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狹窄的窗縫,斑駁地灑落在墨邪蒼白而憔悴的臉龐上。
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環境。
昏暗狹窄的竹屋十分簡陋,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濃香的藥草味道,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潺潺流水聲。
房屋雖然簡陋,卻十分乾淨。
他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可這陌生的環境卻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
連身上蓋著的被褥都有股十分好聞的皂角香,還有種吸足了日光的溫暖氣息。
這裡的確讓人感到十分舒心和放鬆。
可後天養成的防備之心容不得讓他放鬆警惕。
他動了動身子,渾身立刻傳來鑽心刺骨的疼痛,體內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灼燒。
然,他沒有痛呼出聲,只是皺緊了眉頭,強忍著疼痛掀開被褥。
手腕使不上力,他垂眸一看,這才想起,自己的手筋腳筋都被魏旭忠下令挑斷了。
魏府不養無用的死士,即便他曾經是魏旭忠手裡最鋒利趁手的刀。
可他犯了大忌,竟對目標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愫
魏旭忠怎可能容得下他。
他接受了最殘酷的懲罰,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受了一百二十鞭
他原以為自己的已經死了,沒想到還有命活著
可活下來又有何意義呢?
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廢物!
他掙扎著下了床,卻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手腕處纏著的紗布隱隱浸出了血跡,想必是傷口又崩裂了。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目光森冷的盯著門口。
門被輕輕推開,一女子推門緩緩而入。
刺眼的天光讓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眯了眯眼,卻依稀只能看清一抹模糊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
女子站在原地,定定地瞧著他,聲音宛如山間流水,乾淨清澈。
「你醒了?感覺如何?」
瞳孔逐漸適應了刺眼的天光,眼前女子的面容卻依然有些模糊,隱約只看見她身著一襲素淨的衣裙,衣裙外似還籠罩著一層薄紗。
陽光透過薄紗,仿佛給她繪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暈。
隨後,她緩緩朝他走來,那虛無縹緲的薄紗也隨之浮動,如夢似幻,宛如從畫中走出。
最後,女子蹲下身,目光與他對視,語氣依舊溫柔。
「你傷口剛縫合好,手筋和腳筋我已經替你接上了,若不想成為廢人,你就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如若不然,就是神仙來了也治不好你這滿身傷痕。」
此時,墨邪也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面容,不由心中一窒。
眼前的女子肌膚勝雪,潔白如玉,一雙眼睛如秋月落潭般,盈盈潤潤。
這張臉,他再熟悉不過。
她
她是
墨邪心中湧起一種十分複雜的情愫。
他落得如此下場,不就是因為當時的一念之差嗎?
可如今,他瀕臨死亡,卻是讓她所救?
凌雪見他緊盯著自己不放,便用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墨邪回過神來,不自然的別開了目光。
見他始終不說話,凌雪道:「你不會說話?你是啞巴?」
墨邪眉頭微蹙,仍舊沒有回話。
那日潛入她閨房刺殺,他雖蒙著面,可也在她面前說過一句話。
他不敢保證,這個女人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凌雪沉思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什麼,道:「無妨,你先前受了這麼重的傷,想必是遭到了非人的虐待,對我有防備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你若不想說話便不說吧,只是這地上涼,你最好還是躺到床榻上去。若是傷口再次化膿,我可救不回你。」
聽到這,墨邪什麼也沒說,只是一點點支起身子,咬著牙爬回了床榻上。
凌雪看著他強忍著疼痛一言不發的樣子,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發現此人極其能忍。
他身上的傷口有多深,有多痛,凌雪比誰都清楚,光是被挑斷的手筋腳筋,若換做旁人早就疼得生不如死。
可此人從始至終卻只是皺了皺眉頭。
若非經常遭此虐待,根本不會磨鍊出如此能忍的性子。
見他手腕纏著的紗布又浸出了血跡,凌雪蹲下身為他解開了紗布,道:「你放心,我不會害你,你雖受傷嚴重,可我醫術也算高明,若你聽話些,好好配合上藥,這些傷都會,慢慢痊癒,包括你被挑斷的手筋和腳筋。」
原以為他還是不肯開口說話,沒想到聽到這時,他竟輕聲道:「多謝。」
年輕的男性嗓音,略帶一絲沙啞,卻意外的溫醇好聽。
凌雪聞言抬眸看向他,眼裡笑意流轉:「舉手之勞,這裡是難民營,你若沒有去處,就在這住下即可,糧食我給你預留了一份,足夠你吃上一年半載了。」
她竟沒認出他來,看來,她早就忘了他是誰。
墨邪目光緊緊盯著她,似乎想在她臉上尋到什麼破綻。
可她笑容乾淨,眼底更是纖塵不染,根本尋不到一絲企圖。..
「姑娘為何救我?想讓我做出什麼?」
這次,又要他付出什麼代價呢?
凌雪不明所以地道:「不需要你做什麼啊,身為大夫,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若你真要感謝,痊癒後,就好好掙錢,將那治命的藥錢還給我。」
「只是這樣?」墨邪不解。
這世上哪有不求回報的付出,更何況他們只是陌不相識的兩人。
凌雪想了想,道:「哦,對了,你還吃了我一朵天山雪蓮,那東西千金難求,只有極寒的雪山之巔才能採到一朵。藥錢我倒是不在乎,只是那天山雪蓮,我實在覺得惋惜,他日若有機會尋到,你記得還給我。」
墨邪神情一動,道:「你當真不要我付出其他代價?」
凌雪道:「若你真要報答也行,傷勢好後,你就去後山幫我多采些草藥回來,為了醫治你,我可用了不少名貴的藥材。」
墨邪微愣。
竟只是這樣?
不是讓他成為她的死士,不是讓他去替她殺人,更不是讓他為她付出生命。
僅僅只是讓他去幫她采一些草藥?
墨邪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
他蜷縮在雪地里乞討,身上的衣衫單薄,手腳被凍得青紫。
饑寒交迫的他倒在雪地手裡,身體一點點被凍僵。
彌留之際,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在他面前蹲下,沉聲問他:「想不想吃飽飯?從此不再流落街頭。」
他點了點頭。
只要讓他能吃飽飯,能有個遮風避雨之地,他願意付出一切。
可他沒想到,那個能讓他吃飽飯,能遮風避雨之地遠比那個寒冷的雪地更讓人窒息。
推門而入入的聲音將他思緒打斷,玉珠端著熬好的湯藥走進了房內。
見他醒來,玉珠面色一笑,忙不迭用瓷勺攪了攪碗裡的湯藥,道:「你醒了?正好,這藥趕緊趁熱喝了吧。」
身為一等一的魏府死士,墨邪有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對見過之人幾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
眼前的女子,他也是認得的。
這丫鬟是夜凌雪身邊的貼身侍女,那日潛入府邸,他曾將她打暈,本想滅口來著,只是被屋外的動靜驚擾,暫且放過了她。
凌雪道:「這幾日你昏迷不醒,是玉珠日日為你換藥。」
墨邪微怔。
沒想到他曾一心想要殺掉的人,這幾日竟費心費神的照顧著他
他看著凌雪道:「姑娘救我一命,我願以命相報。」
玉珠道:「先不說報答之事,還不知你叫什麼呢?又是被誰人所傷?可是得罪了什麼仇家?」
玉珠恨不得一口氣問出心中所有疑惑。
墨邪卻突然沉默。
身為死士,至死都不能說出幕後之人,更何況,他還曾經刺殺過眼前之人
心中的顧慮讓他猶豫,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們。
玉珠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方才還說要以命相報,眼下卻連句實話都不肯說。虧得我家郡主為了救你,浪費了好些名貴的藥材。」
墨邪猶豫了片刻,沉聲道:「我叫墨邪,身上的傷,是被流寇所傷」
墨邪這個名字,除了魏旭忠和魏府的死士,再無其他人知曉,即便告訴給了她們,也不會引起她們懷疑。
他早就聽聞有不少流寇混入京中,流寇手段殘忍,毫無人性,將他身上的傷嫁禍給流寇再合適不過
果然,一聽是被流寇所傷,她們並未有所懷疑。
玉珠甚至還為他感到同情。
「該死的流寇,真是喪盡天良,竟將你傷成這樣!你且放心,我家世子和將|軍一定會將那些窮凶極惡之徒一網打盡!還你一個公道!」
墨邪淡笑道:「好,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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