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姑 22衡州府(七)

    碧珠本來正樂在興頭上,一見李之珏拿了紅燭,嚇得立馬從他底下抽身,舌頭打結道:「這個不要,這個不要!」

    李之珏舉著紅燭隨手就在碧珠背上滴了幾滴:「我管你要不要。」

    灼燙的蠟滴從碧珠的肩胛骨順勢而下,滑過她光滑的脊背,李之珏瞧著眼裡,不由血脈噴張。他將碧珠腰間一扣,生猛將她往自己身體裡按。

    碧珠被李之珏一拉一推,再一拉一推,身子搖搖擺擺,晃來晃去。碧珠幾乎整個人都任由李之珏控制。

    李之珏越推拉得厲害,碧珠心中的狂喜就更盛,就像一汪溢滿了泉水,止都止不住要漫出來:沒想到夜夜這麼厲害的竟是李之珏,真是嫁對了郎君,哪方面都滿意,滿意……

    碧珠回頭打量李之珏:他身形瘦弱,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不見一塊肉,卻沒想到脫衣竟還能看見道道腹肌,怪不得她以前會認錯了……

    碧珠愈看情郎愈滿意,她再回想起李之珏不久前說的那句話「我其實,其實十分地……不想你」,哼,說不想便是想了!

    碧珠不覺有些洋洋自得,扭著頭沖李之珏一笑,媚眼如絲:「你喜歡我麼?」

    「談不上喜歡,底下太松。」李之珏仰著下巴,毫不遮掩地告訴碧珠。他胸膛直挺,繼續如拉風箱一般推拉,臉上溢汗,雙頰卻仍舊白不見紅,十足的坦然。

    碧珠卻是聽得又羞又惱,恨得就要從李之珏的身體裡掙脫出來。李之珏卻急忙撲□子,壓著碧珠不讓她離開。他將嘴巴湊到碧珠耳邊,先咬她一口,再吹起灼癢的氣息,在她耳畔輕道:「不過鬆了好,緊窄雖然舒爽,卻不及松的來得時間長……」

    這話聽得碧珠心裡愉悅,面上卻依舊恨他不說「喜歡」,板著臉還要掙扎,結果一不小心,腦袋磕上了床柱。

    「小心!」李之珏瞧著心裡一慌,仿佛是自己正行路著,卻突然一腳踩空。他連忙扶住碧珠,底下也不動了,伸手一陣亂摸她的腦袋,似是關切她疼不疼,有沒有傷著。

    可是李之珏面色卻儼然是一副鄙夷嫌棄的神色,低低罵碧珠一句:「蠢笨。」

    ……

    屋內佳偶良緣,屋外也是花好月圓,李府今夜為了慶祝雙喜,特意燃放了許多煙花。

    南緹和毗夜在屋頂注視了一陣子屋內的一切,又齊齊移開目光,仰頭看天。就在南緹和毗夜抬頭的那一剎那,正巧有一朵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炫目嫣紅由遠及近,仿佛觸手可及。

    接著又綻一朵,又綻一朵。

    炮竹聲聲擊在南緹心中,她瞧著良辰美景,心裡也跟著開心——不知怎地,她雖只活了十幾年,但睹見有情人終成眷屬,竟覺著似彌補了自己多年長積的遺憾。

    南緹伸手探向天空,摸一摸煙花,摸不著。

    南緹便對毗夜說:「師傅,這次你沒有像收服鳥妖那樣棒打鴛鴦,反倒做了件好事,讓兩對璧人都圓圓滿滿。」她又感嘆了一句:「這兩位夫人和兩位公子,也真是有福德的人,如此幸運。」

    「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毗夜平靜地回了一句。如果說南緹的聲音躍動明媚猶如漫天煙花,毗夜的聲音就似永遠沉寂的黑幕蒼穹。

    毗夜說的這句佛語南緹不大懂,她思考了下:是不是說李家二夫妻的福德不是真福德,只有皈依了如來,才能獲得許多真正的福德?

    南緹知道這是毗夜勸她向佛,卻故意裝不明白,問他:「如來福德多,那我怎樣才能見著如來,向他討福德?」

    毗夜很快答:「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那我和你的本相又是什麼?」南緹旋即接口,她的腦袋都還沒來得急思索,這句話就悠悠從心裡飄出了嘴巴,說了出來。

    仿佛這一句話早就存在南緹的心底,一直都在。

    毗夜本來手鬆松持著念珠,聽聞南緹這句話,拇指和食指卻突然一緊,將其中一顆佛珠掐了掐。

    似乎掐出珠內檀香。

    南緹望見毗夜的動作,心底似有什麼蠢蠢欲動:「師傅,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南緹問出這句話,用她自己都吃驚的難過語氣。

    今夜她明明很開心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地難過。

    卻又不是太難過,就像望著緩緩流走的江河水,知道它要離自己遠去,心頭有掩不了的悲傷,卻清楚地明事懂理,江水不可逆流。

    毗夜不答南緹的這句問話,他轉過身去,將一襲白色僧衣對她。

    白衣皎皎,清冷輝光,南緹凝望在眼中,錯覺天上天下,同有兩輪月亮。

    南緹想開心點,她就努力地挑起兩邊嘴角,笑著靠近毗夜,繞到毗夜身前正對他。

    南緹見毗夜還低著頭,始終不肯抬起來,便打趣他:「師傅,你低頭做甚麼?莫不是還在看屋內?出家人窺洞房花燭可不好!」

    毗夜聞言再轉身,再次背對南緹。毗夜低垂的面目藏在夜色里看不見,但南緹卻從他轉身的腳步里捕捉到了一絲兩縷的侷促。

    這數點侷促惹得南緹心頭大悅,禁不住調戲毗夜道:「師傅,你看洞房花燭害羞,該不會還是童子吧?」

    毗夜轉過身來,怒而揮袖,衣袖一角卻因為站得太近,不慎撫上南緹面頰。

    他的袖角輕輕捋起她的一縷髮絲,帶到空中,又隨風飄了會兒,方才落下。

    毗夜怔怔望了南緹一會,抬手捉住她的這縷散發,溫柔地為她勾到耳後。

    南緹的目光也鎖在毗夜臉上,她滯滯地告訴毗夜:「我又聽到你的心跳了。」

    前日,她馱著毗夜欲從龍燭體內爬出來,穿過巨龍喉嚨的時候,南緹也聽見了背上人的心跳。

    當時南緹還以為是自己腳下踩蹬的聲音,特意停下來細聽,方才確認,的確是毗夜的心跳。

    就跟剛才毗夜捋南緹頭髮時一模一樣地跳,一下一下,怦——怦——

    怦——


    「女施主虛妄了。」毗夜搖搖頭,否認自己的心跳了。

    他居然否認……南緹暗想:前日毗夜可不是這般。

    前日,南緹和毗夜都以為只用在龍燭體內待至毗夜功力恢復,便能輕輕鬆鬆離開龍身。

    其實不然。

    兩人在龍燭體內待不到一個時辰,龍燭的身體就開始發生潰爛:先是發出陣陣腐臭,繼而龍壁紅肉腫脹,由淺變深,再轉黑,就好似日月已經更迭了無數個輪迴,龍身以飛速爛作糜肉,逐漸化作膿水。

    「師傅,怎麼會這樣?」南緹問毗夜。她見膿水自壁上流下,眼看就要滴至毗夜頭頂,她連忙將毗夜向自己懷中一拉,幫他避開膿水。

    南緹拉著毗夜的手臂,不讓他毗夜回靠上牆壁。好好的無塵白衣,她不想他弄髒。

    毗夜靜了半響,將自己的手從南緹手中抽開。

    「怎麼會這樣?」南緹又重複自己的問題:「是不是那個魔君,正在龍身外頭施什麼法術?」

    「不是。」毗夜回答南緹,他雙膝盤曲而坐,對周遭腐肉不視,惡臭不聞:「貧僧未曾料到,蛟龍的屍身會比凡屍腐朽得快。」

    毗夜雖這麼說,面上卻無絲毫詫異之色,他說:「佛要化空,何況蛟龍。」毗夜說完欲站起來,卻似地上有磁石牢牢吸住了雙腿,他一下掙扎沒有成功起來,瞬間臉上也泛了蒼白之色。

    「只是蛟龍化骨腐肉,我們須得立刻出去了。」毗夜蹙了蹙眉,聲音卻依舊平靜無波,不聞憂慮。

    南緹瞧見毗夜欲站卻不能站,身軀擺擺搖搖,不覺心頭憐惜,不假思索朗聲道:「師傅我背你。」

    南緹一面說,一面轉過身來,拽住毗夜的兩隻手腕,將他強行拉上她的背。南緹感覺到毗夜雖不能動,腕上卻依舊做出了微弱而無力的掙扎,意表抗拒。

    毗夜嘴上不出聲拒絕,南緹就裝作不知。

    她假裝不知道他不情願,繼續把他馱了。

    掛在南緹脖子上的兩隻毗夜手腕還在動,和尚依舊不斷念想從她身上下來。南緹就加快步伐馱著毗夜走,想到他剛才說佛要化空,就扯話題:「師傅,你總說佛、佛、佛。我有個疑惑,到底佛是什麼?」

    她腳下不停,施展她會的淺薄法術,借來一束微弱的光,隱隱照得左邊有個洞口,似是蛟龍的喉管。

    南緹就背著毗夜往洞口走。

    「佛是眾生。」毗夜答她。

    南緹聽著毗夜的聲音從她背後往前吹,似盛夏聞薄荷葉子的清香,真是心曠神怡。

    「那還不如眾生是佛。」南緹旋即回他。

    毗夜不說話了。

    兩人在蛟龍的咽喉里往上走,漸漸行至窄處,喉管隧道變低,口徑變得只能剛剛好擠下兩個人的身子。因為又上向上走,南緹乾脆背著毗夜一起趴下來爬。

    南緹趴了幾十步,她漁女出身,體力好並不覺累,反倒無比歡欣:毗夜與她肉貼著肉,她能感覺到他沉沉壓下來的重量,真是心頭大塊!

    沒想到毗夜還挺重的,不知是骨架重呢,還是肉重?

    南緹邊爬邊自己胡思亂想,想了一會她覺著毗夜肯定是肉重,真想咬上幾口。

    然後她就毫無徵兆地聽見了毗夜的心跳。

    南緹餘光一掃,竟暗窺見毗夜在微笑。

    南緹不道破,自己心裡也跟著暗爽,繼續往前趴。兩人趴至蛟龍喉嚨與嘴巴的交接處,口徑最窄,眼看兩人就要卡住。

    南緹便對身上的毗夜說:「師傅,你低低頭。」

    毗夜竟溫順地旋即低頭,雙唇恍惚只與南緹的面頰只有半厘的距離,又恍惚沒有,他的唇正貼著她的臉。

    冰涼的觸感傳來,勾得南緹心裡痒痒。於是趴到了蛟龍嘴巴里,寬敞了,南緹就冷不丁回頭,先斬後奏在和尚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啪!」

    毗夜一下子從南緹後背上離開,他退開一步半,完全同她身體分離。

    毗夜猶如廟裡進門處那一對金剛,僵臉怒目,叱南緹道:「女施主請自重!」

    南緹先是驚喜毗夜的身子能動了,旋即又想:他也不知是幾時就能動了……

    想著毗夜一直讓她背到現在,南緹就低頭一笑,又抬起頭,直勾勾地看他:「明明是你擠著我的腦袋,吻著我的臉。」她把身子向毗夜湊近些,一步半的距離又變作半步:「明明是你勾引地我……」

    毗夜瞥頭疾步拂袖:「女施主再不自重,便請自求多福!」

    他頭也不回地往龍口走,遠遠拋下南緹,似欲獨自離開龍身。

    南緹趕緊奔跑著追上去,見毗夜腳下匆匆,低頭猛走竟沒看路,從龍嘴出去外面世界的那一霎,眼看毗夜光潔的頭頂就要抵上蛟龍的利齒。

    南緹心一痛,撲上去將毗夜的身子微微按低,護住了他。她自己則不小心手背擦上了利齒,肌膚表皮上頃刻起了一道紅痕,從中指根部下拉至手腕。

    南緹也沒顧得上疼,她見毗夜腳下又抬起來欲邁大步,想都沒想就用自己這隻受傷的手將毗夜一拉,怕他再次走遠。

    毗夜的雪色僧袍被南緹拉起一角,他的身子旋即滯住。

    良久,毗夜僵硬地轉過身來,注視著南緹手背上的傷,眸光不似冷月,倒似清晨剛出來的太陽光,就那麼一寸暖輝,卻給人帶來一天的希冀。

    他用這一縷淡淡暖意的晨光注視南緹手背,輕聲和煦地問她:「還疼麼?」

    南緹聽得鼻酸心軟,又無比欣慰,說出來的話卻是:「你舔舔就不疼了。」

    毗夜當即一躍跳出龍口,離開南緹到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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