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安!」
齊妍叫了好幾聲,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長安才回過神來,抬頭迷濛地看她一眼,兩個眼睛腫得像核桃,一看就是昨晚哭過了,也沒睡好。
&不是出了什麼事?剛才說到哪了,還記得嗎?」
齊妍仍像在診室為她做治療時那樣耐心,並且不時回頭看店裡那個生面孔的高大男人。
天氣已經入了冬,南城一個海濱城市就算不下雪,也漸漸有了寒意,他卻只穿黑色襯衫和牛仔褲,身前系條黑色圍裙,給到店的客人點單倒水。
他似乎喜歡戴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不容易看清眉眼,但齊妍認人很有一套,聚會那晚在飯店門口背倚車門等著長安的男人就是他,她不會認錯。
長安說店裡招了新人幫手,又說就是在巴黎救過她的那個人,語氣里有欣慰,她能聽出來。
&叫左時,是個好人。」長安沒有太多詞彙形容一個人,在她的世界裡也許只有這樣簡單的好和壞。
齊妍輕輕擰眉,依她的觀察,這個新的幫手比她原先的店員都要勤力,做事毫不拖沓,卻極有耐心。客人的任何要求都記下來盡力滿足,有的甚至不需要寫在菜單上,靠腦子就一清二楚,沒上錯過任何一份餐食。他不像是會在這種小店打工的人,可每樣事情都很快上手,加上臉和體格大概真的不錯,很多女性顧客買他的帳,只買杯咖啡也多待一會兒,下午店裡居然都坐滿了。
他要是真心打這份工,哪怕只是兼職,對長安來說也是好事,能幫她不少。可齊妍很清楚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以掌控,你不知道他有什麼背景,過去有什麼故事,如今站在這麼近的地方又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當然長安是不會考慮這麼多這麼細的,只要一張身份證,一周的試用期,就可以決定錄用與否。
她有更大的煩惱,讓她哭腫了眼睛的,一定是跟駱敬之有關的事。
果不其然,問一句,她眼淚就要下來了,低頭拼命忍回去,聲音輕輕地說:「妍姐,我想跟敬之生寶寶,可是他說……我們不能有孩子了。」
齊妍怔了一下,這從何說起?
&什麼呢?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怕疼的,為什麼……我們不能有寶寶?」
她還沒說他提到要離婚的事,那個字眼對她來說太不可想像了,她連提都不想提,生怕從她嘴裡說出來會應驗似的。
這個問題,齊妍不好自作主張回答她。夫妻倆沒有孩子,原因五花八門,有的是不能,有的是不想;不能的那一部分當中還有一部分是生理原因,一部分是心理原因。究竟駱敬之說的是哪一種,她也不能妄下判斷,畢竟這是人家,兩人還沒熟到把這種事也拿到明面上來說的地步。但可以肯定的是,跟長安有沒有長大,怕不怕疼沒有太大關係。
齊妍不忍看長安這麼難過,小心翼翼地問她:「要寶寶的事,有沒有跟你爸爸媽媽說起過?」
&爸爸病了,想看到我生寶寶。」
原來如此,齊妍又理清一些頭緒,想了想,對她道:「那麼有沒有去檢查過身體呢,生寶寶之前都要檢查一下身體哦!」
如果真的是他們小兩口不能生育,體檢一定會有所反應,她要開導也好對症下藥。
這點長安倒是沒想過,眨了眨眼睛:「那我要去醫院嗎?」
&如果你一個人害怕,可以跟你媽媽說,讓她帶你去。」
聽說殷教授的夫人以前也是護士,帶女兒去做孕前檢查她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長安心裡其實是挺害怕的。雖然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她從小在醫院進出,甚至有時吃住都在爸媽的科室里,但後來得了病,沒少到醫院挨針,什麼檢查都做過,什麼藥都吃過,她也真是怕了。
左時見她打烊後還磨磨蹭蹭不肯走,就對她說:「擔心我做不來清潔的工作,要親自監工?」
長安搖搖頭:「我不想回家,跟你一起做清潔,可以嗎?」
他笑了笑:「你是老闆,你說了算。」
他不問她為什麼不想回家,也不問她眼睛紅腫是因為什麼事,她說要留下來他就讓她留下來,把咖啡機里的殘渣留給她清理,其他要沾冷水的洗洗刷刷他來完成,最後的垃圾也由他扔到處理站去。
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之後,他看到長安還坐在桌旁發呆,遠遠看她一會兒,上前道:「走吧,不想回家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又帶她坐公交車,晚高峰還沒過去,公交略顯擁擠,不像頭回那樣有座位。他把她護在身前,隔開周圍擠擠挨挨的疲累身體;她個子嬌小抓不住頭頂的扶手,他就讓她抓住自己的手臂。
不同於駱敬之的清瘦斯文,他體格健碩,連手臂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
中途有老人下車讓出座位給她,似乎看出她的缺陷,感嘆了一句:「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長安茫茫然坐下去,抬頭輕聲對左時道:「她為什麼說你是我男朋友?你不是。」
他笑了笑,說:「對,不是。」
他帶她到一個夜市,越是夜深,越是燈火通明,人流如織的地方。
長安從來沒來過,或者說她也來過,不過是很小的時候,在她生那場大病燒壞腦子之前,父親讓小小的她騎在脖子上,跟媽媽一起帶她逛廟會、賞燈節,什麼地方好玩,都一定帶她去,只是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後來成了傻囡,家裡人不敢再帶她出來,怕她亂跑,走丟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在周圍人的謹小慎微里活到現在,好多最平凡無奇的東西到了她這裡,反而如奇珍異寶,充滿了趣味。
他取下她的圍巾,像在巴黎的劇院時那樣,說:「這個借用一下。」
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夜市里起不了風,並不是太冷。她的圍巾被繞在她的手腕上,另一頭由他拉著,他走一步,她就跟在身後走一步。
&多,不要走散了。」他這樣說著。
他帶她往深處去,七彎八繞地到了一個打氣球的攤子面前。老闆似乎認得他,熟稔地打招呼:「來啦?今天打幾發,還是五十?」
左時示意他稍等,低頭問長安道:「這是遊戲,你玩過嗎?」
她搖頭,抬眼之間前面紅色的板子上釘滿了脹鼓鼓的氣球,風一吹,搖搖擺擺的。面前一條陳舊的長桌上放的卻像是…>
&是槍嗎?」她伸手去摸,滿是好奇。
左時笑了笑:「是,仿自動步槍,不過裡面裝的不是子彈,也不靠火藥推動。」
意識到她可能聽不懂他說的,他乾脆拿起那傢伙,熟練的擺弄,瞄準,朝對面釘滿氣球的木板射擊。
□□本身不是很響,但對面氣球應聲爆裂,還是發出啪的一聲。長安被嚇到了,啊地尖叫,然後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左時放下槍,也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別害怕,這是玩具,不是真的槍。」
他知道她想到什麼,巴塔克蘭劇院那回,她是真槍實彈下的倖存者,子彈呼嘯而過,帶走了許多人的生命,彈片甚至讓身旁的他也跟著受了傷。但事實上她並沒有看清楚真正的槍長什麼樣,也不懂那些能夠保護她的人其實也拿槍。
&常常一個人到這裡來玩。」他對她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人,連打二十發子彈,就會開心一點,打五十發就把煩惱的事都忘了,不信你也可以試試。」
長安還是搖頭,如驚弓之鳥,捂著耳朵不肯聽,也不肯站起來。
左時換了個方式,指著老闆凳子旁邊那一排玩具:「看到那些沒有,一個氣球記一分,打的越多分越高,就可以從那裡面挑獎品。你喜歡哪個,我打給你。」
長安果真被玩具給吸引了,不再一味地害怕,而是認真考慮起來,哪一個最好看。
老闆很會做生意,知道來打氣球的男孩子大多都要討女朋友歡心,相應的戰利品也都準備是女孩子喜歡的公仔娃娃,要不就是blingbling的小飾品和鑰匙圈,從小到大地放了一排。
長安喜歡兔子,挑了最大的那個長毛兔,遙遙一指,有點怯怯的:「我可以要那個嗎?」
&然可以。」左時起身付了錢,也不問多少分可以換,只對老闆說:「要那個最大的。」
老闆聽他說要換獎品,起初還有些詫異,不過看看一旁的長安大概也有數了,一邊給他準備好了□□,一邊開玩笑地說:「女朋友膽子很小啊!」
左時沒再說話。他拿起槍來,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太一樣了,像金石沉落,水面不再有波瀾。
他拿槍瞄了瞄,扣動扳機,對面的氣球嘭一聲的炸裂,再打,又爆一個……他打順了手,越打越快,彈無虛發,對面的氣球也像熟到極致崩開的果實般,噼里啪啦一通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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