個嫡女都嫁過來,並且還讓其中一個嫡女當妾,更何況姐妹倆都不會同意。
淑宜大長公主當時沒有其他好的辦法,帶著贖罪的心情,便也只能答應。
「我沒想到以靜寧的性子,她當時會有勇氣從莊子裡跑出來,那時候她已經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子了,她一個孕婦,身體不好又能去哪裡?等我們接到消息時,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端寧安胎的莊子。端寧自從懷了孩子後,不知怎麼的,她的懷相很不好,孩子將她折騰得很厲害,身體十分虛弱,根本無法出門,便一直住在莊子裡養胎,打算等孩子生下來後再回京。」
說到這裡,淑宜大長公主的眼睛有些濕潤,「無論是靜寧還是端寧,都是我看著長大的。靜寧是個性子安靜溫和的姑娘,很是乖巧聽話。而端寧卻不同,她的性子比較急躁,和你爹感情非常好,眼裡揉不得沙子,所以她見到靜寧,得知靜寧懷了你爹的孩子,端寧受到了刺激,當場摔了一跤動了胎氣,折騰了很久才生下孩子,可沒想到孩子可能是在母親肚子裡悶了很久,生下來不久後,就沒了。」
「那時候,靜寧也掙扎著生下孩子,可能孩子是個頑強的,雖然她身體虛弱得厲害,孩子也沒有足月,但仍是頑強地活了下來,可惜她卻因為懷孕時沒有養好身體,生產耗了她太多力氣,人就這麼沒了。」
「……端寧因為早產,身體不好,昏迷了很久都沒有醒來,醒來後卻有些神智不清,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你爹怕她因為孩子的事情再次受到刺激出什麼意外,為了安慰她,便將靜寧生的孩子抱過去,替代了那個死去的孩子。」
說到這裡,室內一片靜悄悄的。
紀凜呆呆地看著前方,眼裡卻沒有焦距。
「所以,我就是代替了爹娘原來那個死去孩子身份的人?」他沙啞地開口。
淑宜大長公主雖然有些不忍,但卻沒有反駁。
他有些茫然,臉上露出那種小孩子一樣的無措,縱使再聽一遍,依然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他其實只是個奸生子,並不是什麼高貴的鎮國公世子,如果不是母親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恐怕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他了。
所以,這才是母親恨他的原因麼?
所以,就因為如此,他才要遭遇那麼多事情,變成這樣的妖孽麼?
「那母親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麼?」他茫然地問道。
「她當時神智不清,應該是不知道的。」淑宜大長公主輕聲說道,「至於後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提過這件事情,只是對你……」<!--over-->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2s 3.567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