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這男子的樣貌,分明與蕭玄胤有幾分相似。
若不是冪籬遮面,她一定回給對方一個凌厲的目光。可惜在冪籬的遮擋下,她看得見外面,外面卻看不見她,她只得調開了頭,免得再被那男子用目光輕薄。
又過了不一會兒,殿後忽然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皇上駕到——」
緊接著,如同微風拂過草葉般,大殿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眾文武大臣在整理衣冠。
蕭玄胤沒有動,只鬆開了她的手,微微頷首,把凝肅的目光從龍椅上移開。
夏雲嵐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見適才無禮地打量她的男子,此時也收斂了許多,把目光投在腳尖上,做出一副溫良恭敬的模樣。
在整個大殿裡的人都低下頭去的時候,唯夏雲嵐抬起了頭,好奇地張望著大殿後側。
隔著盤龍柱子,但見一個三十多歲、身著袞龍繡袍的男子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慢慢騰騰走了出來。
聽說皇帝體弱多病,常年臥床不起,一般朝中政務皆由蕭玄胤和幾名協理大臣處理。今日皇帝親自上朝,大概是因為蒼狼國要求重新劃分國界之事。
夏雲嵐仔細打量著傳說中的皇帝,見他相貌俊美清雅,只是面色蒼白得可怕。幸虧大殿上沒有風,不然夏雲嵐真擔心這大病未愈的皇帝風一吹就會倒。
從大殿後側到龍椅之上,不過短短二十幾步的距離,皇帝也走得甚是吃力。
待皇帝在龍椅上坐定,眾文武大巨不約而同地發一聲喊,齊刷刷跪了下去。
夏雲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整個大殿裡,便只剩下她孤零零站著,迎接著皇帝質疑的目光和眾大巨或看好戲、或擔憂的目光。
蕭玄胤沒想到夏雲嵐如此不懂規矩,在她身邊低聲喝道:「跪下——」
夏雲嵐眨了眨眼,往身後掃了一眼,兩隊冠冕跪得整整齊齊,簡直比電視劇中拍攝的畫面還要壯觀。
她又向上掃了一眼,皇帝默不作聲地凝視著她,眼神里倒不見得有多麼憤怒,反倒是皇帝身邊的人不淡定了,一個四十多歲、面白無須的公公指著她大聲道:「哪裡來的女子這般無禮?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這才叫皇帝不急太監急……夏雲嵐微微笑了一下,慢吞吞跪倒在蕭玄胤身邊。
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無論這龍椅上的皇帝如何病病弱弱,一聲令下都可能讓人砍了她的腦袋。跪一下又死不了人,她沒必要爭這無謂的骨氣。
按照正常的程序,皇帝這時候應該來一句「眾卿平身」才對。可今天的皇帝卻無視滿朝跪拜的文武大臣,只把目光停在夏雲嵐身上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來這大殿之上?」
平靜得近乎有氣無力的聲音,依然隱隱透出王者的威嚴。
夏雲嵐正待回答,身旁的蕭玄胤突然拱手道:「此是臣弟王妃夏雲嵐,平日亦偶研算學。臣弟帶她進宮,是想讓她試試能否找出端木宏博此次國界計算中的錯誤。」
「原來是祁王妃……」皇帝微微點了點頭,對眾大臣道了聲:「眾卿平身。」又含笑對夏雲嵐道:「有勞祁王妃費心。」
「不用客氣。」夏雲嵐站起身大大方方地道:「我盡力一試,能找出錯誤最好,倘若找不出,你不要怪我便是。」
此言一出,整個寂靜的皇宮大殿不由起了陣陣躁動。
能站在殿上的,誰不知道祁王妃是夏鎮遠夏將軍的女兒。聽聞夏家嫡女知書達禮,才華滿腹,怎地面對皇上,竟然講出如此無禮的話來?
古往今來,誰敢稱皇上為「你」,又有誰敢在皇帝面前自稱「我」?還有誰敢對皇帝說「不用客氣」……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傳言最是信不得。
眾大巨在下面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那位貌似豫王的,乾脆直接笑出了聲,語帶嘲諷地道:「祁王妃,夏將軍不曾教過你規矩禮儀嗎?」
夏雲嵐側頭淡淡笑道:「我父親自我幼時便南征北戰,常年離家在外,哪有時間教我規矩禮儀?倘若他也像你一樣,盡日在京城裡養尊處優,想必我知道的規矩禮儀也不會比你少。」
聽到夏雲嵐公然諷刺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豫王,大殿上瞬間安靜下來。
這女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豫王殿下都敢得罪?要知道,皇上和祁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對豫王殿下也常常要禮讓三分。
豫王的臉色果然沉了下去,皇上卻趕在豫王發作之前對諸臣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祁王妃……說起來,倒的確是朕虧待了夏將軍。」
「皇上千萬勿作此想。」一名大臣誠惶誠恐地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夏將軍能夠為國盡忠,為君分憂,高興尚且不及,又何來『虧待』二字?」
夏雲嵐其實並不關心皇上是否虧待夏鎮遠,也不關心夏鎮遠「為國盡忠、為君分憂」是不是高興,她不過拿這話來堵一堵豫王的嘴罷了。
豫王被皇上一打岔,活生生吃了個啞巴虧,只得放下夏雲嵐無禮之事,轉而挑釁地道:「嘗聞祁王妃乃天武城第一才女,想必對付蒼狼國端木宏博不過是小事一樁。今次有祁王妃出馬,皇上與諸臣皆可高枕無憂了。」
夏雲嵐知道,豫王說這句話除了給自己施壓以外,也是要堵死自己的退路。
倘若此次她能找出端木宏博的錯誤、成功保住歸雁山,便正好應了豫王的話。倘若她不幸失敗,丟掉歸雁山,則任何人都可以對比著這段話來拿她當笑話。
她與豫王初次見面,不過小小諷刺了他一下,便被他記恨在心,如此打擊報復,真是萬萬沒想到,天底下居然還有比蕭玄胤更加小肚雞腸的男人。
不,與豫王相比,蕭玄胤簡直算得上十分大方了。
對付端木宏博,憑著手中的光能微機,她自然有幾分把握。但凡事皆未可測,萬一這古代的算學和二十五世紀的算學大相徑庭,也難保沒有失敗的可能。
透過冪籬,她微微抬頭注視著豫王,不卑不亢地道:「你方才已經說過,我不懂規矩,可知第一才女之名不過以訛傳訛。據說端木宏博精研算學,我不過偶然翻閱過幾本算學方面的書,既便僥倖能夠找出他的錯誤,也要竭盡全力,怎可說是小事一樁?」
「這麼說,祁王妃並無把握保住歸雁山嘍?」豫王咄咄逼人地道:「朝堂之上,不得有半句虛言,請祁王妃據實以答。」
「沒有把握。」夏雲嵐理直氣壯地回答。
「三弟——」豫王轉向蕭玄胤,冷笑道:「這裡是皇宮大殿,處理的是國務政事,你以為是在祁王府的廳堂上,可以隨尊夫人嬉戲玩耍嗎?」
蕭玄胤看了一眼夏雲嵐,淡淡道:「我相信她……會盡力一試。」
大殿上再次響起竊竊私語之聲,輿論大體上分作三種:有人擔心僅翻閱過幾本算學書籍的祁王妃根本不是端木宏博的對手,讓一個女子來到大殿上應對,反倒徒然失了國格。
有人像豫王一樣,平日裡對祁王心懷不滿,此時借著這件事說盡諷刺挖苦的話。
還有人抱著觀望的態度,無論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麻煩事牽扯不到自己身上就行。
聽著大廳里的議論,看著龍椅上蹙眉沉思的皇帝,夏雲嵐提高了聲音道:「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請問諸問,你們中可有誰的把握超過百分之五十?」
竊竊私語聲停了下來,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夏雲嵐等了一會兒,見無人應答,接著道:「如此看來,你們之中並沒有誰的把握可以超過我。既然如此,為何不能讓我一試?」
豫王冷哼一聲,沒有接夏雲嵐的話,卻對皇上道:「皇兄,讓一個女人去應對,即便成功保住歸雁山,也未免顯得我承夏無人。而萬一失敗,今日之事豈不成為千古笑談?」
「那麼照你的意思,是否直接放棄歸雁山更有面子呢?」夏雲嵐針鋒相對地問。
豫王仿佛不屑與夏雲嵐談話,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道:「歸雁山自然不能放棄,至於如何保住歸雁山,那不是你一個女人該問的事。」
「你無非想要我父親與蒼狼國血拼而已。」豫王的態度惹惱了夏雲嵐,但她並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只是有力地道:「戰士軍前半死生,君當恩遇常輕敵——如果戰爭能夠解決,相信端木宏博走不到這朝堂之上。」
夏雲嵐說完這句話,偌大的宮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人人都知道,夏雲嵐說的是實話——是他們從來不敢說的實話。
這實話,令他們汗顏,令他們羞愧,令他們不安。但因為關係著君王和承夏國的體面,沒有人敢在朝堂上公然說出。
承夏國因地居七國之中,國人心目中一直存在著一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是天地的正中,也是萬法的正統。這種心理,使他們無法承認——至少在表面上無法承認,別國擁有和他們一樣強悍的軍隊。
每次打了敗仗,總有人能夠找出將帥的不是,以此免於面對別國並不比自國弱小的事實。
然而,這次與蒼狼國之戰,已經撤換數名將帥,除了夏將軍勉強收復丟失的三座城池外,其他將帥最好的不過能夠守住已有的城池不丟而已。
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撤掉夏將軍,與蒼狼國幾乎再無可戰之人。
而夏雲嵐那句鏗鏘有力的「戰士軍前半死生,君當恩遇常輕敵」,更是令諸位文武大臣再不敢輕置一辭。
豫王還想再說什麼,皇上擺了擺手道:「祁王妃,朕准你一試。若能保住歸雁山,朕賞你黃金萬兩。若不幸丟失,朕亦不會怪你。」
夏雲嵐等的就是皇帝這句話。若非必要的時候,她不喜歡將自己逼上絕路。就像在每次殺人之前,她都會事先擬定好可以成功離開的路線。當然,這不代表她不會盡力。
「來人——」皇上向身後侍立的一名公公道:「宣蒼狼國使者上殿。」
公公應命而去。
在等候蒼狼國使者的時間裡,夏雲嵐向龍椅上病弱無力的皇帝寬慰地道:「你放心,由我來對付端木宏博,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倘若我找出了他的錯誤,蒼狼國會覺得承夏國的女人已經這麼厲害,男人一定更加了不起。倘若我找不出他的錯誤,我也只一口咬定自己才疏學淺,決不叫他有理由嘲笑承夏國。」
皇帝點了點頭,不知是夏雲嵐的安慰起了作用,還是夏雲嵐的言辭有些可笑,皇帝蒼白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一絲由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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