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凝塵道:「送得不情不願,不如不送。」
夏雲嵐道:「弟子哪裡不情不願來著?」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雲嵐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的確有些不大相宜,勉強咧了咧嘴道:「請師父笑納——」
夜凝塵「嗯」了一聲,道:「放著吧。」
夏雲嵐遲疑了一下,將何首烏放在夜凝塵身邊,心裡無端升起一股委屈來。
自己巴巴的拿著東西來送人,人家卻接都懶得接。是在嫌棄東西,還是嫌棄送東西的人。
她咬了咬嘴唇,掩飾著受傷的自尊心,垂下睫毛清清冷冷地道:「酉時將過,弟子先到玉虛台上等候師父——」
「你這丫頭!」甘婆婆扯住了她的手嗔道:「飯還沒吃,上什麼玉虛台?吃了飯再去練功不遲。」
她也想吃啊……可是,看了看夜凝塵孤高冷絕的身影,她推開了甘婆婆的手賭氣地道:「我不餓……何必在這裡礙師父的眼。」
「你沒有礙本座的眼。」夜凝塵似乎直到此時才發現夏雲嵐在跟他賭氣,看了夏雲嵐一眼道:「先把飯吃了……辛時一刻,本座在玉虛台等你。」
言罷,不等夏雲嵐答話,已轉身掠出了小院。
何首烏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仿佛怕夏雲嵐難堪,甘婆婆迅速收起了何首烏道:「你師父許是忘了帶……不要緊,婆婆晚上熬了湯給他送去。你師父就是這脾氣,你莫要跟他計較……」
知道甘婆婆一片好心唯恐自己不高興,夏雲嵐勉強吞下了心裡的委屈,裝作滿不在乎地笑道:「看婆婆說的,做徒弟的哪有跟師父計較的道理……婆婆,我餓了,咱們吃飯吧。」
「好……好……」看到夏雲嵐恢復了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樣,甘婆婆欣慰地道。
吃過飯後,一陣涼風吹過,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甘婆婆拿了把月白素麵的油紙傘遞給夏雲嵐,道:「看這雨像要越下越大的樣子,今晚就別練功了,等婆婆熬了首烏湯給你們送去。」
夏雲嵐撐起雨傘,抬頭看了看雨勢,也估摸著今晚未必還能在玉虛台上練功,便道:「好,我回琉華殿瞧瞧,若是師父還在殿中,我就過來幫婆婆煮湯。」
甘婆婆住的小院與琉華殿相隔並不算遠,夏雲嵐一直想不明白,甘婆婆為何放著精雅華美的琉華殿不住,偏要獨居在一個鄉村農家似的小院?
她曾自以為是地得出過一個結論,是師父性情孤僻,為人高傲,難以相處。
然而今天看了師父對待甘婆婆的態度,卻是既和藹又親切,完全推翻了她之前的結論。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琉華殿已在眼前。她先到師父的房間看了看,裡面空無一人。於是趕忙回自己房間加了件衣服,撐著傘向玉虛台上跑去。
師父果然如約在玉虛台上等她。
雨勢漸急,師父卻仿佛不曾察覺似的站在台邊,雨水淋濕了他的頭髮和衣服,風過處,有種飄飄然遺世獨立的感覺。
夏雲嵐心裡原本還負著幾分氣,這會兒看見師父瘦削清癯的背影,滿肚子的氣卻不由得煙消雲散,進而生出一絲淡淡的憐惜來。
這個絕世少有的男子,這個仿佛活在傳說中的男子,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為何總是這般冷冷淡淡,又為何總是這般若有所思?
他為何要戴著面具?面具後的他是什麼樣子的?
那個被他所愛的女子,為什麼沒有和他在一起?
夏雲嵐雖不曾愛過,卻深知愛的傷人。
大概一個人只有被深深傷過,才會變成這樣一副孤高絕塵的樣子吧?
夏雲嵐也曾被傷得體無完膚,但好在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個殺手的結局總不會太好。
而且,她有一種比常人強悍百倍的自愈能力。
前世里朝不保夕的殺手生涯讓她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一天,就要儘量快活一天。當死亡乍然而來的時候,一張歡笑的臉總比一張憂愁的臉多賺幾分塵世的美好。
「師父……」她嘆息似的喚了一聲,走過去將傘撐在夜凝塵頭上。
夜凝塵沒有回頭,依然出神地注視著玉虛台下翻卷的雲霧,手卻下意識地抓住了夏雲嵐執傘的手。
夏雲嵐嚇了一跳,趕忙抽回手來,手足無措地退了一步。
夜凝塵這才轉過頭,看著慌亂的夏雲嵐淡淡道:「對不起。」
夏雲嵐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關係……師父是不是把我當成了別人?」
夜凝塵沒有說話,半晌,方對著雲濤霧海嘆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對夏雲嵐道:「千頃煙雨,最是思人時……」
夏雲嵐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思念的是什麼人?」
夜凝塵再次陷入了沉默,目光纏綿於煙雨霧靄之間,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方才說過什麼。
夏雲嵐心裡仿佛有根細細的弦被輕輕撥動,鼓了鼓勇氣道:「師父,能否聽弟子幾句話?」
「你說——」夜凝塵的聲音如煙雨氤氳。
夏雲嵐大著膽子勸慰道:「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總不可能事事如意。若要硬求個事事如意,那就是貪心。大凡每個人手裡的籌碼都是有限的,只要懂得拿這有限的籌碼換取自己最想要的一兩樣東西,又懂得對換不到的東西不生執念,就不會過得太差。」
「你想說什麼?」夜凝塵疑惑地問。
夏雲嵐道:「弟子的意思是,師父於今貴為繇山掌門,名重天下。這些,想必就是師父年少時孜孜以求的東西吧?師父為了追求這些東西,或許丟掉了其他一些極為重要的東西。但師父要知道,世事自古難兩全,倘若師父得到了那些,就必然要放棄今日的這些。」
夜凝塵沒有說話,仿佛在思考著夏雲嵐的話。
夏雲嵐進一步道:「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需要代價就能得到的,所得愈多,代價往往也會愈大。以師父今日的名望地位,有些犧牲是難免的,請師父不要耿耿於懷。」
「今日的名望地位?」夜凝塵反問了一句,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夏雲嵐瞭然地道:「弟子見過許多人像師父一樣,未得到時不擇手段,得到之後不屑一顧。然而,恕弟子直言,這樣的人是最容易痛苦的。而且,即便把今日的一切換成昨日犧牲的一切,這樣的人也依然不會快活。因為這樣的人,有一顆事事求全的貪婪之心。所以,與其悲悼昨日的所失,倒不如安享今日的所得。」
「你知道什麼?」夜凝塵的語氣里溢出一絲冷意,轉身看著夏雲嵐道:「你見過本座不擇手段得到掌門之位嗎?此乃前代玉掌門親傳,本座何曾為之犧牲過什麼?何況,區區掌門之位,本座又何曾放在眼裡!」
「哦……」夏雲嵐垂下了頭,有些汗顏。原來自己說了半天,完全不對狀況。
尷尬之餘,夜凝塵已經換過了話題,道:「夏雲嵐,你與上官宇辰是什麼關係?」
「什麼?」夏雲嵐眨了下眼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地道:「上官宇辰是弟子在十八課班時的大師兄……師父何出此言?」
夜凝塵躊躇道:「你們……只是師兄妹嗎?」
「當然,還能有別的什麼?」夏雲嵐坦蕩蕩地回了一句,忽然眉梢一跳,瞪著夜凝塵道:「師父,你不會以為……以為我和他之間有什麼男女之情吧?」
夜凝塵避開了夏雲嵐的目光,聲音里卻仍然帶著些疑惑道:「沒有男女之情,他何以要為你送珠花?」
夏雲嵐解釋道:「弟子在十八課班時,他總是夥同司瓊音欺負弟子。後來弟子救了他的性命,他難免心中愧疚。至於男女之情,那根本無從談起——」
說到這裡,夏雲嵐有些好笑地道:「師父不曉得,我們在懸崖下時,他還曾警告我不要對他想入非非。呵呵,真不知他是哪裡來的自信,師父你說可笑不可笑?」
夜凝塵沒有笑,只道:「那時你戴著面具,他又怎知你長得這般美?」
夏雲嵐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夜凝塵嫣然笑道:「師父覺得我美麼?」
煙雨之中,夏雲嵐髮絲輕揚,眉眼彎彎,清麗明媚的笑容像一朵艷而不俗、沁香撩人的花,的確美得不可方物。
夜凝塵卻轉過了頭沒有答話。
夏雲嵐吐了吐舌頭,忽然覺得自己這句話大有調戲師父的嫌疑,急忙放下了手正色道:「師父,我丑的時候他瞧我不上,我美的時候自然也瞧他不上。莫說他不喜歡我,便是他喜歡我,他既說過那樣的話,我也決不可能喜歡他。」
「哦……」夜凝塵仿佛放下一樁心事般,輕輕吐了口氣道:「本座沒有別的意思……既然你們之間並無男女之情,為防別人說三道四,以後還是少與他私下見面的好。你若寂寞無聊,不妨多陪陪素姨。」
「嗯。」夏雲嵐低低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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