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坐在單氏身邊,面朝著正前方,因而沒有看到單氏笑容里一閃而過的停頓,倒是顧雲錦,正巧坐在單氏對面,把這一頓看得清清楚楚的。
單氏到底想到了什麼,顧雲錦不好直接問,她細嚼慢咽著佳肴,心思轉個不停。
從前,長房並未進京。
顧雲思雖然嫁的不是傅敏崢,而是嫁去了賈僉事府中,但這兩家都是長居京城的,這一點並無不同。
前世只顧雲思嫁來了京中,現在,長房整個兒搬來了。
其中因由,顧雲錦一時半會兒猜不到,但看單氏剛剛那神色,長房恐怕與二房、三房起了些糾紛的。
而這些糾紛,單氏還不好與徐氏這個妯娌開口。
正思忖著,突然「啪」的一聲脆響,唬了所有人一跳,巧姐兒更是咧著嘴嚶嚶要哭出來。
顧雲錦循聲望去,見豐哥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瞪大眼睛看著眾人,一副想哭又硬忍著的模樣,而他的腳邊,是一隻碎掉的瓷碗,她一下子明白了。
豐哥兒用勺子伶俐,用筷子卻總是有些不得門道,這小半個月總算有所進展,樂得他越發興致勃勃,勁頭兒十足。
他拒絕旁人幫忙,吃喝哪怕慢些都要自己來,葛氏覺得豐哥兒有韌勁挺好的,都由著他去,常常一頓飯要吃上許久。
今兒個團圓飯,小豆芽豐哥兒上不了桌,只單獨給他安排了一張小几子。
偏他愛熱鬧,誰說話都要探頭探腦去張望,一個不小心就失手砸碗了。
奶娘醒過神來,趕緊把豐哥兒抱開,免得他一不小心碰到碎片,嘴上忙道:「是奴婢沒有看好哥兒,是奴婢的錯。」
「不打緊的,」單氏笑道,「誰家孩子吃飯沒砸過幾個碗呀,再給他拿個新的就好。」
顧雲宴笑了起來,朝豐哥兒招了招手:「到爹爹這兒來吃。」
豐哥兒的眼睛霎時間亮了起來。
顧雲宴讓豐哥兒坐在他腿上,拿了個乾淨的碗兒,夾了些菜讓兒子慢慢吃,自個兒與兄弟們說話,時不時吃一兩口。
豐哥兒一個失手,把一塊肉掉到了顧雲宴的衣服上。
顧雲宴絲毫不在意,另給兒子添了一塊。
等一頓飯吃下來,顧雲宴的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好些油漬,叫單氏看得哭笑不得。
顧雲熙吃了不少酒,微紅著眼睛笑話他。
顧雲宴不惱,道:「等巧姐兒學用筷子時,你也好不了多少。」
顧雲熙轉頭看圓乎乎的巧姐兒,笑得沒底氣了,反倒是顧雲齊,在一邊更樂了。
「雲齊你也不用笑,」顧雲宴道,「我跟雲熙經過的這幾遭,你一個都跑不了。」
一屋子鬨笑。
顧雲錦也彎了眼睛,她突然理解了徐氏說的話,這樣的熱鬧當真挺好的。
從前那些年,她過得太清冷了,甚至是習慣了那樣的清冷,但如今想來,她還是喜歡這種熱鬧的。
散了席,各自回去休息。
徐氏、吳氏都不好吹太久冷風,顧雲錦陪著她們快些回去,顧雲齊身上酒味重,只一人慢悠悠走,一來消食、二來散散酒氣。
等徐氏回了屋子,飲了熱茶,整個人暖過來後,顧雲錦才從正屋裡出來。
正巧,顧雲齊也慢慢踱回來了,兄妹兩人在院子裡打了個照面。
夜色黑沉,但正屋、廂房都點了燈,廊下還有燈籠高懸,院子並不算暗。
顧雲齊走到顧雲錦身邊,目光落在廂房的窗戶上,望著裡頭的影影綽綽,嘆道:「其實大哥說得也不全對,起碼陪你嫂嫂生產的擔驚受怕那一遭,我是體會不了了。」
吳氏約莫是在明年中秋前後臨盆,彼時顧雲齊肯定還在軍中,妻子的肚子到底是何時發作的,痛了多久,生下來的是哥兒還是姐兒,他都無法第一時間得知,只能在後續的家書里了解狀況。
他寧願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也不想一切都化作家書上的幾行簡單的文字。
那報喜的信函,哪裡能真切呈現吳氏臨盆時的辛苦?
顧雲齊掛念,但也的確是沒有辦法。
不能陪在一旁,與他而言,實在遺憾又心疼。
顧雲錦偏頭看向哥哥,雖然顧雲齊只說了那麼一句,但其中的情緒明明白白的,顧雲錦全部領會到了。
這事兒真的無法兩全,他們兄妹都清楚的,顧雲錦安慰他道:「我會陪著嫂嫂的,不止我,還有家裡那麼多人,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若是擱在從前,徐氏和顧雲錦都沒有經驗,無論出現什麼狀況,都是兩眼一抹黑。
拋開穩婆,家裡只沈嬤嬤一個生養過的婦人,實在不夠穩妥。
現在不同了,單氏和兩位嫂嫂都在,吳氏大小問題都有處問,最起碼,心裡就先踏實了。
「我儘量在臘月前回來,許是還能趕上送你上花轎,」顧雲齊笑了起來,他多吃了兩杯酒,這會兒只覺得感傷,笑容都澀澀的,「有時候想想小公爺挺好的,有時候又捨不得你、恨不得他離你遠遠的。
你嫂嫂說得對,我就是瞎挑剔,興許比當爹的還挑剔姑爺,我偶爾會想,要是父親還在,可能都沒有我這麼挑。」
顧雲錦怔了怔。
她想說,可能父親會比哥哥挑,一本正經地挑剔這個那個,也許他會和哥哥一道坐下來,父子兩人一塊兒品頭論足。
那畫面想像起來有些好笑,可唇角才微微一揚,卻又笑不出來。
父親如此,那母親呢?
蘇氏若在,大抵會狠狠笑話這對父子吧?畢竟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好看的。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顧雲齊拍了拍顧雲錦的肩膀,道,「等你嫂嫂生了,你要給我寫信,寫得越詳細越好,好讓我多體會一些……」
再詳細,也不過只是文字。
顧雲錦突然想起了從前。
十年前顧雲齊從家書上知道她要嫁給楊昔豫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肯定也是不舍、不放心,又盼著她往後能平順安康的吧?
他不熟悉楊昔豫,又要自己開解自己「那是知根知底的姻親」,一定十分糾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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