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猜測,史殷奇自小到大應當是有過風言風語入耳的。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聽聞有一回南榮施所居竹樓起火,當時史弶不在,是弶弡闖進熊熊大火中將南榮施救出——
不知將那一幕看在眼裡的史殷奇作何感想?
南榮施無法發自內心去愛一個強暴的產物,史殷奇也並不愛自己的生身母親。
南榮施「瘋」的那些年,他也和別人一樣喊她瘋子,還是史弶無意間聽聞後,一個掌??將他扇倒在地,他這才肯改口。
僅是改口。給了他生命的那個女人所遭遇的一切他毫不上心,更沒有試圖去了解過她緣何而瘋,就只有鄙夷。
光陰如梭,時勢動盪,流言隱沒在戰火里,直到南榮施也死了——史殷奇大約是鬆了口氣的。
被淡忘的舊事,那就是不存在了。
他從來沒有一個雲心水性的母親,他願意相信堂叔待他好只是因為那是自己堂叔,父親雖動輒訓斥可幾兄弟中最偏疼的也是自己
然這種相信有多薄弱呢?一試便知。
「你想借史殷奇之手除去昆柱王?萬一他真以為那是他父親而下不了手,又或昆柱王那邊出什麼岔子以如今兵力,何不直取,而要曲求?」
東寧、北融、南雄、歸樂、登高,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州縣,而今的南州可說半在她掌控之中。蕭元度不想等太久,覺得還不若直接起兵。
姜佛桑沉默了一會兒,道:「有個人曾告訴我,大一統朝代的篡位難度要難於群雄割據的難度,王朝末年篡位成功的可能要遠高於開國時。所以,想要揭竿而起,最好是選在亂世末年。」
她不是未曾想過復刻先生與史弼的成功之路,奈何不具備那樣的天時。
南州連年的戰火才結束沒幾年,眼下的大成,人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
「百姓未必心向王室,卻人人渴盼太平,此時揭竿而起,難度太大。你沒見巴馬二人都不敢真地謀反,兵變還要拉個替死鬼。你來以前東寧州人對蒲膺和史殷奇道路以目,也未生什麼亂子。」
除非她耐心靜等,等到大成腐爛到根,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亂世造英雄,混亂是上升的階梯那便是最好的時機。
不然她前腳起事後腳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百姓只想過太平日子,不到走投無路都不會選擇為亂軍搖旗——無人響應、寡助失道,等同於站在了百姓的對立面,那麼曾經的優勢將會很快失去,屆時她便如那海上的浮沫,旋起旋又滅。
至於她掌控的那些,與其說掌控,不如說是暫時的利益同盟,可進可退的關係,並不算牢靠。多數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真正意圖,再有就是——焉知無人想要趁亂分羹呢?
絕對的掌控除了絕對的兵馬,還要等她真正坐上那個位置
姜佛桑也清楚,照著前世,若不出意外,應當不會等很久。
可她不想等。
不單是先生的消失帶給她的衝擊,也不單是陰差陽錯入了競都王府後報復的迫切。
還因為,眼見著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百姓再一次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就為了坐等一個時機的到來。即便成功了,又豈能擺脫良心的譴責。
然當一個人迷失了自己,只靠一個目標支撐著軀殼時,良心又算什麼?
居高位者不需婦人之仁,南州的治與亂皆不在她,她根本不必為此負責,該發生的早晚都會發生,她只是順勢而為而已
被黑暗情緒吞噬時、陷入迷障不知何處是岸時,她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的。她要摧毀史家,不惜一切代價。
真正從迷障中走出來,還要歸功於史殷奇的遊學之旅。
「咱們來船塢的路上途徑一個墟市,你可有留意?」姜佛桑問他。
墟市是南州叫法,也即設在村場的定期市集。
今日是大墟,趕墟者絡繹不絕,蕭元度自然留有印象。
開場時有歌郎擊鼓高歌。鼓是腰鼓,以帶懸系肩上,每唱一句便以兩指上下擊打鼓面。
歌郎唱畢,歌女徐徐跟上,擊鼓亦如歌郎,聽者齊鳴小鑼相和。
其歌半樂神、半言男女之情,直白而火辣。
歌罷鼓歇,吹角為號,市集正式開始。
有賣魚酤酒的,也有零販荔支、蒲桃各種果物吃食的到處都是穿梭的人影,滿耳充斥著吆喝叫賣之聲。
一切都是那般鮮活生動。
遠遠看著,冷硬的心不知不覺就有了熱氣。
當年也是差不多的場景。
姜佛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紅瀧州的一個海邊,她看著短篷下的婦人,數個身無一縷的孩子圍著婦人追逐打鬧。
婦人準備上舟捕撈,稍大點的孩子帶著小的,最小的一個被她用軟帛束在背上,卻不妨礙盪漿自如。
每一個孩子的腰間皆系有長繩,繩的另一端系在短木上,如有人墜水,不慌不忙,順繩提上來便是
姜佛桑目送著漁船消失,沒有走,一直等在那。
等到餘暉遍灑海面,終於等到那一家人回來。
婦人仍不得閒,忙著收拾一天的收穫。
懂事的孩子給母親幫手,其他則聚戲沙中。
其中一個小女孩發現了不遠處的她,盯著她看,而後一點點挪過來,伸出手。
那手裡攥著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天地為熔爐,無人不苦。
一斤絲綿一斤鐵,都是一樣得沉,痛苦是無可秤量的。
升斗小民,忙碌終日、勞累終年,然再累再苦,也還是在努力地活著。
那一張張不知愁煩的笑臉,還有那一朵迎風搖曳的小花,都是苦難中的良藥,醫心的良藥。
「我想,那樣平和、安寧的畫卷,沒有人可以為自己的一己私慾將之摧毀。那該是千古罪人。」
一瞬間的觸動擊穿了眼前的混沌,可她畢竟不是廟裡的菩薩。
她不想做千古罪人,她亦無法完全摒棄仇恨私慾。
那麼就另闢途徑,用她自己的方法好了——不是坐視大成逐漸走向分崩離析,也不會加速這一過程親手摧毀。
雖然內部的權力爭奪同樣有可能拖垮一個國家,但,總是要好一些的罷?或許最後仍會走到那一步,至少她盡力了。
眼下形勢雖好,終歸不是必勝的局面。
貿然起兵,萬一局勢失控,造成四分五裂、烽煙重起,結果又有何異?
所以,急不得。
越到關鍵時刻越急不得。
蕭元度聽罷,思忖片刻,點了點頭,「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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