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這樣子的目光之中,吳墨棋竟然覺得,自己從前那些事情,是多麼荒誕。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我不問了,遺珠,我什麼都不再問。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問再多,也沒有用。以後你不想要做的,我都不會勉強你。其實得了這個病,也並不是一無所有了。算一算還有好長的時間可以活著。這個世界這麼大,那些美麗的風景你都看過了嗎?我帶你去看一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好不好,遺珠。我們不談愛情,只看風光明媚。
他口中所謂的這個世界的旖旎風光,陸遺珠並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出去看一看。好似她的人生不過是在蘇城或者京城,那一方天地之中,承受著顧顏殊所謂的愛情,然後寂然老去。
終於有一個男人願意帶她去看一看這個世界的錦繡河山,卻是在這樣一個時候,來得這麼晚。
陸遺珠閉上雙眼,無聲落淚,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卻被他的指尖觸碰而碎。
吳墨棋的指間一片溫熱的濕/潤。
他從小就不喜歡看見女人哭。母親是正宗的京城美女,繼承了北方人的潑辣爽氣,每次跟父親大吵大鬧的時候,都恨不得摔爛家裡的鍋碗瓢盆。眼淚還在臉上,更讓人揪心的卻是她用盡力氣的嘶喊。
每每讓吳墨棋耳膜疼痛。
原本他是要有一個妹妹的,父母在一次吵架之中,流掉了他唯一可能擁有的妹妹。那之後吳墨棋總是對女人的哭聲厭惡又恐懼。當初他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只要看上的女人,哪個沒有玩過。也有反抗的,只是到最後都能手到擒來。
每個女人卻都知道,不能再吳墨棋面前哭。只要落淚了,那麼他們之間,也就等於走到了盡頭。
可是陸遺珠不同。
她在他面前哭,他卻只是充滿心疼,充滿難過,甚至連一絲厭惡都擠不出來。甚至在這樣一瞬間,手指都被濕/潤的一瞬間,他有一種想要跟她一起流淚的衝動。
他還是希望她能夠好,即使他用盡一生也走不到她身邊。
現在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這樣子的相碰,卻是在她滿身傷痕的基礎上。
「知道嗎,遺珠。」他的聲音有點低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坐在那群女人之間。他們很嘈雜,笑容也漂亮,其實更符合當代社會的審美。或許是冥冥之中有根叫做緣分的紅線,我一眼就看見你了。一身淺紫色的漢服,風吹過來,你的頭髮就跟著衣服上的披帛一起飄飛。根本沒看見正臉,卻已經讓人覺得移不開眼睛。」
「我記得,第一次你好像很討厭我,還說了那麼多話來打擊我。」現在提起這件事情,陸遺珠也唯有一個淺淡的微笑。好似是要告訴他,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你卻一點都沒有在意不是嗎?」他也覺得很戲劇,忍不住笑了一下。收回手,仍舊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她。
「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明白過來,為什麼要用那些惡毒的字眼去刺激你。現在想起來,其實是跟小學生往自己喜歡的女生鉛筆盒裡放蟑螂是一樣的心態,不過是想看你驚慌失措。喜歡你,就是想看你失態。說實話,你那樣四平八穩像一碗水端平的態度,的確很讓人著惱。」
聽到這,陸遺珠翻了個身,忍不住笑他:「吳墨棋你真幼稚……」
「是啊,我是挺幼稚的。」他點點頭,倒是一點都沒有猶疑地承認了。「只是你要知道,我只對你一個人幼稚……」
陸遺珠沒有接他的話。
在她心裏面一直是把吳墨棋當成朋友的,因為那可以走得比戀人更遠。
她輕輕合上眼睛,想了一會,「吳墨棋,可能真的要麻煩你一件事情。」
「你說……」
她像是陷入了甜美的夢鄉,臉上帶著一抹甜美的微笑。吳墨棋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微笑,看的他幾乎晃神。其實她也是風華正茂的女人,燦爛笑容中,也可以美得像是春花一樣。
她的聲音很輕柔,像是春風中有一點梨花悄然開放。
「我死去之後,不希望顧顏殊再觸碰我的身後事。你知道的,我是喜歡平靜的。我不希望自己被他葬在豪華卻冰冷的墓穴裡面,被那樣多不認識的人祭拜,流淌虛偽的眼淚……」
「遺珠!」吳墨棋聽不下去,在她沒有說完的時候,就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愛滋病雖然不能治癒,但是患者如果配合醫生,是可以活很長時間的。並且母嬰感染,也並不是百分之百。遺珠,就算為了孩子,你也要對未來充滿希望。」
未來總是光明的,只要你堅持走下去。
「命運從來沒有眷顧過我,所以我要自己想好退路。吳墨棋,有一點你說得很對,就算是為了孩子。」
是的,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孩子。她只不過為了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孩子生下來是健康的。若非如此,早在柳如夢打下那一管血的時候,她就已經生無可戀。
活著太痛苦了,有的時候死亡才是解脫。
吳墨棋生生吸了一口氣,「遺珠,我們說點別的。你真的不願意告訴我是誰嗎?」
她微笑,「其實並沒有說的必要,不久之後你就會知道。」
陸遺珠是很聰明的,她才不相信柳如夢和黎滿滿費盡周折就是為了讓她染病。她死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她生不如死才最讓他們快意。恐怕他們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顧顏殊厭棄她。
一個得了愛滋病的女人,說出去都臉上無光。
只是儘管顧顏殊厭棄,卻也會追查,肯定不會放過那個動手的人。
那麼到那個時候,柳如夢就變成了最堅實的一塊盾牌。
陸遺珠一向很不屑黎滿滿,這一次卻是真的佩服她的頭腦。這樣惡毒的計策,沒有一點手段的女人,想不出來。她果然比自己更適合在這個世界生存。
顧顏殊半夜走出了家門就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在這世界上走了這樣久,猛然回首卻發現,除了陸遺珠身邊,從來就沒有值得他停留的地方。
夜晚的風很涼,卻終究沒有他的心涼。車子被司機開走,他只能徒步往外走。車庫裡面倒是有很多備用的車子,只是鑰匙卻不在身上。
走到魅影的時候天色都有點灰濛濛的擦亮,這城市裡面喜歡夜生活的人,也陸陸續續回家休息。顧顏殊是不喜歡這種風月場所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特別想進去看一看。
還是和當初和陸遺珠來的時候一樣,民國時期的裝潢,古老的風情。一走進去就有風月舊影的味道傳來,讓人感覺回憶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很容易讓人想起往事的地方。
秦彤這時候正倚在吧檯前,搖著手裡的檀香扇。仍舊是十年如一日的旗袍錦繡,滿身風情,妖/嬈動人。她伸手像是要問酒保要杯酒來喝,卻被沈二一個眼神制止。
「沈皓珏你怎麼這麼煩?顧顏殊的素顏要倒閉了嗎,你天天來我這裡晃蕩。別來管我行不行?」看起來今天狀態很不好,不然她不會朝著沈二說這樣嚴重的話。
沈二卻像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臉上仍舊帶著笑容,死皮賴臉地湊到她身邊坐著。「彤彤你都懷/孕了,咱們不喝酒行不行?」
秦彤眼波生媚,一不留神就能勾走人的三魂六魄。「說的倒是輕巧,我現在渴了,可是魅影除了酒什麼都沒有,你讓我喝什麼?」
沈二很久沒有看見這樣子對著自己溫言軟語百般嬌/媚的秦彤,一瞬間就渾渾噩噩。「不是有白開水嗎?」
「一點味道都沒有,誰要!」話的尾音微微上提,帶著說不清的風月迷人。
沈二想了想,「昨天不是說想吃草莓嗎?今天給你帶來了,讓人給你榨草莓汁喝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只是別人榨的,秦彤可不稀罕。「你去。」
沈二不敢有二話,連連點頭,「好,我去就我去。」他起身,又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對著她說:「不許偷偷喝酒。」
把沈二支開,秦彤才側過頭,看向一直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的顧顏殊。勾起唇微笑,「今天的風真不錯,竟然能把顧總吹過來。怎麼,今天是一本正經過來喝酒的?」
顧顏殊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打了個響指,讓酒保給他一杯龍舌蘭。
「一來就點這麼烈的?你今天還真是來喝酒的?」
酒保的動作很快,不多時已經把久放在顧顏殊面前,「先生慢用。」
顧顏殊拿起來含了一口,龍舌蘭是著名的烈酒,只消這樣子稍稍含一口,就讓人感覺血液沸騰。酒是好酒。讓那口烈酒順著喉嚨緩慢流淌而下,他才輕聲說:「只是沒有地方去,而魅影恰好在這個時候被我看見。」
秦彤側了側頭,「當我看見你和黎滿滿那個直播的記者招待會的時候就知道,你肯定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怎麼樣,顧顏殊,後悔嗎?」
「我為什麼要後悔?」他冷眼看著她,「該後悔的,難道不應該是陸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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