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串,祟也。聲如塢,形似鼠,喜食童子耳油,腦乳,涎水等物。
吳越國趙氏婦,家中育有一獨子。一日夜深,孩童忽嚎啕大哭,其母忙披衣起身查看,卻未查有異。三日後,孩童暴斃而亡,鄰人取蠟油封住小兒雙耳,以煙熏屍,見有紅毛碩鼠從其喉中倉皇爬出,方知趙家入祟。
——《祟書·趙姓篇》
楊川市翠微山第二男子監獄外,僻靜的水泥小路邊上正停靠著一輛在這種小地方都相當讓人側目的豪車。
看這車牌照似乎就是本市的,而那坐在裡頭的不時往外緊張張望的司機也明顯是在等著什麼人從裡頭出來。
遠處的監獄鐵柵欄起得很高,一個上了年紀的門衛隱約在牆邊上舉著個破茶缸來回走動,過了十幾分鐘,水泥操場上的大喇叭響了幾聲,伴著一陣摧枯拉朽的廣播噪聲,一個手上拎著只半舊黑包,穿著身過時又老土的皮夾克長褲的瘦高男人就這麼走了出來。
「秦……秦先生!這兒呢這兒呢!」
一見自己要等的人終於出來了,司機立刻探出頭來殷勤的沖他招了招手,本還顯得不太確定該往哪邊走的秦艽見狀頓了頓腳步接著徑直就朝車子停的方向走過來,等拉開車門又在後座坐下來之後,把黑包放在膝蓋上望著窗外半響沒吭聲的秦艽抬起眼睛沖前面的司機開口道,
「怎麼稱呼?」
「哦哦,我……我姓董,您管我叫老董就成了。」
猛地聽到秦艽和自己主動說話,見這人一副拿鋒利的上眼梢看人的冷淡樣子,原本心裡還有些發毛的司機老董也意外地扭過臉看了看他,過了一會兒勉強回過神來的老董才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今天這趟是老爺子讓我過來接你的,讓您自己先看看去買點用得上的東西,這些本來家裡也是想替您全準備好的,但不確定您究竟喜歡什麼就交代我過來了,晚上的話得回老宅先吃頓飯,在這之前時間都很寬裕,想去干點什麼都行,說起來,秦先生你現在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老董這麼一說,秦艽才注意到後座下邊放了個白色的紙袋子,裡面則裝著一隻男士皮夾,一條羊毛圍巾和一副黑色的手套,而在這些東西的最下面,居然還壓著張紙條子。
【自己去買幾身衣服,成熟穩重點,不要太老土。】
因為最後一句話而稍稍停頓了一下,秦艽收回視線就將紙條子重新疊好隨手放了回去,而把袋子裡的皮手套拿出來給自己長滿了繭子的雙手慢慢帶上,在腦子裡認真思索了一下什麼叫不要太土的他這才開口回答了老董之前的問題。
「我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要不先回市里去吧,等會兒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下午到時間你去城北商貿那邊去接我就可以了,另外……方便問你個事嗎?」
……
半個小時後,秦艽一個人在市區下了車。
給他認真講解了一路這幾年城市改造新路線,老董口乾舌燥的和他約好了待會兒來接他的時間就離開了。
被獨自留下的秦艽目送著冒著尾氣的豪車逐漸開遠了,過了會兒才轉身去馬路對面的報亭買了包煙又從底下抽出份今天的報紙。
今日頭條,中央又有個貪官落馬了,光聽名字秦艽完全不認識,但這猢猻嘴臉他瞧著也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往後翻,娛樂版塊印著幾個面龐精緻,下巴卻比鞋尖子還有特點的青年男女,中國的韓國的都有,卻愣是一個都記不住臉。
再往後,依舊是一群他完全陌生的人和事。
除了內頁板塊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本市清江灣區這一個禮拜莫名其妙就死了個孩子的怪事,好像也沒什麼特別聳人聽聞的事情發生。
不過光這麼看看倒也挺有擴充知識面的,這麼想著,他就和報亭老闆借了把打火機又點著煙站著翻了會兒手上的報紙,沒幾句話秦艽就和報亭老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上了。
「這附近本來是有個澡堂子吧?還有個姓崔的開的修車攤?」
嘴裡叼著煙的秦艽說著抬頭就看了看四周圍。
「誰知道啊,這不是拆遷嘛,城北商貿蓋大樓,現在這片都歸那幫有錢人了,估計你說的那些也早都搬走啦,你要是想找澡堂過兩條馬路有一個,這會兒不知道營不營業,不過你這是多少年沒回來了老兄……」
「恩,是有些年頭了,以前跟著人一塊在這附近混的,現在想自己一個人認認路都挺難。」
這麼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把最後半根煙給掐了的秦艽也和個老痞似的勾起嘴角沖老闆笑笑,這本身有點歲數的報亭老闆見狀不知為何也回了個挺微妙的眼神,仔細上下打量了圈他才湊過來顯得感興趣地道,
「你原先跟誰一塊混的?」
「石文彪,耳熟嗎?」
「喲,居然真有點印象,和我一老表好像是朋友,不過他以前就混的不怎麼樣吧,現在也早不在這片,帶著老婆孩子都搬到附中路去快好幾年了呀?說起來還是他們家那個拖油瓶害人啊,自己惹上人命官司還連累家裡人……老石現在聽說在幫人看場子吧,順便做點小生意,應該過得還湊活吧?」
對話進行到這裡,秦艽也大概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了,又和報亭老闆胡侃了幾句之後,他就把手邊的報紙和煙盒都一起拿上,順著這會兒正人來人往的大馬路就往鬧市去了。
走路上的時候,他隨便找了個髮廊就進去自己理個髮又修個臉,雖然這剛被放出來的勞改犯造型怎麼捯飭好像也可塑性不高,但是那藝高人膽大的髮廊小哥卻愣是給秦艽收拾出了點時髦港男的味道出來,把他自己搞的都有點意外了。
「哥,你就說我給你弄得帥不帥吧?」
「恩,還不錯,可我怎麼看著有點像……變/態?」
「這怎麼能叫變態呢,這叫性感,看著多有男人味呀,不過這其實也是因為哥您的底子好,就算是變態,那也是性感的變/態……」
很想回一句那我不就成了性/變/態了嗎,仔細想想直接眯起眼睛笑了笑的秦艽卻也沒多話,先是客氣地婉拒了小哥辦洗頭卡和加微信的提議,接著就一個人叼著煙,揣著褲兜漫不經心的沿著這快十幾年沒走過的街頭巷尾把半個城北商貿逛了個遍。
中途他和所有不怎麼愛逛商場的男人一樣仔細詢問了熱心的導購小姐,之後才給自己置辦出了幾身稍微像樣點的行頭。
等從兜里摸出之前那隻皮夾,又下意識地看了眼裡頭的明顯早早準備好的現金和銀/行/卡數目,秦艽哪怕之前就有所心理準備,卻也被這大手筆給弄得稍稍挑起了眉。
「我知道你也許不理解我的行為,甚至覺得我說的都很匪夷所思,但是這結成秦晉之好的說法從我晉家祖輩就開始流傳,這老祖宗留下的家訓我們這些後人也不能不遵守,我是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只要你願意答應我的要求,和我孫子晉衡好好的過上一輩子,你得到的就會是世上最好的,秦艽。」
現在想想自己當初還人不人鬼不人鬼蹲大牢的時候,那位從頭到尾只和他匆忙見過一次面的老爺子沖自己說的那番話,秦艽倒是忽然有些明白了他某些話里的深意。
而在現實面前,當初同樣也選擇了妥協的秦艽此刻也沒什麼太大的牴觸心理,只把那皮夾子分文未動的就收起來,又從自己那隨身帶著的黑包里掏了張半舊的銀/行/卡出來把賬給結了,這才照著之前那報亭老闆說的洗浴中心去了。
等進了因為大白天所以顯得相當冷清的澡堂子裡頭領了浴牌和鑰匙,褪去衣物露出結實後背上一整條青蛟龍紋身的秦艽許久才面無表情地用頭抵著冰冷的浴室牆面,又望著自己脖子和胸膛上直往下淌的水珠安靜地出了會兒神。
一株雙艷,並蒂生花。
但凡是道上混過的,大多都清楚這個不成文的規矩。
一旦從那個鐵籠子裡頭出來,得先個跨火盆再好好洗個去晦氣的澡,從此才能過上尋常人的生活。
秦艽從前其實不怎麼信這個,但他現在也的確需要個途徑緩解一下自己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只是刺骨的冷水再怎麼往他腦袋上沖,他渾身上下這股稍微沒控制好就根本壓不住的戾氣還是消不下去。
這般想著就閉上眼睛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所幸放棄掙扎的秦艽裹好腰上的浴巾就坐在浴池邊上低著頭沉默地抽起了煙,抽到快第三根結束的時候,他去外頭櫃檯花二十塊錢叫了個搓澡師傅進來。
再當他洗完澡又換了身剛買的新衣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站在櫃檯邊拎著暖壺的老頭沒忍住就沖幾乎可以說是改頭換面的他嘟囔著來了一句。
「剛剛進去的時候像個土匪,怎麼收拾了一下好像還挺不錯的。」
「恩?」
低著頭找了只簽字筆就靠在櫃檯邊抄寫著什麼東西,腦袋上還頂著毛巾的秦艽聽到老頭這麼說也只是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可想了想他忽然把手抬起來往自己鼻樑上比了比,又眯著眼睛問老頭道,
「再去配副眼鏡帶著會不會更不錯?」
「可能吧,可你一個大男人這麼瞎講究幹什麼?」懷裡抱著暖壺的老頭一臉嫌棄地撇撇嘴。
「我是不講究,可有人愛講究,怕我給他們家丟人現眼,拉低了他們家的檔次。」
「真是兩情相悅,哪裡會在乎這個,膚淺了。」
澡堂老頭一本正經的評價讓秦艽沒忍住笑了,他心想可不就完全不兩情相悅嗎不然哪兒那麼多破事,可最後卻也沒去針對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解釋上太多。
出來的時候他順便留心了一下這會兒的具體時間,之後就提前五分鐘回了和老董約好的地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茶一邊等著人過來接自己。
二十分鐘後,老董的車在茶座門口停了下來。
秦艽拿著自己的東西走過去打開車門,坐下來之後才把剛剛配好的細框眼鏡戴上,又抬起頭沖眼神明顯和之前不太一樣的老董問了一句。
「看上去還可以嗎?」
「蠻……蠻好的。」
有點詞窮的老董皺著眉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了這麼一句話,但看臉上樸實的表情顯然也沒說謊,而似乎是想起來接秦艽前自家老爺子交代的話,坐在前面的老董思考了一下還是顯得挺不放心地壓低聲音主動給他提了個醒。
「您可能也聽老爺子說過家裡的事了,別的我就不多說了,但秦先生您自己得有個心理準備,到時候有什麼可都千萬別放在心上。」
「恩,我知道,謝謝。」
聞言,望著窗外若有所思的秦艽點點頭,老董看他似乎沒什麼大問題的樣子也所幸不去多話了。
等把車發動了又往楊川市郊區開去,大約四十分鐘後,車子也順利進入了本市寸土寸金的落霞山莊,而即使隱藏在山間的雲霧深處依舊能隱約辨別那老宅的輪廓,面無表情的的秦艽將泛著點灰的眼睛緩緩眯了起來,許久才在心頭無聲地喃喃了兩個字。
——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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