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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里,陸玦清冷的聲音響起:「兩日後我再來這裡,如果你還是不肯……」他頓了一頓,「那我就不要璽令了。」
「那你要什麼?」凌鈺聲音一緊。
「你的命。」
她的身影一顫,安靜了好久,漸漸笑出聲。她回身看他,他沉默地立在原地,目光清絕冷漠。她的淚水在這笑聲里落出,「好啊,至少我不孤單,有雙親,有兒子與女兒陪我,還有一百萬護甲兵陪我,我不孤單。」她望著他笑,「等你死了沒有人陪你,你孤零零被我的故國折磨至死,或許連全屍都不會有。」如果方才還剩一點猶豫,那麼此刻她已經沒有那些猶豫了,她不會將璽令給他,哪怕她真的因此而亡,她也不會給他。
大殿安靜了,陸玦已經走了,他連日趕赴回來取璽令,卻還是落空而歸。
凌鈺坐在照不進一點日光的大殿,她的手緩緩滑向小腹,平坦一片,孩子沒有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絲毫忘不掉這份痛。最無能為力的事就是眼睜睜看著孩子從她身體裡一點點流失,她沒有辦法挽留住,一切都是他,他不配為孩子的親生父親。
一日的時間安安靜靜過去,再過一日就是她的死期,她想他會讓她怎麼死呢,是一杯毒酒,還是三尺白綾?如果他再狠心一點,全屍都不留一個給她,或是賜她那些酷刑,他會不會如此做。
這樣的猜測里時間又流逝了,夜幕降臨,白晝又起,凌鈺坐在殿中彈琴。她想臨死前再彈一首曲子好了。她想彈得歡快一點,不過手指落下的每一個音色都變得沉重,或許如她的心情。
她不知自己彈了多長時間,只記得手指都已經磨出了水泡,磨掉了皮。抬眸時窗外一片暗色,有輕微的昏黃燈光,原來又是一個夜晚了。
今夜他會來嗎。來結束她的性命。
陸玦歸來的這兩日都在忙碌於整編軍隊,調動不了護甲兵上陣,他便只能讓他們鎮守邊境幾座城邦,將王城餘下的十萬兵馬整編,準備讓這唯一的十萬兵馬上戰。護甲兵在王城,如果他真的戰敗,魏軍來攻,他不信護甲兵不會反抗。他的計劃里,調動不了。就安他用。
白日忙於軍政,夜晚,他不見後.宮任何女人,只詔紀元淸侍寢。同樣是紀氏,身下這個女人卻溫柔小心,生怕惹他不快。當然將身心所有沉重都施加於身下女人身體中時。他累得癱倒在她身上。
她抱緊了他,喘息著說道:「天子,妾想求您一件事。」
他未出聲。不過在等她開口。
「……妾想見見夫人。」
身形一滯,他陰沉著開口:「什麼都可以,唯次不可。」
「天子……」
「把藥喝了。」他冷聲打斷,起身穿戴好便走出了宮殿。
喝藥,所有女人侍寢後都要喝下他御賜的藥,他已經不想再有子嗣。或許他潛意識裡是在愧疚,是想要凌鈺的孩子,不過……他笑了一笑,七月晚風吹過,他的思緒漸漸平靜。他知道這一生他都不會再有與她的孩子。
這一晚他沒有入睡,他走在安靜的長巷裡,宮牆外是摘星台高聳入天的輪廓。他靜靜望了一夜,直至清晨的太陽溫和現出雲層才邁開僵硬的腳步回宮。
而凌鈺也在窗前坐了一夜,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望著滿空繁星發怔,只望著近在咫尺的摘星台游神。
一片天空,兩處愛恨,情牽糾纏里,誰都已經回不去了。
清晨的第一縷日光照進窗台時,凌鈺有些發怔,他沒有來,說好的兩日之期已經到了,不過他沒有來。
她像往日一樣泛出書本來讀,又如往日一樣在沒有人陪伴的日子裡對著小綠樹擦過唇角的手絹發呆,她時不時輕聲在說:「小綠樹,你過得好嗎,有人欺負你嗎?」她也會不時地低低喚起「女兒」,她叫這個沒福出生的孩子丫頭,她輕輕地說,丫頭,娘好無能。
她是無能,失去雙親,失去親子,她想殺掉仇人報仇,卻屢次都是潰不成軍。
殿門忽然敞開了,沒有再關上過,凌鈺這才回過神,她望向窗外,已經天黑了,庭院中的守衛都已經不見了。
沒有回身,她聽著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淡聲道:「你來了。」這腳步聲她聽了六年,從今夜起再也不會聽到了。
陸玦安靜地走到她身前,他拖出一把椅子,上面鋪滿了灰塵,他淡淡掃了一眼,移開目光望著凌鈺,安然端坐著。
他說著:「你吃過了麼?」
「還沒有。」
「晚膳想吃什麼?」
「魏國的禾花魚。」
「哦,可惜沒有。」
她笑了笑。
他又問:「寡人記得你穿那件月色的長裙很好看,去再穿一次吧。」
她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裙,單一的顏色,沒有任何繡花樣式,頭上也只綰了一支木簪,簡潔樸素到了極致。然而她只靜靜端坐著,周身卻有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美。
「我燒掉了。」她說,「在女兒走後。」
「你穿那件長裙,像是寡人的宮殿落入了一個仙子,那一刻寡人很想擁住這美好,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的。」
她只是淡笑。
「你想回到魏國嗎?」
她一愣,望住他:「你想放我走?」
「當然不是。」他笑出了聲,「如果你想,寡人可以將你安葬在魏國。」
「多謝了。」她移開目光。
他們都很平靜,夜色也都靜好,殿中的燭火安靜地燃燒,他們臨窗望著殿外滿空的星辰。
「那我是喝一杯毒酒,還是三尺白綾,或者你還有別的法子先讓我痛不欲生?」
他說:「你還看得到那顆宸星嗎?」
「看不到。它被雲層遮蓋,我只看到明亮如月的太微星。」
「可是寡人看到了,它於正空,太微在下,只是它的光沒有太微強。」
「它於正空,但它不久即隕矣。」
他笑了。
「寡人才發覺自己已過了而立之年,竟然已經有三十一了。你比寡人年輕太多。其實當初寡人不該要了你,你應該只是寡人的義妹。」
她低喃:「當初……」當初她愛他,他也動心於她。是他忍不住要了她的身,占了她的心,既然愛過就不要後悔,若要後悔就不配愛了。
「你其實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十六歲的樣子,而寡人至今大業未成,也不堪辜負你這麼多年。」
「你知道對我辜負……呵呵。」她輕輕笑了。
「不過寡人不知道自己欠缺了什麼。竟然給不了你想要的,也不知道你要什麼。梁肇啟給了你什麼,寡人真的一點都猜不透,或許寡人在情愛上是失敗的。」
他還是深信她與梁肇啟有染,深信她懷的是梁肇啟的孩子。她不想再聽下去,移開目光望著不遠處的摘星台。「說吧,我該怎麼死才能讓你滿意。」
「你還是不肯將璽令給寡人麼。」
「不肯。」
「紀凌鈺。」他安安靜靜地喚了她的名字,「將璽令還給寡人吧。它在你手裡沒有半點用處。」
「怎麼沒有用處?至少可以讓你發瘋讓你戰敗讓你下地獄,這就是璽令最大的用處。」她冷漠而決絕,毫不留情地吐出冰冷的字句,視他如敵。
他的心已經死了,用盡辦法都不能讓她交出璽令,他想他的國也該亡了。
「這樣對寡人,你心中很痛快嗎。」
「不痛快,這樣對你還不能解了我的恨,你做什麼都無法彌補我心口的痛,都不能還回我的雙親和孩子。」
「孩子?」他冷笑。「除了陸未然,那個女兒是寡人的嗎!」
已經到此一步,她沒力氣與他爭執。
「你看。你都不敢說話。」
她沉默,因為不屑再與他講。
「寡人只要璽令。」
「不可能。」
「用璽令換你的命也不可能?」
「是的,寧願我死了,我都不會讓你如願。」
「紀凌鈺——」這一刻,他已經暴跳如雷。他起身狠狠扼住了她修長的頸項,用滿了他所有的力氣,「我哪裡對不起你,我哪裡沒有照顧好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寡人,要這樣對我。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夙願就是一統江山,我用信任把璽令給你,為什麼到最後你卻這樣回報我!」
「信任?」她艱難地吐出話,窒息的感覺讓她滿臉都失了血色,「這就是你給我的信任嗎,你親手殺死我父親,這就是對得起我嗎。你害死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這樣對你……」她幾乎快要眩暈,雙目漸漸翻白,原來她是這樣死的。
倏然之間,他鬆開了手。
空氣重新灌進她口中,被她狼吞虎咽吞入腹腔,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紀凌鈺……」他無力地喚著她的名字,聲音無助而彷徨。
凝眸望來,她愣住了。
他硬朗的面龐不復冷漠,是深深的倦意;他的唇輕輕張著,卻說不出話來;他的一雙深眸倒映著她發怔的樣子,眼眶中一顆瑩亮的東西悄無聲息滑出。
——他落淚了。
他在流淚,只是一顆淚,卻被她清楚地望進了眼中。
他彷徨而無措,像迷失方向的孩子等待母親來救贖,他的一雙黑眸里只有她的容顏。
眨眼,那顆淚水已經不見,他又恢復了恨色,周身皆是王者的凜然。他起身拉她走出大殿,腳步飛快。
凌鈺不住地喘著氣,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里回過神。他真的哭了,他怎麼會哭,他是男人,是半壁江山的統治者,是想馳騁天下的男子漢。他真的哭了嗎,是不是她看錯了。那顆晶瑩的亮珠清晰地刻在她心中,她沒有看錯,怎麼騙得了自己,那他是在為她掉淚麼?
她怔怔側眸望去。他緊抿著唇,月光靜灑他的輪廓,他是冷漠決絕的。他走得太快,她幾次踉蹌得險些倒地,他緊緊拽著她的手往摘星台上走。因為他出征已經半年,這裡已經沒有宮人值守,天梯都已經沒有人在底下操作了。
他一步都沒有聽。一點都不知道累,拉著她的手徒步登上樓梯。
紅毯已經撤走了,但是她是害怕的,她每走一步滿心都是恐懼,都想起她從最高一層跌下來的絕望。但是他不容她退縮,他的手拽得太緊,登上這十八層樓梯一點都沒有喘息。
終於上了最頂層,滿空繁星在頭頂閃爍,晚風不住吹來。她覺得冷。他將她扔在地面,她才感覺到後背撞得生疼,他沉沉的身軀已經壓來。毫無防備,她爬完這十八層樓梯已經再沒有一絲力氣,在他的大力之下只是弱小的羔羊。
「你滾——」
他的氣息粗重,沒有回答她的話。
「不要碰我!」她憤怒卻無力招架。
身體一涼。再無任何衣物遮蔽,他抵開她的雙腿,毫無前奏直接挺身而入。
「啊——」她疼得倒抽一口氣。「陸玦,我恨你,我恨你,啊……」
他已經瘋了,每一個挺身都用盡了力氣,在她緊緻的溫軟里肆無忌憚,他知道她很疼,那麼長時間裡他沒有再碰過她,一點前奏都沒有的進入,她不會有半分好受。但是他的心更疼。他悶得快要喘不過氣,明明是她在受罪,可是他受的苦受的罪卻比她多。他從來沒有這樣難受過。雙親離世他會痛,但他只將淚藏在心裡。自懂事起,二十一年,他怎麼會因為一個女人落淚。
好可笑,身下的炙熱膨脹得難受,他狠狠撞擊在這緊緻的溫柔里,或許只有此刻他們才能夠探進彼此的身體,或許這會是最後一次。
「我寧願死。」她斷斷續續說著,痛苦地掙扎,卻只敗在他輕而易舉的鉗制里。
她好像在咬自己的舌。
他冷笑:「怎麼死,咬舌自盡?那只會變成啞巴,死沒那麼容易。」話落,他的舌滑進她溫熱的口腔中,占據了她的主動。她沒有一處是可以還手,可以招架的。
他將所有都挺身傾瀉進她的身體裡,最後緊緊摟住她纖細如蛇的腰,不讓她扭動躲閃。
她以為就要結束了,終於結束了,「你放手!」
他只是趴在她身上喘息。
七月的風並不那麼涼,她卻一直在顫抖,「讓我從這裡跳下去,你不是要我死嗎。」
她以為的結束不是結束,而是再一個開始,他直驅而入,半分溫柔都沒有。
「啊……」忍不住的伸吟逸出口,她猛地咬住了他的肩,血腥之氣蔓延唇齒,她的恨有多深,唇齒的力道就有多重。
夜空星辰在頭頂望著他們,她不住地在說恨他,「你欠我的太多,陸玦,你欠我的太多,下一世做牛做馬你都要還回來,還我的雙親,還我的兒子和女兒……」
話落,凌鈺緩緩閉上雙目,一手攬住他的脊背,一手拔下發中的木簪。她顫抖著握緊了簪子,只是木簪,不會有多鋒利,然而狠狠扎進人身體裡卻是致命的。
她顫抖地一點一點挪到他背後,那是心臟的位置,她握緊了簪子。緩緩睜眼,他炙熱的氣息吐在她耳中,溫熱的舌吻著她側臉。她的手猛一抬高——
時間在這一刻凝結,她一動不動望著夜空中的星辰,北中.央的宸星最最明亮,它折射的光足矣蓋過滿滿一片夜空的所有星辰。她的手緩緩落下,卻又停住,她一直在顫抖,不住顫抖。
緩緩閉眼,她的手再無力氣,木簪從手中掉落,落在了地面。
他在她耳側吐著炙熱的氣息:「紀凌鈺,我也恨你。」
歷經那麼多的傷害,原來她到了最後還是下不了手。這個生命里唯一愛過的男人奪走了她所愛至親的生命,可是她還是軟弱地下不了手。
這一夜她像躺在冰冷的地獄,周身骨頭都快散架,黎明終於來了,晨曦微光照亮了夜空,他也終於停下了。
他抱她去小屋中。因為許久不來,這裡已經有了塵埃。他將她放在床榻上,蓋過被子,披了衣物轉身離去。
「你是想讓我自己從這裡跳下去嗎。」不是想要她的命嗎,那麼此刻是時候了吧。
他的背影一頓,「等我戰敗的消息傳來,你再從這裡跳下去。」他走了。
他走了。背影只剩寂寥,沒有愛恨。
她下不了手殺他,而他同樣如此。
淚水緩緩滑出眼角,閉上眼,她的心每跳一下都是疼的。
她苦笑:「璽令在庭院中的相思樹下埋著,不過我知道你不會想到那裡。」因為他不再信她對他的愛。不過他已經走了,聽不到她的話了。
順遠二年八月,陸天子只領十萬援軍參戰,而魏比順遠多了四十萬精兵。兩軍懸殊已經明顯。惶惶百姓悉數逃竄至魏國偏遠之地躲避,只待魏軍取得勝利的時刻。
卞耶王宮,紀元淸對前來找她的陳郢驚訝說道:「你也知道鳳華宮是空的,夫人沒有住在哪裡?」
陳郢小臉沉重,點了點頭:「小臣守在那裡一個月了,沒有宮人往裡面送飯。」
「我也是啊。我也觀察了十幾日,驚訝怎麼沒有人給夫人送飯。」
陳郢垂眸沉思一瞬:「小臣應該知道夫人在哪裡。」
「在哪裡?」紀元淸脫口問道。
「摘星台。」
「不可能。」她馬上否認,「那裡根本沒有人鎮守。只有幾個平常看樓的宮人。」
「可是天子離開前一日,那裡突然多出一些工人,他們說是加固樓層,但你不覺得可疑麼。戰事在即,天子怎麼會有心思先管這裡。況且小臣試探了好幾日想走通往摘星台的那一條道都被守衛攔截,他們只道危樓出了問題,不得接近,卻又沒有再派人來修理。」
紀元淸雙眸一亮:「是了,我記得夫人曾經說過想去摘星台看一看!」
兩人對視一眼,謀略已在心中。他們沒有權勢。只有小小的把戲。
九月的夜空亮起了無數盞天燈,紀元淸道用這些天燈可以給天子祈福,雖然後.宮中的女子都不喜與她為近。但卻都同意她這樣方法。紀元淸引她們到鳳華宮附近放燈,當數盞天燈飛入宮殿上空時,她們都閉著眼,合上十指許願。
夜空中倏然竄出箭羽,數盞天燈被射得急急墜落。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鳳華宮忽然失火,紅光火苗直竄夜空,照亮了這半座王宮。
紀元淸大驚失色與眾女眷跑去,急聲命令那些侍衛撲火。
所有人都在急著救火,紀元淸退出人群,行去了摘星台,陳郢等在那裡,他們二人對著眼神往摘星台的方向跑去,大呼走水救火。
摘星台只留了五六個宮人在看守,他們一聽走水臉色一急,正想去救火,卻又停了腳步,「已經有人了,奴們還是守著樓吧。」
「守著這裡做什麼,這是危樓,又沒有人住沒有人進來!鳳華宮只離你們近,他們趕到不知還要什麼時候,都快去救火!」紀元淸沉聲命令。
陳郢道:「那裡住著夫人啊!。」守樓的宮人自然知道那裡不可能住著凌鈺,陳郢又道,「還有夫人與天子的物件,他們這般恩愛,哪怕小吵小鬧都和好過,若夫人出事,天子知道了該是何等難過與震怒。」
紀元淸急得跺腳:「快點去救火,再猶豫就來不及了!」
宮人不再踟躕,只吩咐一個少年留在這裡就馬上跑去了火光沖天處。
紀元淸與陳郢對視一眼,兩人悄悄拿過茶壺,從身後打暈了毫無防備的少年。
「你真的確定夫人就在這裡嗎,若不在我們豈不是犯了大錯了。」一面跑上樓,紀元淸一面急問。
「就在這裡,不會錯的,夫人開心不開心都喜歡來這裡,她也帶我來過。」
累得快要斷氣,他們終於爬上了樓,但到最頂層卻傻了眼,樓梯口架起了一道鐵門,上面的大鎖赫然掛著,他們沒有鑰匙,推不開門。
陳郢靈光一現:「我知道了,那個被我們打暈的少年身上有鑰匙,不然他不會留在這裡!」他猛然轉身衝下樓,小小的人兒跑得飛快。
隔著一扇鐵門。紀元淸隱約聽到一聲清淺的聲音。
「什麼都沒有了,灰飛煙滅了……」
「夫人,是你嗎!」她急聲呼喊,
安靜了一瞬,鐵門內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回答:「元清?」
紀元淸激動得險些落淚,她不住拍打著鐵門:「夫人,奴來救你出去。奴與候人來救你出去……」
陳郢終於拿了鑰匙回來,這機智的人兒料想得一點都沒有錯。鐵門打開,凌鈺一身月色長裙立在他們身前。她沒有變化,沒有他們所想的那樣受盡折磨與悽苦,但是她的雙目冷清,沐浴一身月光,宛若不似塵世人。
「夫人……」紀元淸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凌鈺很詫異,卻也感動:「你們來救我?」
他們都落了淚,使勁地點頭。
「不過我在等陸玦的死訊。我也離不了這裡,林淙坐鎮王宮,我怎麼走得出去。」
紀元淸急著解釋:「不會的夫人,您瞧,鳳華宮的火就是我們放的,大家都在救火。我們有機會逃開的!」
凌鈺心中一動,不過她經歷的太多了,成功怎麼會這麼容易:「你們回去吧。就算我下得了這座樓,我也不可能離開王宮。」
「夫人啊,您怎麼不試試呢,鳳華宮可以起火,摘星台也可以起火啊!」
凌鈺雙眸一亮,「你們……」
陳郢道:「夫人出了這樓就去採辦的馬車裡躲著,等明日一早宮人出宮採辦就能夠離開王宮。夫人,您與天子之間發生的事情我們不知道,但是我們只知道您不快樂,夫人腹中的胎兒絕對不是染疾流掉的。夫人身體健朗,怎麼可能輕易染上重病需要隔離,需要拿掉孩子。」
凌鈺望著這聰慧的人。慶幸她當初選了陳郢進宮,不過她還是搖頭:「其實我出不出去都已沒有意思,我在等陸玦的死訊,他肯定會戰敗,魏軍兵重,他單打獨鬥怎麼勝得了。終歸沒有生戀,我再牽連你們做什麼。」
紀元淸突然跪了地:「夫人,當初是您救了奴,那時讓手足無措的奴頓時看到了希望。奴承恩於天子非奴的本意,奴只想用自己的力量救夫人。夫人說天子會戰敗,夫人說生無可戀,那夫人的意思是天子傷害您至深,讓您再也不牽掛他,甚至恨死了他麼。」
凌鈺啞然,她的心思全都被紀元淸說中。
「既然是一個傷害自己的人,那夫人何不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夫人才二十二歲啊——」
是的,她才二十二歲,還沒有做過母親,也還未替父母盡子女的責任。她可以回到虎丘村,她多想再為雙親上一炷香。
「夫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天子如果真的戰敗,您淪落在魏國手裡更堪為辱。」
她擔心的不是受辱,而是若她真的跳下這十八層樓,她到黃泉都要再與這個奪她至親的人相見。她不想了。
望著火光沖天的鳳華宮,望著這夜色下的重重宮闕,她從來沒有在這裡收穫過快樂,每一次的希望都變成絕望。她果真是不適合這裡,她想她還是做回一個農女更自由自在。放眼望去,這九重宮闕好像變成了一片青色的田野,四處鳥語花香,還有勤勞耕種的鄰里。
「元清,你等一等我。」折回小屋,凌鈺執筆寫了一封信。
「若天子活著回來,你替我將這封信轉交給他。」她笑了一笑,「不過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這信多半是看不到的。」
順遠二年九月,王宮兩處失火,天子側妻葬身火海,舉世高樓摘星台也毀於火中。
陸天子於戰場驚聞惡訊,發狂如魔斬殺魏軍六名將領。
魏軍營帳,魏庭震怒不已,策馬衝進戰場:「黃毛小兒,被寡人幾句戲言唬得團團轉,你殺我愛將肖擎天,又殺我六名將領,那些謠言怎麼不讓你寵若至寶的那個女人死得更可憐一點!」
兵戈之中,陸玦驚怒:「你說什麼?」戲言,謠言,這些是什麼?
魏庭雖然已過五十,卻硬朗矯健,拉弓一箭射中了驚愕中陸玦的膝蓋。
雲初九在旁嘶吼:「大哥。快退回來!」他頃刻下令軍隊調轉掩護陸玦。
疼痛更讓陸玦恢復了理智:「寡人能以謠言滅你的愛將,這是你自己的多疑與不信任,是你咎由自取。」
「還不知道是誰咎由自取呢!」魏庭不屑慢笑,絡腮鬍子一橫,「咎由自取的更是你吧,寡人猜你那愛妾不是染了什麼疾,而是你對外公布的話。只為了名聲好聽點!寡人的一句慢語能讓你失去一個孩子,這比寡人損失愛將更爽了。」
心中的震驚久久不能平復,陸玦愕然發怵,膝蓋血流不止,他卻不覺一絲疼痛,「阿鈺……」他喃喃著。
「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總比寡人失去一個愛將痛苦,陸玦,你的道行還是深不過寡人。」
嘲笑聲不住在耳邊響起,陸玦滿目通紅。如發狂的野獸,「左翼軍攻天門,二軍領南下圍堵,雲帥掩護,寡人勢必與你決一死戰。」
兩軍相爭的動亂里,南面這一處小城卻是相安無事。一輛馬車駛進了街道。停在一處並不起眼的小飯館前。
撩開車簾,凌鈺探出頭,她始終都是警惕的。哪怕這裡已經遠離了卞耶,遠離兩軍戰場。她與車夫道:「辛苦了,您也先進去吃點東西吧。」
「夫人就在這裡停嗎?」年老的車夫與她一道進了飯館。
「是,這裡就是我的夫家,您用過飯就回去吧,不用再送我了。」
她選擇了這裡定居,綺國一處小城,聽聞這裡有出名的花海,城中一年四季都能開出各種各樣的花朵。她想她喜歡這樣的環境,不必再是王宮四四方方的天空。
用過了飯。凌鈺將車夫的錢結了,臨走車夫還回身囑咐她:「夫人的身子不太好,一路老是頭暈。夫人回了夫家還是讓夫婿帶著去看一看。」
凌鈺感激一笑。或許是因為路途顛簸,她幾乎每一日醒來都感到眩暈。她叫來店家結了賬,起身,眼前卻是一黑,什麼都再無知覺。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夢裡陸玦浴血奮戰,雙目通紅地廝殺在戰場裡。他很久都沒有睡過覺,領三萬兵馬衝進魏軍七八精軍隊伍里,她擔心他,怎麼喊他他都不聽。猛然間睜眼,視線里是泛黃的帷帳。
身邊有個小童驚喜地喊:「師傅,那個有孕的小娘子醒了。」
有孕?
凌鈺呆呆睜著眼,痴住。
花甲老人走上前來,替她診了脈後點頭道:「小娘子,子陸是你的親人嗎?」
凌鈺警惕地看他:「先生為何這樣問?」
「你在昏迷時一直喊子陸這兩個字,應該是你的親人吧。」
凌鈺怔住,垂眸:「哦,原來如此。」她急聲問起,「我為什麼會暈倒,我……」她緊張而有些期待地望著老人。
「你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嗎?」
凌鈺呆住,她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心都快要死了,趕路的途中也只恐遇到熟人被人認出,她一路膽戰心驚逃到這裡,她哪裡還會再顧忌自己身體的事情。
「開些藥調理調理就好了,不過她好像流過產,得注意才是,不可多加走動,否則不易保胎。」
她有了身孕,再一次有了身孕,以為就到絕路了,不想她的絕路多出一條岔道。她是高興的,她恨陸玦,恨那一夜他的傷害,但是她卻開心她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血脈的孩子。這是她的親人,她在這世上不會再是孤身一人了!她開始感激紀元淸與陳郢,恨之前怎麼不多對他們好一點,她太感激他們救她出宮了!
凌鈺找了一處農家小院居住,這旁邊有一戶人家最喜歡養花,聽聞城中很多地方的花都是他培育出來的。她雖然不想有什麼鄰居,但是一個人在外也該有防備,這人愛養花,可見品性應是善類,與這樣的人為鄰她多少會放下擔心。
院中也有好幾顆桃樹,不過此刻都結了果,興許春日開花會很好看。旁晚,院外蟲鳴蛙吟此起彼伏,凌鈺摘了幾個桃洗盡削皮,院外忽然響起一道大嗓門,「文遠娘子。你要不要幾株玉蘭?」
凌鈺一聽便知是鄰居楊嫂去了那養花人家家裡要的,她起身去開門,「這玉蘭好漂亮,是那位鄰居送的嗎?」
「是啊,是我與幾個姐妹一起去要的。」楊嫂已生有一子,還年輕著,一直說那養花的鄰居是美男子。最愛喊上鎮裡一些年輕的婦人往那戶人家跑,「文遠娘子,你怎麼不去那家走走?」
凌鈺改了名字,她起了娘親的姓,取了一個「遠」為名,這是她的心底所願,她希望一切前塵往事都遠得不要再回來了,「我挺了大肚子怎好去人家家裡。」凌鈺笑了笑。
楊嫂是熱心腸,愛逮著話題沒完沒了地說。她此刻開始拉著凌鈺的手說起來:「你一個寡婦應該可以和那玉公子湊合著過啊!」
凌鈺瞪大眼。
「玉公子也是天仙似的人,你也是,雖然你大著肚子,不過他為人實在是好,興許也不會介意。」
凌鈺啼笑皆非,連忙道:「我怎能連累人家。你們口中的大好人當然不可能看上我。」
楊嫂來了興致:「趕明兒我就撮合你們倆見見,這整座城的花花草草都是他養出來,真不知道有什麼法寶。一年四季都能讓花兒開出來。」楊嫂還欲拉著凌鈺不休不止地說話,最後凌鈺只得藉口懷了身孕太困終止了這個話題。
第二日楊嫂還真的趕來拉她去見鄰居玉公子,她忙藉口腹中不適躲開。
不過靜下心來,凌鈺也是一笑帶過,她有這麼熱情的鄰里真是福氣,至少以後孩子不會受人輕視,不會是沒有父親的孩子。想到這裡,凌鈺心中沉重,空氣有些壓迫,逼人呼吸難受。她推開院門走出小院。外面有清新的空氣,還散著清淺花香,她一路聞著花香走去了。停在一處牆院外。
有不知名的花開出了牆,這裡花香四溢,是楊嫂說的玉公子家吧。看來她果真應該拜訪拜訪,至少可以多看看美景,讓心不再那麼難受。
她站在牆外望著溢出的美景,昂首微微一笑。
夜晚的蟲鳴像是輕快的樂曲,此刻她心中倒沒有了什麼不愉快。
寧靜里響起一串腳步聲,這腳步又倏然停了。
應該是鄰里過路的人吧,凌鈺踮起腳尖想去摘那一朵開出牆的花,不過她因為懷著四個月的身孕而不敢妄動,伸手夠不到便氣餒了。垂頭,眼前突然多出那朵花來,凌鈺一喜,笑著接過,「謝謝……」她轉眸望去,笑容凝滯。
花牆之下宛若落下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罩在身前,她幾乎眩暈,張唇卻發不出聲音。
「阿鈺。」清朗的一道聲線輕輕喚著她的名字,這久違的熟悉震醒了她。
「你在這裡。」她喃喃道。
「我在這裡,你也在。」
梁肇啟在這裡,他是玉公子,是她的鄰居。世間萬事這麼巧,他們竟然還會相遇,再次重逢。
坐在開滿花朵的院子裡,凌鈺平靜地訴說著發生的事情,她說得雲淡風輕,心卻還是會痛。梁肇啟來握她的手,「是我連累了你。」
她抽回了手,起身往院門走去:「你就在這裡吧,我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你一個懷了身孕的孤身女子該去哪裡?留在這裡,至少我可以照顧你,不要躲著我。」
「我已不再需要男女之愛。」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呢,他還是沒有變,對她的那份情沒有望過。
「我不會以男女之愛的關係陪在你身邊,我只是你的故友,是你的親人,你的鄰里。」他只有這個方法可以留住她,他是慶幸的,只要守在她身邊,不管什麼身份他都可以接受。
她懷中身孕,不能多動,不可能再經受任何顛簸的。
凌鈺留在了這裡,她是真心喜歡梁肇啟院中的花海,她時常愛來院中靜坐,他會做好了飯菜端給她,她不想提及的東西他從不問起。他很幽默,會說輕鬆的語言讓她心情愉悅。他會用橫笛伴她的琴聲,讓前來的楊嫂驚嘆不已。
「我早說你們可以過成一對了!」
梁肇啟笑之以禮:「我們只是難得有緣的朋友,楊嫂不要再取笑文遠了。」
「哪裡哪裡,我就是覺得你們很般配啊,現在時局也安穩了,你們都是大人,也該有自己的家庭啊!」
凌鈺瞬間一怔:「時局安穩了?」
「妹子不知道?天下就要統一了,你們都不知道嗎,兩軍勝負已決,很快就要宣布統一了!」
心跳劇烈,凌鈺周身發冷,她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誰勝了,誰敗了,天子是誰的?」
「妹子怎麼一臉發白,你肚子不舒服?」楊嫂關切地來扶她。
梁肇啟雙眸閃過擔憂,起身握住凌鈺的雙肩,俯首在她耳側安慰:「慢慢聽楊嫂說話,你不要緊張。」
楊嫂笑嘻嘻道:「瞧,你們還真適合湊一對!」
凌鈺臉色發白,沉喝道:「誰勝了,快告訴我!」
楊嫂一愣,半天緩不過神,她從沒見過凌鈺發怒的樣子,冷得嚇人。
梁肇啟笑對楊嫂:「她有一個弟弟在參軍,楊嫂快說魏與順遠到底誰勝。」
「原來如此,當然是,當然是……」一口唾沫嗆了喉嚨,楊嫂半天緩過神來,「當然是咱們勝了!」
凌鈺緊繃的神經在瞬間放鬆,長長吐出一口氣,有劫後餘生的驚懼,她還是擔憂的,她還是替陸玦擔憂。他沒死,他勝了,以弱軍勝魏精兵,他怎麼能夠辦到!
「不過咱們這天子好像要死了,他殺完魏庭就倒在了戰場,聽說二十日裡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凌鈺幾近暈厥,死死握住楊嫂的手:「天子要死了?」她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喉嚨,嗓子 都已嘶啞。
「是啊,我也是聽我虎子說起的,他們教書先生說了,天子二十日裡每天只睡一個時辰,親自在戰場殺殺打打的,雖然贏了魏軍,但卻是被將領抬回來的,好像一條腿已經廢了。」
ps:
媽蛋的,熬不住了,寫到這會兒實在寫不下去了,好睏眼睛睜不開了,大結局晚上再來補上,白天要去走親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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