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兩人進了茅屋,夏雲嵐不悅地問道。
「幫我將金環婆婆的屍體裹起來,我已讓阿晗和招財叔在外面挖坑,隨後咱們一起將她葬了。她與我師父相識一場,我總要盡到做後輩的禮數。」洛芷雪有些傷感地道。
夏雲嵐原以為洛芷雪要嘮叨自己和聽雨樓主之間的事,正準備叫她閉嘴,不要多管閒事,沒想到卻是叫她幫忙安葬金環婆婆。
她沉默地點了下頭,拿一件舊衣服擦乾淨了金環婆婆臉上的血,又從雜物堆里翻撿出兩件衣服為金環婆婆換上,最後拉過床上的被褥和蓆子將金環婆婆仔細裹了起來。
做著這些的時候,對於命運的無力感再次浮上她的心頭。
她一直以為,做一個強者,就可以不受命運的主宰,甚至可以去主宰別人的命運。然而,衰老和疾病呢?即使強者,不也逃不開衰老和疾病的折磨嗎?
聽雨樓主、洛芷雪、風鈺晗、蕭玄胤、她自己……甚至神一般存在的夜凝塵,有一天不同樣要化作一具僵冷的屍體,埋身於黃土之中麼?
人生到最後,好像實在沒什麼意思……想著想著,她不覺有些心灰意冷了。
院子裡,風鈺晗和招財叔已經挖好了坑,夏雲嵐默默幫洛芷雪將金環婆婆的屍體抬出茅屋,放在挖好的坑裡。
沒有棺槨,沒有孝衣,沒有哭泣……卻有濃重的悲哀瀰漫在夜色里,隨著冰涼的雨一起落下,滲入潮濕的泥土……
一個人的一生,原來可以走得這樣無聲無息。
聽雨樓主站在茅檐下,目光一直追隨著夏雲嵐。
待眾人將最後一鍬泥土撒上金環婆婆的墳墓,回到茅檐下時,聽雨樓主忽然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已經被雨淋透的夏雲嵐身上。
夏雲嵐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扯掉肩上的衣服,不料聽雨樓主竟俯在她耳邊低聲威脅地道:「若你拒絕,我便抱你到馬車裡幫你換掉衣服。順便,叫你看看我是不是男人。」
「你敢——」夏雲嵐的手僵在半空。
她敢保證,聽雨樓主決不敢這麼做。她不是容易給人欺負的女子,他也不是不分輕重的男子。
可是……然而……萬一……如果……一旦……
「你要不要試試?」聽雨樓主的眼神似笑非笑。
夏雲嵐轉了轉眼珠。罷了,披個衣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才犯不著去冒險知道他是不是男人。
「呵呵……」轉眼間,夏雲嵐已一臉若無其事地笑道:「咱們是朋友,你太淘氣了……可不帶這麼調戲朋友的喲。」
聽雨樓主退開一步,眸子裡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口中卻跟著笑道:「既然是朋友,偶爾調戲一下也無妨。」
折騰一夜,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當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下了幾天的雨竟意外地停了下來。一抹緋色的霞,輕輕塗抹在東山頂上,宛如少女腮邊的紅暈。
夏雲嵐有些累,但心情卻格外好。
昨夜裡的心灰意冷、虛空悲涼,隨著秋晨的清風和迅速鋪展開的朝霞煙消雲散。
眾人踏上前往青岩村的狹窄山路時,招財叔和兩輛馬車三匹馬留在了金環婆婆的院子裡。
因聽雨樓主的馬車沒有車夫,夏雲嵐先還擔心那匹看似野性兇悍的馬兒跳過低矮的籬笆牆亂跑,但招財叔過去順了順它的鬃毛,摸了摸它的頭,那馬兒便乖順地和洛家的兩匹馬站在了一起。
紅日初升,被雨水沖洗乾淨的樹葉映著陽光綠得發亮,草葉上的露珠也在閃光,天地間的一切漂亮得宛如奇蹟。
夏雲嵐此刻的心情,幾乎可以和陽光一樣用燦爛來形容。
還好,人生不總是淒風冷雨夜。還好,灰濛濛的日子總會過去。還好,無論等待多久,總會有高遠的藍天和明媚的陽光。
生生死死尋常事,便一切虛空又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上時,每個人都身不由己。但怎麼度過這一生,上天還是仁慈地為每個人保留了一些選擇權。
自由、愛和歡樂,多麼動人的詞彙。只要死亡不曾奪走意志,只要呼吸還在繼續,一個人便不該灰心喪氣,不該停下追尋自由歡樂的腳步。
至於愛……那不是一個人能夠做主的事情。愛這件事總要有人配合,配合好了是千古佳話,配合不好不過是個笑話。所以儘管有時候忍不住心存幻想,夏雲嵐卻從不強求。
大半個時辰後,山道越來越窄。原本並肩而行的洛芷雪和風鈺晗不得不前後分開,小心翼翼地扶著崖邊樹木走過潮濕泥濘的路段。
聽雨樓主一直緊緊跟在夏雲嵐身後,仿佛生怕夏雲嵐一不小心摔下懸崖。
夏雲嵐走得很慢,但走得很穩,因為她不想給他出手相扶的機會。
「你們看——」風鈺晗忽然在前面停住了腳步,指著不遠處一段向外傾斜、窄不滿半尺的道路道:「那裡大概就是《余州城志》上被稱作『鬼見愁』的地方,傳言說雨雪天走上那條路,便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有什麼危險?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我先來——」洛芷雪不屑地挑了挑眉毛,爭強好勝地擠過風鈺晗身邊,幾個起落便踏上了那段高度危險的路。
夏雲嵐有些尷尬了。
今天雖是麗日晴空,但因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山道上泥濘未乾。以她現在的功夫,走那段路難度似乎大了點兒。
缺心眼的洛芷雪,為了逞強居然不管她……她可是為她而來啊!
「芷……」她剛想叫住洛芷雪,讓她回來拉自己過去,不料風鈺晗忽然回頭對她豎起了食指,小聲道:「祁王妃,芷雪現在不能分心,否則會有危險。」言罷,騰身向洛芷雪追去。
「餵……」還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一對自私鬼!
夏雲嵐心裡抱怨了一句,舔了舔嘴唇,提起衣裾小心地向前走去。
危險的道路前最怕猶豫,越猶豫危險便被放得愈大。夏雲嵐有點兒鬱悶,剛開始便不該指望洛芷雪那個沒義氣的。
「夏姑娘,」背後的聽雨樓主忽然道:「要我帶你過去嗎?」
「啊……不用。」夏雲嵐幾乎是本能地拒絕了聽雨樓主。
然而,走了幾步她便後悔了。腳下的路面滑溜得如同抹了油,手能抓的只有山崖上突出的石頭,有些地方石頭還是鬆動的。
她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也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無謂地掉下懸崖而死,說出去未免太有損她前世「第一殺手」的名號。
雖然,聽雨樓主就在身後咫尺之遠的地方,她知道自己遇到危險,他一定會出手相救。可是,萬一來不及了呢?萬一他失手了呢?萬一他也剛好滑了一跤呢……
夏雲嵐越想越膽戰心驚,悄悄向後瞥了一眼,但見聽雨樓主側頭望著懸崖下,似乎並沒有一刻不停地注意著她。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怎麼可以這樣?天天擺出一副喜歡她、看重她的樣子,關鍵時候居然看不到她身邊存在的危險。而且……而且他就不能再問她一句需要幫忙嗎?
如果不是泥濘的山道過於狹窄,如果不是夏雲嵐過於慌亂,以夏雲嵐的聰明,說不定可以注意到聽雨樓主眼中促狹的笑。
但此刻,對於小命的擔憂戰勝了所有的自尊驕傲和矜持,夏雲嵐很沒骨氣地停下腳步,將手向聽雨樓主一伸,虎著臉悶聲悶氣地道:「帶我過去——」
聽雨樓主目光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得意,好容易忍住了沒有笑出聲,戴著金絲手套的手將夏雲嵐的小手一拉,夏雲嵐踉蹌一步,身體直向懸崖下滑去。
「啊——你……」隨著一聲本能的驚叫,夏雲嵐心中瞬間閃念:別人果然是信不得的……
然而未等這個念頭消失,聽雨樓主身影一晃,已跳下懸崖,穩穩將夏雲嵐接在懷中。
「別怕——」聽雨樓主在夏雲嵐耳邊含笑柔聲道。
夏雲嵐瞪大了眼睛,看著聽雨樓主足尖在滑不溜丟的崖壁上一點,輕輕縱身之間已回到路面上,心中不由長長吁了口氣。
以他這等身手,便是自己不小心真的墜下懸崖,他救自己也是毫無壓力的吧?
夏雲嵐突然發現自己上當了,適才他一定是故意不看自己,引得自己心慌之下向他求助……這個騙子無賴臭流氓,竟敢戲弄自己……而且,還欲擒故縱、明目張胆地占自己便宜!
恐懼消失之後,夏雲嵐開始著惱。
她向他伸出手,原不過是請他扶自己走過「鬼見愁」而已,他卻故意害得她掉下懸崖,然後乘機將她抱在懷中。
比起風鈺晗那個小無賴,這才是個真正深藏不露外加不折不扣的大流氓!
很有罵他幾句的衝動,然而,他的手攬在她的腰間,她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甚至,她的手還勾著他的脖子——
意識到這一點兒的時候,夏雲嵐臉頰一燙,立即鬆開了手。
「別動!」聽雨樓主身體猛地一晃,仿佛要失去平衡,夏雲嵐明知道又是聽雨樓主的鬼伎倆,身體在危險面前的本能反應,卻使她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淡淡的男性氣息飄進她的鼻翼,夏雲嵐的心有些亂。她想起那個帶著龍涎香味道的、溫暖的懷抱,想起那張風華絕代卻總是面無表情的臉,想起那張臉生起氣來冷漠絕情的樣子……
「放我下來……」夏雲嵐掙扎著道。
「你說——」聽雨樓主俯身在她身邊低聲笑道:「咱們萬一就這麼摔下懸崖,一起摔得粉身碎骨,世上的人會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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