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好了麼?」司馬連皓走進房間,將托盤放在桌上,道:「再睡下去,半夜可就睡不著了。 」
「嗯……還好。」夏雲嵐故意打了個哈欠,掩飾地道。
「來,先把藥喝了——」司馬連皓端起一個瓷碗,溫存笑道:「我將接骨木配合了其他幾味療傷聖藥,用不了多久便可治好你的手。只是,有些天氣里可能還是會疼……不過不要緊,仔細調養個三年五載,應該可以徹底痊癒。」
三年五載?
夏雲嵐不易覺察地蹙了蹙眉頭,走過去在桌邊坐下。
他不是她的良人,他們怎麼可能在一起三年五載?
「藥有些燙,小心……」司馬連皓體貼地將藥碗在嘴邊吹了吹,這才遞給她道。
夏雲嵐用左手接過藥碗,看著碗裡黑褐色的藥液,淡淡道了聲「多謝」,一古腦將藥喝了下去。
另一隻瓷碗裡盛著金黃色的米粥,跟她在密林刑室吊著時蕭玄胤強迫餵給她的一模一樣。她反感地扭開了臉,木然道:「我不餓,你把它喝了吧……」
然而,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肚子卻抗議似地「咕嚕」了一下。
司馬連皓笑道:「你是不喜歡這碗粥嗎?沒有關係,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夏雲嵐道:「時辰不早,輕歌淺醉已經睡了,不要再打擾她們……你也休息去吧。」
「我自己有手,不用她們做。」司馬連皓固執地道:「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就行了。」
「蓮子銀耳吧……」看著司馬連皓堅持的眼神,夏雲嵐只得隨口道。
「好,你等著——」司馬連皓端起托盤站起了身。
「罷了,還是銀耳百合吧。」夏雲嵐又改了主意。她忽然想到,堅硬的蓮子比起百合來要難煮得多。
「好。」司馬連皓笑容中帶著一絲寵溺,好像在面對著個不省心的孩子。
夏雲嵐心裡微微跳了一下,那樣的笑容,配合著那樣一張俊美的臉,剎那之間竟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暖。
她想起他的過去,這樣一個氣質溫存、風采如畫的男子,真的是曾經那個殺人如麻、剖屍無數的少年嗎?
若非聽他親口說起,她一定無法相信。
歲月,究竟是怎樣一種東西,竟能把一個人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她自己,又在無意中變成了何種模樣呢?
門外,夜色深濃。
深濃的夜色里,忽然有一些白色的東西飄下來。一片一片,輕若飛絮。
她站起身,走出房門,站在房檐下伸手去接初落的雪花。
當冰涼的晶瑩在指尖融化,不經意間一側頭,忽見廚房裡一星燈火,透出暖黃的光,隱約中恍惚有一種溫暖天地的力量。
她的心瞬間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擊中,眼角跟著濕潤起來。
在這個落雪的冬夜,有一個男子為她洗手做羹湯……
多麼平凡的人間景象,卻為何在這一刻突然感動得她不能自已?
她還是那個心冷如鐵的殺手嗎?她還能回到那個心冷如鐵的殺手嗎?
退了一步,她靠在門框上,在疏疏落下的雪花里凝望著廚房的方向,慢慢體味著人間煙火的氣息,任眼角一滴淚,無聲滑落……
不知過了多久,廚房的門一響,司馬連皓端著碗走了出來。
夏雲嵐撫了撫鬢邊髮絲,放下手時腮邊淚珠已不在,只剩下一片淡漠和冰冷。
當司馬連皓將微微有些燙手的碗交在夏雲嵐手上的時候,夏雲嵐發現,碗裡不僅有銀耳百合,還有蓮子和紅棗。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專注地低頭吃了起來。
司馬連皓也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坐在旁邊看著她吃。
雪落無聲,長夜寂寂。
熒熒燈火下,她吃的很慢,每一口吞著的仿佛不是粥飯,而是一種需要慢慢消化的東西。
淡淡光暈里,她的側臉勾勒出一道柔美的陰影,投射在木製的牆壁上,仿佛一幅水墨染就的畫。
司馬連皓看著她和她身後的那幅畫,目光漸漸由專注變得迷離,好像春風裡的一池水,輕漾著溫潤的漣漪。
吃過了飯,司馬連皓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夏雲嵐有些奇怪,不得不開口暗示道:「司馬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司馬連皓道:「子時將近……你困了嗎?」
夏雲嵐正待點點頭,司馬連皓卻又接著道:「適才剛睡過一覺,現在看你也睡不著,不如為兄陪你聊聊天?」
「我……」夏雲嵐想說,自己適才並沒有睡覺,話剛出口,趕忙住了嘴,改口道:「我好像又有些困了……」
「又有些困?」司馬連皓眉心一蹙,擔憂地道:「把手給我,我來給你把把脈。這麼容易犯困,是不是……」
「什麼?」夏雲嵐原本只是催著司馬連皓離開,沒想到司馬連皓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神色間好像她得了什麼大病一般。
司馬連皓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她的左手,一手固定著她的手臂,一手五指輕扣,放在她的脈搏上。
夏雲嵐想要抽回手,司馬連皓立即嚴肅地道:「別動!」
幸虧自己方才並沒有真的休息,這會兒也並不是真的特別犯困,不然,一準會被司馬連皓嚇得心跳加快。
司馬連皓號了會兒脈,疑惑地自言自語道:「奇怪了,沒有……」
「沒有什麼?」夏雲嵐抽回了手,不解地問。
司馬連皓一臉憂色地看著夏雲嵐道:「除了犯困,近段時間還有沒有其他症狀?比如噁心、嘔吐……」
「……」夏雲嵐突然明白了司馬連皓在擔心什麼。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個透,悶聲道:「沒有——什麼症狀都沒有!也沒有總是犯困……嗯,現在好像不困了。」
「哦……那就好。」司馬連皓眉梢一舒,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夏雲嵐不敢再說困,打起精神道:「你想聊什麼?」
司馬連皓道:「我見你黃昏回來時仿佛有些不大開心,是因為我把冷艷安葬在夢蝶谷之事嗎?」
夏雲嵐記起,自己不開心,是因為司馬連皓沒有回答自己在不在乎女子清白的問題,沒想到司馬連皓會錯了意。
但她懶得再提起此事,只淡淡道:「夢蝶谷是司馬兄的地方,司馬兄喜歡把誰葬在這裡就把誰葬在這裡,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
「我就知道你在為這件事生氣。」司馬連皓再次誤會了夏雲嵐的意思,看著夏雲嵐輕輕嘆道:「雲嵐,我對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與她相識數載,朋友一場,總不忍看著她曝屍荒野……而且,若不是我,也許她現在還好好活在這世上……」
說到這裡,司馬連皓臉上現出深重的愧疚之色,那張絕世少有的容顏,也因之而顯得黯然神傷。
夏雲嵐沉默了一會兒,將錯就錯地道:「我明白了……司馬兄,我不會再因為這件事生氣。你休息去吧。」
「好。」司馬連皓微微勾了勾唇角,柔聲道:「你一向心地善良,且襟懷灑脫不輸男子,我知道你能明白……你也好好休息吧,我去了。」
「嗯……慢著——」夏雲嵐忽然想起一件事,復又叫住了司馬連皓道:「有件事,雖然我已經猜到了答案,可還是希望由你來證實。」
「什麼事?」司馬連皓站住了邁向門口的腳步,回頭看著夏雲嵐道。
夏雲嵐舔了舔嘴唇,緩聲問道:「蒼狼國燕烈王手下第一女細作金燕子……可是丁香?」
司馬連皓頓了一下,坦然道:「是。」
夏雲嵐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雖然早已肯定的答案被證實,她還是有種被人戲弄了的挫敗感和屈辱感。
「雲嵐……」司馬連皓看出她的不悅,走回來抱歉地道:「對不起……」
「你已經說過對不起。」夏雲嵐淡淡道:「何況,這件事與你無關。」
「怎麼能說與我無關?」司馬連皓悔疚地道:「是我欺騙了你……也是我害得你受盡苦難。雲嵐……」
「我已經說過,不關你的事!」夏雲嵐打斷了司馬連皓的話,臉上幾許冰霜,道:「自我從棺中復生,他便不曾信任過我。即便不是因為你,也會有別人……」
言及此處,夏雲嵐忽然問道:「蕭玉葉的病發作了嗎?」
司馬連皓怔了一下,面上掠過一絲慚然,過了一會兒方搖了搖頭,道:「沒有,蘇青研究出了解藥中的成份,並為她重新配製了無毒的解藥……沒想到那丫頭的醫術竟到了這般出神入化的境地。不過你放心,我這段時間會做出百鬼勾魂丹,到時候……」
「不用了!」夏雲嵐眯了眯眼睛,淡聲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這個仇,我希望自己親自去報!」
千羽飛針已經在手,司馬連皓從天武城帶回接骨木,她的右手也將有望痊癒,再加上光能微機中的雷射……自己已經具備報仇的能力,又何必再假手他人?
看著仇人在自己面前倒地、流血、死亡,那一定是件十分痛快的事。
如果再加上哀號和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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