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夏雲嵐懵懵懂懂地道:「那不是芷雪的地方嗎……今天是除夕,明月樓居然不曾關門?」
「不曾。」夜凝塵將她扶下了床。
「啊……師父……」夏雲嵐的腳落在地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一直軟軟地倚在夜凝塵懷裡,她的臉騰地紅成了火燒雲,急忙接過夜凝塵準備披在她肩頭的斗蓬道:「弟子自己來……」
披了斗蓬以後,她記起自己好像並沒有答應要跟師父去明月樓來著。可已經下了床,穿了外出的衣服,此時再說不去,好像太不給師父面子了。
夏雲嵐揉了揉睡得有些昏沉的腦袋,隨便束起了頭髮,懶洋洋地道:「師父要去,咱們去吧。」
除夕的天武城街道,雖到處懸掛著紅彤彤的燈籠,映得夜色一片旖旎。然而,幾乎所有的店鋪都打了烊,亦很少有人在路走動,看去倒平日冷清了許多。
不一時兒,在夜凝塵的帶領下,二人打馬來到偏居天武城一隅的明月樓外。
夏雲嵐沒想到,在天武城赫赫有名的明月樓,位置居然如此偏遠。看來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明月樓共有三層,雖無雕樑畫棟,卻也層層飛檐翹角,望去自有一種樸素的美感。
在二十五世紀,除了園林景區,三層建築在林立的高樓大廈簡直像個毫不起眼的小矮人。但在這處處平房的古代,三層的明月樓顯得異常高大巍峨。
樓外一池碧水,約三畝見方。池畔植以雜花修竹、綠樹芳林。想春風浩蕩之日,月明星稀之夜,樓映水光,定然別有一番情趣。
可惜此夜無月亦無星,只有城市的燈火遠遠照過來,予人一種遼遠的空曠之感。
夜色已深,樓猶有幾星燈火。夏雲嵐原以為,還有一些風雅、富有又無家可歸的客人,在此徹夜飲酒作樂以排遣寂寞,哪知從一樓走到三樓,除了跑堂的小二和服侍的婢女,竟是一個客人也無。
夏雲嵐不是笨人,一想之下已然明白,今時今日,這明月樓定然是被人包了下來,只為她和師父兩人開張。
師父一向為人節儉,不事奢華。包下這明月樓的,多半是蕭玄胤無疑。
蕭玄胤雖然極其小氣,但招待多年未見、且將來必對他大有幫助的哥哥,想必也捨得偶爾浪費這一次。
何況,明月樓是洛家的產業,後來雖被洛老爺作為嫁妝贈給了洛芷雪,但依然由洛家的人經營。說不定蕭玄胤只是打聲招呼,並不需要出一錢呢。
憶及洛芷雪,夏雲嵐不覺有些黯然神傷。
風鈺晗說曾到天武城和碧落宮找過她,皆不曾見到她的蹤跡。除了這兩處地方,她還有哪裡可去?
亦或者,她只是故意在躲避風鈺晗?
想著這些的時候,黃金流沙包、翡翠珍珠卷、青龍臥沙灘、雪裡一點紅、四寶如意湯、紅梅連珠香等無數美味佳肴被清雅的侍女一連串端了來。
接著,又有兩個侍女送了香氣四溢的兩壺好酒。
夏雲嵐瞪大了眼睛,看看滿桌的酒菜,看看夜凝塵,道:「師父,這麼多……咱們怎麼吃得完?」
「誰說點了的東西一定要吃完?」夜凝塵溫聲道:「撿你喜歡的吃便是。」
「可是……師父曾教導過弟子,不可奢侈浪費……」夏雲嵐覺得今天的師父甚是反常。
夜凝塵拿起一個黃金流沙包遞在她面前道:「今夕不同別日,浪費一些無妨。」
「哦……」夏雲嵐接過黃金流沙包咬了一口,舌尖漫過往日熟悉的味道,酥軟香甜,直沁心底。奈何她心卻倍感苦澀,勉強咽下了幾口道:「原來師父也覺得今夕與別日不同……弟子還以為,師父像弟子一樣,不覺得這些節日有什麼了不起呢。」
「節日本沒有什麼,不過是給人與人之間的來往相見找個理由而已。」夜凝塵淡淡道。
夏雲嵐沒有接話。
師父約她出來,也是想要借著節日之名與她徹夜相會嗎?
在沒有聽到淺畫對她說的那些事情之前,她巴不得能與師父無時無刻黏在一起。但知道了師父可能的身份之後,她便開始有意躲著他,並再也不能坦然地與他相處。
如果師父真是從前失蹤的皇子,蕭玄胤的親哥哥,定然無論如何不會給她刺殺蕭玄胤的機會。所謂互不干涉的約定,不過是師父騙騙她的權宜之計罷了。
何況,師父曾教過蕭玄胤繇山的武功。如果蕭玄胤熟悉她的每招每式,她要如何才能勝過他?
既便她能在光能微機的輔助下僥倖殺了蕭玄胤,師父這輩子能夠原諒她——原諒一個殺了自己親弟弟的人嗎?
到那時,最最親切的師父,會不會變成最最可怕的敵人,拿霜華劍指著她的胸口要她償命?
而她,能夠為了師父、為了自己的幸福,放棄對蕭玄胤的復仇嗎?
她想了數日,想了無數次,答案仍然是不能。
一想到密林刑室蕭玄胤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便覺得此仇不報,苟且在世是一種恥辱。
若這一生都要帶著仇恨與恥辱去生活,又哪來什麼幸福可言?
她與師父,大概終究是有緣無份吧?
數日來,她痛苦不堪,可也終於想清楚了結局。
仇,終歸是要報的。報了仇之後,如果師父不肯放過她,那讓師父殺了她也好。
畢竟,能夠死在自己所愛的人手裡,也是一種幸福。
至於報仇的日子——她既答應過師父,不在正月十五之前動手,便不會在此之前動手。
今天是臘月三十,子時過半是正月初一,離師徒緣盡的日子,還有整整半個月。
這半個月的日子裡,她該如何面對師父?
「雲嵐——」見夏雲嵐不發一言,低著頭只是吃菜,卻又吃得神思恍惚,食不知味,夜凝塵斟了兩杯酒道:「今日家家慶賀,咱們也來慶賀一下吧。」
「好。」夏雲嵐接過酒來,與夜凝塵碰了碰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咳咳……」因喝得過急,夏雲嵐不小心嗆出了眼淚。
夜凝塵端著酒沒有喝,看著匆匆抹去眼角淚水的夏雲嵐道:「你有心事?」
「師父,這酒清冽醇香,咱們再飲一杯——」夏雲嵐沒有回答夜凝塵的話,拿過酒壺向自己面前空了的杯子倒去。
「雲嵐——」夜凝塵按住夏雲嵐執壺的手道:「你有什麼話不能對本座說,非要一個人悶在心裡?」
「弟子……弟子不知道怎麼說……」夏雲嵐垂下睫毛,鼻子裡酸澀無。
說了又能如何?命運像一個打死的結,他們誰都無力解開。
「不知道怎麼說?」夜凝塵道:「新年裡人人都有禮物,你是在怪本座沒有為你準備禮物嗎?」
夏雲嵐抬眸看了一下夜凝塵,師父是在和她開玩笑嗎?師父這樣的人也會開玩笑嗎?
「給你——」夜凝塵鬆開了她的手,忽然從身取出一支潔白如雪、瑩潤如水的玉蘭花簪遞給她道:「這是東海千年寒玉所雕,你若下次缺錢時當掉,亦可聊解一時之急。」
夏雲嵐微微張開了嘴巴,定定地看著那支玉蘭花簪,既沒有表示拒絕,也沒有伸手去接。
她這個從小到大沒爹沒娘沒人疼的孩子,除了用殺人換取報酬之外,幾曾有人這般鄭重地為她準備過節日禮物?
儘管師父說得雲淡風輕,她卻是識貨之人,曉得那用千年寒玉雕成的、栩栩如生的玉蘭花苞,雖長不盈寸,卻價愈千金。
這般貴重的禮物,師父說給她給她,是想以此化解她對蕭玄胤的仇恨嗎?
「師父……」夏雲嵐搖了搖頭,道:「弟子已經有楚楚送的鳳眼梅花簪,師父又何必如此破費?」
「那簪子不是被你當掉了麼?」夜凝塵道。
「弟子當掉的……是華師姐送的白玉鳳凰佩……」夏雲嵐眨了眨眼睛,難怪師父要送她髮簪,原來是誤會她當掉了那支鳳眼梅花綠玉簇珠金簪。
「哦,是本座弄錯了。」夜凝塵聲音里微帶一絲責備地道:「那白玉鳳凰佩是鬼厲國公主身份的象徵,不可流落外人之手……你將它當在了何處?」
「永新巷……錢記質舍……」即使夜凝塵不說,夏雲嵐也猜到那白玉鳳凰佩不是尋常民間之物。但慕容惜華既捨得給她,她也沒道理要代她珍惜。
「本座明日將它贖回便是。」夜凝塵很快收起了責備之色,將玉蘭花簪放在夏雲嵐手裡道:「本座知你一向簡素,但女孩子身邊怎能沒有幾件像樣的首飾?以後你若缺錢,只管告訴本座,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打那些首飾的主意。」
夏雲嵐握住玉蘭花簪,苦澀的心底像流入一股甘泉,一時里說不出是苦是甜。
師父今晚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實在不忍破壞了師父的好心情。可想到半個月後,師父將再也不會這樣溫柔地待她,她的心便如同刀割針扎似的難受。
「師父……」夏雲嵐抽了下鼻子,低聲道:「你不要對弟子這麼好……弟子……弟子有一天會讓你失望的……」
「那一天不是還沒有到來麼?」夜凝塵斟滿了她的杯子道:「你又何必忙著悲傷?」
「師父——」夏雲嵐驀然抬頭:「你也知道會有那一天嗎?」
e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5s 3.66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