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圈能有多大?這樣講究論資排輩,世故人情的行業里,有時一個人就能輕易扼住你上升的管道, 看不到前途,就只能走人了。
駱敬之當然也很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更要阻止他:「爸,我跟高薇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為難她,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他越是幫高薇說話, 殷奉良就越是不能姑息。古人不是說過,父母之愛子, 則為之計深遠嗎?他所做的一切為的都是眼前這個女兒,她的痴傻是他的心病, 是他這一生都還不完的債, 所以為她謀一段婚姻, 鋪一條通往幸福的路是他應該做的。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還是這樣的結果?難道是他做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翁婿僵持著,最傷心的人其實還是長安。
她不太懂爸爸要找高薇做什麼,但在駱敬之看來那是為難,也許……就真的是為難吧。
她從沒見過駱敬之像今天這樣維護過什麼人, 臉上的關切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有生氣, 而不是一直對她冷冰冰的那個敬之。
他不會這樣維護她的吧,她想。他像愛德華,像她看過的那本童話故事裡的瓷料兔子愛德華——他被一個小女孩愛著,他們後來在旅途中失散,他跟其他人一起旅行了很長時間。她原本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小女孩兒,可事實上高薇才是,她只是旅途中陪他流浪過的「其他人」,遲早有一天要將他還回去的。
因為愛德華最後也還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殷奉良最先發現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拖著病軀仍要過來扶她:「囡囡,你別難過……」
她怎麼能不難過,可她不懂表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勸他:「爸爸,你不要去找高醫生,也不要罵敬之,好不好?」
她是死心眼,認定的人,愛過的人,到死也維護他。
所以才有那麼多人,都叫她傻瓜。
&安……」
&想出去,我好悶……我想出去走走。」她的感情負荷已經到了極限,一刻也不能再在這樣的氛圍里待下去了,哪怕……
哪怕這裡是她的家。
她打開門跑出來,一路上走得很快,幾乎小跑起來,臉上冰涼的淚水幹了又來,眼睛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路。
黑夜一點也不友善,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沒有人與她作伴,所以最後還是只能去自己的咖啡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成了她的避風港。
避風港里還有她最信賴的人。
左時還在做最後的清潔工作,他今天做得格外慢,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還沒有結束。
看到長安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好像才弄明白原因。
他並沒有預料到她會來,可有時候看似不相干的兩個人,男人和女人,就是有這樣的默契。
他照例沒有問她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跑到這兒來,照例泡了溫熱的蜂蜜檸檬水給她,等她想說的時候自己對他說。
然而長安什麼都沒說,只提了一個要求:「我今天晚上,想睡在這裡,可以嗎?」
他鋪在樓上的床鋪,還在嗎?
左時知道她在想什麼,低頭看著她說:「這裡沒有地方可以睡,被褥床單我都收起來了。」
長安露出失望的表情,握著玻璃杯默默坐在那裡。
&自己跑出來的?整晚不回去,你爸媽會擔心。」
她不說話。
&的公寓空著,床是現成的,你到我那兒去住?」
長安終於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大概是還記著當初齊妍對她說的,男女有別,她待在他那裡不合適。
&把你手機給我,我打電話給齊妍,讓她過來接你,到她家去住。」
長安縮了縮肩膀,小聲道:「……不要麻煩妍姐,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左時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轉身走了。
長安以為他生氣了,是啊,每個人的耐心都有限,她不能指望左時時時刻刻都陪著她。
何況他剛跟她說過,要跟他保持距離,她有婚姻約束,他也不是她的什麼人。
可是樓上很快傳來響動,左時從樓梯上探出頭來叫她:「上來。」
原來他還沒走?長安踏上樓梯,通往二樓的樓梯如今非常堅固,早已不是春節時那種晃晃悠悠的骨架。
&你鋪了床,沒有褥子,可能不太舒服,你將就一下。」
二樓的地板非常乾淨,刻意做舊的原木色沒有一點灰塵,左時扯了兩塊塊白色的桌布,一塊摺疊起來墊下面,一塊翻過來往上面一鋪,就是最簡單的床。
他把自己的大衣拿過來,隨意地對摺,當作枕頭放在「床頭」的位置,然後看著她,那意思好像是賭她敢不敢就這樣睡。
長安滿意極了,感激地說:「謝謝你,今晚我就睡這裡。」
他蹲下來:「大門只能從外面反鎖,你一個人,怎麼住這裡?」
她沒想到這一點,以為他可以,她就可以。她所記得的,只有春節長假那一回的安寧好眠。
左時嘆口氣,從旁邊便利店給她買了牙膏牙刷和毛巾,等著她在衛生間洗漱好了出來,對她道:「把衣服脫了。」
她大眼睛裡有一瞬間放大的驚恐,這個表情竟讓他有些好笑:「你想哪去了,我說的是外套。」
她穿長長的,粉色翻灰底的大衣。左時認出來:「你在巴黎的時候,是不是也穿這件衣服?」
那時灰色的呢子朝外,粉色朝里,衣服是可以兩面穿的,女孩子們的花樣可真多。
長安點頭,說起來這還是敬之在巴黎的百貨商店給她買的,直到現在都是她最喜歡的衣服之一。
她手揉著衣服的領子,靜悄悄地不知在想什麼。
&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從外面把門鎖了,明早再來給你開。」
長安有點害怕,他解釋道:「後門還可以進出的,你不用擔心。」
她其實不僅僅是害怕這個,可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躺下去,基本等同於直接睡在地板上,身上的骨頭都硌得疼,只有枕頭的位置是軟的,而且有她已經很熟悉的左時的氣息。
這麼一來,跟上回的感覺好像也差不多。
&我講個故事吧?」她眼眶還是紅的,像剛哭過的小孩子,提了最後一個任性的要求。
&還小嗎?睡覺還要人講故事?」
&時我自己會看的,可是今天……我沒把書帶出來。」長安的聲音低下去,「我想聽《愛德華的奇妙之旅》。」
左時的注意力這時卻轉移到了樓下,對她說:「你先躺下,我下去一趟很快上來。」
門外來的人是駱敬之,左時並不意外,但也不讓他上去:「她剛冷靜下來,今晚就住在店裡,你還是先回去吧。」
駱敬之先回了趟家,沒有找到長安,又打電話給齊妍,聽她說長安這種時候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咖啡店,才找到這裡來,沒想到會遇見左時。
&居然還沒走?」他冷笑一下,「你在這裡等什麼?你知道她會來?」
&還沒那麼大本事。」
&嗎?」駱敬之斂起笑:「那麻煩你讓開,我要帶她回家去。」
左時動也不動:「回家?哪裡是她的家,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駱敬之一怔:「長安告訴你的?」
他知道……他跟長安千方百計想要隱瞞所有人的事,他竟然知道?
左時笑了笑:「離婚跟結婚一樣,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不會以為隨便丟一份離婚協議書給她簽字就算完吧?」
&不會騙她。」
&知道,淨身出戶,你的決心很徹底。」
他連那紙協議都親眼看過?
駱敬之心底躥起火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這麼關心我們夫妻倆的事到底有什麼目的?」
&們已經不是夫妻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呢?」他掰開他的手,不著痕跡就重重將他推開,「你不如問問你的良心,看看這輩子除了虧欠殷長安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事,讓你夜裡都睡不安穩。」
駱敬之僵立在夜風中,很久都挪不開步子。
左時回到咖啡店二樓,長安問他:「發生什麼事?」
他搖頭:「沒事。」
&好像聽到敬之的聲音。」
他沉默了一剎那:「你要不要回家去?」
回家就能見到駱敬之,他就在家裡,至少現在,還不會到別處去。
長安緩緩地搖了搖頭,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如果離婚了,敬之會不會跟高醫生在一起?」
&不知道。」
&之還喜歡高醫生嗎?高醫生……還喜不喜歡他呢?」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左時看著她:「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來回答你。」
&應該由誰?」
他又不答了,在她身旁坐下來:「你剛才說,想聽故事?」
&
&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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