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蔣慕淵看來,燕清真人是個很有想法的人。
他自幼修道,學過岐黃,讀了許多經典,後雲遊四方,受過官宦人家供奉,也見過百姓艱難。
要不然,燕清道長也不會在兩湖受災之後,不顧自身安危,去往一些災情嚴重的村鎮,救治災民,提點如何防止疫病。
可道長又同時是一個希望名揚天下、為蒼生多做貢獻的人,只是一直沒有尋到機會。
蔣慕淵前世見過真人,對方一片慈悲心,替受戰火所困的百姓看病。
今生,他得知道長雲遊到了西山,便悄悄去拜訪了一回,請燕清真人在清明聖上祭祖時說一說養心宮的事兒。
「我知它會塌,就想藉此發揮一番,攔著聖上再往裡頭扔銀子,」蔣慕淵道,「真人原不肯,說不能以天意弄權,我與他細談了許久,他知我用心,就答應只這麼一回,他豁出性命去觸霉頭,成與不成,皆是命數。
他被趕出了京城,不願再與我有更多的關聯,自此失去消息,我也不曉得他往哪兒雲遊去了,後來京里那番事情,皇太后要尋他,那倒不是我建議的。
之後在兩湖偶然遇上,我們又深談一次,他下定決心進京來。
他這樣的身份,能論天談地講鬼神,他說他能為了蒼生編造一切鬼怪誌異,什麼瞎話都可以說,但正因為如此,他決計不做有損天下之事,他要名聲,但不要一個『禍國殃民』的『妖道』名號,他死了不要緊,卻不能連累了泰山三清觀幾百上千年的香火。
他畫了新的養心宮敕造圖,就這麼吊著聖上,平素自己修道,不摻合宮裡事情。
不止三殿下尋過他,我猜測自打聖上讓幾位殿下進了文英殿,大殿下、五殿下都與他示好,但他依舊是老樣子,若對朝廷與百姓有利,他會出力,違背了這一點的,他不做。
若我哪一日行事與他背道而馳,他必然也不會幫我。」
顧雲錦聽完,揚了揚眉,她聽過真人不少逸事,除了那年清明太廟裡的狂言,燕清真人給大伙兒的印象就是百姓們口中算卦批簽很是靈驗的高人,這麼一個仿若是話本里會有的高深莫測的形象,他原來是飽含了這麼多的憐憫之心。
她想了想,道:「三殿下雖然接觸真人,但他應當會提防真人是你的人,畢竟,是你從兩湖把真人找回來的。」
蔣慕淵倒是並不擔心這一點,道:「他疑心他的,他既然是再活一世,對人對事的提防之心也會更重,這兩年下來,我質疑他,他肯定也會懷疑我。
他今生行事頗叫人看不懂,每每都在胡來,我與他不是一路人,雖然這次都堅持進攻南陵,但早晚會有分歧。
倒是大殿下、五殿下很願意得真人支持,聖上對真人不全信,可百姓們信,真人若支持誰,誰就能得人心,就看他們有沒有叫真人信服的真本事了。」
顧雲錦歪著腦袋靠在蔣慕淵肩膀上,沉吟道:「南陵既要再打,你是不是還要去軍中?」
「不一定,要看聖上怎麼定,」蔣慕淵道,「以聖上的脾氣,真人既然把國運興衰都蓋在孫璧頭上了,聖上應當會打,只不過,能不能攻克南陵要看時機,也許一年都沒有進展,也許明日就破了封口關,余將軍帶兵很有一套,我去與不去,現如今對情勢影響不大。」
顧雲錦對南陵所有的了解都來自於文字和地圖,但書上得來的,總不比蔣慕淵親自走過看過的,便認真請教他封口關一帶的地形。
兩人比劃來、比划去,興致來了,乾脆掀了幔帳起身,去了對側書房,要對著地圖細說。
睡在外間的念夏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起身,拍了拍臉,才探頭過去問:「爺與夫人可要茶水?」
顧雲錦應了。
蔣慕淵補充道:「你取我帶回來的茶葉給夫人嘗嘗。」
念夏應下,屋裡備著飲用的水是溫的,不能泡茶,她便往小廚房去。
才一邁進去,守夜的婆子睜開了眼睛,樂呵呵道:「又來要熱水呀?」
「要滾燙的。」念夏道。
婆子正挽著袖子打水,聞言愣了愣,答道:」燙的呀?是拿屋裡的水兌一兌吧?」
念夏這會兒瞌睡也散了,反應過來,忙道:「是爺要泡茶。」
婆子更傻眼了,大半夜泡什麼茶呀!
可主子讓念夏來要什麼就是什麼,念夏說滾水就滾水,小點心就小點心,她手腳麻利地全備好了,交給了念夏。
見念夏回去了,婆子站在廚房外頭吹了會子風,還是覺得怪——這個時辰吃茶,不怕睡不著嗎?
轉念一想,不睡就不睡了,年輕人精神足,久別重逢的,又有點心填肚子,哪裡會垮了身子。
改明兒長公主知道了,一定高興。
婆子自己當然也高興,小公爺與夫人伉儷情深,這府里誰人不高興呢。
她還是繼續燒著熱水,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要了呢。
屋裡,念夏泡了新茶,站在角落豎著耳朵聽蔣慕淵和顧雲錦說話。
顧雲錦起先沒有留意,拿點心的時候才瞄到,不禁笑出了聲,與蔣慕淵道:「小公爺看看她,像不像私塾窗外踮著腳聽先生講課的小童。」
蔣慕淵聞言也笑了,在他看來,顧雲錦的兩個丫鬟深受她的影響。
顧雲錦好學,念夏才會想要多學東西,顧雲錦習武,撫冬也不願落在後頭,這主僕三人,有趣得緊。
「想聽就過來聽,」顧雲錦指了指邊上的小杌子,「我們排排坐,改明兒一塊考狀元去。」
念夏撲哧笑出了聲,卻不答應坐下,還是站在角落仔細聽。
顧雲錦逗過了自家丫鬟,又與蔣慕淵說事去了,蔣慕淵教她教得細緻,說過了地形地貌,又好好分析了先前幾次與南陵軍交戰的實際狀況,這麼一說,足足說到了外頭的天都蒙蒙亮了。
院子裡漸漸傳來了動靜,念夏聽見了,輕手輕腳地退出去,迎面遇上了鍾嬤嬤。
鍾嬤嬤左右看了看:「怎的書房那廂亮著?」
念夏道:「爺和夫人說事兒。」
鍾嬤嬤驚訝得倒吸了一口氣,在書房說事兒說到了天亮?
她老了,她不懂她家小公爺與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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