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顏殊站在院子裡面,覺得已經跟不上黎滿滿小姐的思維方式。「黎小姐,非法進入他人住宅是犯法的。」
「我知道!」黎滿滿看起來好像挺得意的樣子,「我們小心一點不就行了。」說著,從身後的背包里拿出一根小鐵鍬遞給他:「快挖,黎老頭這裡的山芋都是鄉下的種子,又大又甜,紅心的,特別好。」
「有你這麼稱呼自己爺爺的嗎?」居然連工具都準備好了,看來是早有預謀。反正都捨命陪君子了,算了,挖吧。顧顏殊無奈地搖搖頭,一鏟子下去……很久沒做農活了,只鏟起了一鏟子土,半個山芋都沒看見。
黎滿滿蹲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嗔怪:「你行不行啊,用力啊!」
「咳……」乾咳一聲,話說得太有歧義不大好。
兩個人都是典型的會吃不會幹,挖了一個小時也只挖了不到十個。不過對於這個結果,黎滿滿已經很滿意了。讓顧顏殊脫掉西裝外套,把山芋包在裡面就說:「夠了夠了,快走啦。」
顧顏殊拿著鐵鍬,擦擦額頭的汗,站在那裡簡直哭笑不得。黎老先生是睡死過去了嗎?這麼大的動靜都聽不出來。還有黎滿滿,居然拿他的外套包山芋……
他簡直要佩服這家人了。
黎滿滿包了山芋就往右邊的一片小林子裡跑,顧顏殊跟在她後面,看她熟門熟路地跑到一塊水泥板前面。水泥板上用磚頭搭出一個簡易的烘焙地點,顯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她蹲到水泥板前面,朝顧顏殊伸手:「給我。」
一頭霧水:「什麼?」
「打火機啊!」一臉理所當然,「不點火怎麼吃。」
「沒有。」看她一臉不信,苦笑著拍拍口袋,「你的信息庫沒有告訴你,顧先生是不抽菸的嗎?」
「看來今天註定是吃不了了。」黎滿滿稍微有一點意外,嘆了一聲遺憾就坐到地上,拍拍身邊的地,手上拍得染上一層灰。「鏟了那麼久,你不累?坐會兒唄。」
這一個晚上黎滿滿給他的「驚喜」太多,他已經見怪不怪,能夠面不改色地在她身邊坐下了。
黎滿滿雙手環膝坐在地上,抬起頭看天,臉上帶著一種迷濛的嚮往。林子裡的風微微地吹,她腦後做成大/波浪的栗色長髮在她臉側撩動。她是漂亮的女人,在這樣一個月光澄澈的夜晚,她的臉卻比明月還精緻。
「聽故事嗎?」她朝顧顏殊偏偏頭,笑顏如花。「就算你不想聽,我也要講給你聽。你肯定在好奇,我們那麼大動靜為什麼黎老頭還無動於衷……」
黎老頭從小就不喜歡黎滿滿,像他們這樣的門楣,當然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才能配得上。可是黎父偏偏看上了黎家保姆的女兒,簡直就像童話一樣,但是很多時候現實往往很殘酷,兵不刃血就讓你痛得萬箭穿心。黎父因為娶了黎母和家裡決裂,自立門戶,很多年都沒有回家。黎老頭雖然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卻狠心地不聞不問。
十四歲那年仿佛是個分水嶺,黎母安靜地死了,很難想像她那樣艱苦樸素的女人,竟然會得肺癌,世事難料都是這樣的。十四年,黎老頭都不許黎母上門。甚至死了,也不許她葬進黎家的墓地。黎滿滿是黎母的女兒,他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在他眼裡,女孩子總是要端莊文靜一點,才討人喜歡,才像一個名媛小姐。黎母一死,他就以黎滿滿沒人教導為由,又塞了一個名門世家的黎夫人過去。
只是他沒有料到,這個新任的黎夫人在他面前答應得很好,結果嫁過去了,卻把黎滿滿寵上了天,原先還有點小姐樣子,後來張狂成性,巧取豪奪,簡直沒有一處能看了。黎老頭怒了,致電黎父就想把黎滿滿接回黎家本家去親自教導。他老了,黎父自黎母死後又一直專心公事,連黎夫人也不大搭理。黎滿滿很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孫輩,他不可能這麼把她放任不管。
結果倒好,黎滿滿哭著喊著不肯去也就算了,連黎夫人也扒著黎父的衣服哭天搶地。說什麼她早知道這輩子是不會有孩子了,想把滿滿當親生的,沒料到連這個都沒辦法如意。家裡總共兩個女人,一個要離家出走一個鬧絕食,黎父簡直頭疼得沒辦法,迫於無奈十分肯定地回絕了黎老頭。
黎老頭被氣得簡直能稱得上怒髮衝冠,當月就因為高血壓進了兩次醫院。幸虧黎老太說的話他還肯聽一些,她叨咕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就算了。結果又過了兩年,黎老太先走一步,去了陰司報道。她這麼一走,黎老頭的傷心勁一過,就開始寂寞起來了。成天變著法地叫黎滿滿回本家陪他,黎滿滿去倒是肯去,去了嘴裡沒好話,不把黎老頭氣得血壓上升就不肯罷休。
十六歲斗到十八歲,黎滿滿的最後一招是進了娛樂圈當了藝人。這下子黎老頭是真的被氣得夠嗆,當下就發誓再也不管黎滿滿,讓她愛怎樣怎樣。讓人去鄉下收了好多種子,黎老頭一門心思搗鼓起了院子裡那塊地。結果他不煩自己了,黎滿滿倒是來了勁。她喜歡吃山芋,黎老頭地里的山芋種的好,她吃上了癮,隔三差五就去偷兩個吃。說是偷還抬舉她了,上門的動作簡直跟日本鬼子進村一樣,三光政策!
黎老頭見天的看著地里的農作物少,傭人站在一邊相當憋屈。正經的孫小姐,別說偷山芋,就是偷一塊地,你能怎麼她?黎老頭顯然也知道,揮揮手就表示,隨她去吧。
那個晚上的月亮很圓,顧顏殊含笑聽她講完和黎老頭鬥智鬥勇的故事,覺得這對祖孫真是有意思。
黎滿滿專心致志地講故事,講完回過頭看向他,他臉上溫柔的笑意就讓她心跳漏了半拍。「笑什麼?」
他連聲音都很溫柔:「覺得你們兩個很有意思。」明明彼此愛護著對方,卻要用小孩子那樣的爭吵來表達。
「說說你吧,」黎滿滿終於說到了此行的最終目的,「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為什麼?」
顧顏殊又想起了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因為厭食症而骨瘦如柴的那個女人。眼底一片蕭瑟的溫情脈脈。她明明一點意思都沒有,枯燥乏味,沒有波瀾沒有愛恨。他卻不知所謂,一往無前愛上了她。他其實很想問一問,自己前世是不是造了什麼孽,才會偏偏愛上她。
他這樣的男人總是太容易引人心生憐惜,在這樣一個夜晚低著頭想事情,樹葉撒了一片陰影在他臉上,有一種讓人心碎的疼惜。
「顏殊……」她痴了她醉了她迷了,所以她就這麼叫了他一聲,脫口而出,來不及思索。說出口之後卻有巨大的恐慌席捲而來,看他抬起頭詫異地看向自己,那種恐慌到達了一個巔峰。他沉默著看她,眼中的情緒看起來複雜難懂,晦暗不明。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慌,她強笑著說:「別這麼看著我,我可不想當小/三。不是說了是朋友的嘛,總不能一直叫你顧總吧。」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她的發質很軟。摸上去有一種莫名的柔和。他連自己都沒聽出話里的縱容:「我一直把滿滿看成是晗羽一樣的妹妹,像晗羽一樣叫我哥哥就好了。」話語雖然寵溺縱容,卻生生道出自己的一道底線。
一聲哥哥,涇渭分明。
他起身,朝她伸出乾淨修長的手掌,眉目清淡:「很晚了,回去吧。」
原來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語,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是這麼輕鬆簡單的事情。陸遺珠用很晚來回絕他,他用很晚,絕黎滿滿的念。
黎滿滿坐在地上深深地看他,他的嘴唇很薄,好看卻涼薄。這樣的男人都是薄情負心的男人,不會給任何不需要的女人,開啟心門的鑰匙。他伸出手,看似溫柔體貼,無形中卻是一種拒絕的姿態。他用這種態度,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能給的,只到這裡為止。他喜歡她,卻把她當妹妹。
伸手遞到他掌心,他的手掌很涼,只有掌心還有微微的熱度。她握著他的手微微用力,卻裹足不前,不肯往前走。
感覺她停在那裡,他回頭:「怎麼,還有事?」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一種執拗倔強,「既然縱容了我,今天就縱容我到底一次不行嗎?顧顏殊,你真的非她不可嗎?」
「是,非她不可。」同樣,他的臉上也沒有退縮。甚至是那種鐵了心一條死路走下去的決絕。「我是這樣想的,但是滿滿,你不應該這樣想。」
這樣喜歡一個人,太苦了。
黎滿滿一開始是不相信的,但是在這一刻,她忽然就相信了柳如夢說的那句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她是真的鬥不過陸遺珠,如果顧顏殊的愛是水,那麼陸遺珠的幸運就是汪洋。汪洋大海,她怎麼去爭?
但是有一點她和顧顏殊很像,明明知道那是條死胡同卻還是要走下去,。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到了黃河心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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