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鳥雀(「那個不識字的馬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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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落栗想不起螺兒的名字了,她的模樣也變了好些,但這神態與原來一模一樣。

    恨不得要把頭埋到胸口,鵪鶉似的,縮在角落裡,連茶也不敢要一口。

    「上回你來,就是我給你倒的茶。」落栗也是小丫頭,在七姑娘院中是最末等的,鳥雀相依,每回總是她照顧跟著姑娘們過來的小丫頭。

    也因此才會記得螺兒。

    螺兒臉上一白,她統共只來過裴家一次,那回是替四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抱衣裳包袱才來的,萬沒想到,會被認出來。

    「多謝姐姐。

    落栗反身又去抓了把糖來,塞到螺兒手裡:「你怎麼就到林家姑娘身邊了?寧家的幾位姑娘們怎麼樣?」

    寧家兩房人家,寧三姑娘寧爾清是大房的,寧四姑娘寧爾馨是二房的,螺兒是寧四的丫鬟。

    寧三才是同七姑娘交好的那一位,也是差點兒就要跟公子訂親的那位。

    說到寧三姑娘,七姑娘院裡的小丫頭們就沒人不喜歡她。

    待人又大方,隨時有賞賜,面上還時時噙著笑,總不給人冷臉,也從不生氣。

    大傢伙都說,寧三姑娘與公子相配,若真是她進門來,更是七姑娘的福氣。

    寧四姑娘就有些難侍候了,雖在外作客不會輕易顯露出來。可她們這些當小丫頭的,便似一群小雀兒,主子姑娘是要打雷還是要下雨,她們是見機最快的。

    當時寧家兩房人家都想同裴家結親的意思,丫環們私底下還猜測,究竟「花」落誰家?

    大伙兒都更願意是寧三姑娘,看風向也確實是寧三姑娘,只是還未定下親事,皇帝就換了人,寧家也因此獲罪。

    螺兒垂下頭,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知被賣到哪裡,捂住口怕泣出聲來。

    落栗也怕她哭,趕緊將她拉起來,假裝帶她去出恭,將她拉到院中角落:「可不能哭,你如今的姑娘待你不好麼?」

    「好。」螺兒的眼淚打在新裁的紗衫上,「我們姑娘待我極好。」

    落栗方才就瞧見了,這是宮紗,七姑娘今年夏日才得了兩匹新的,還沒裁衣裳呢,林家的丫頭都穿上了,林姑娘可真是闊氣。

    「那天夜裡,忽然就來了一隊兵,把寧府宅院團團圍起來,咱們當丫頭的全都被發賣,太太姑娘們……」

    也不知是不是進了教坊司,

    螺兒想到又要落淚,往後她們竟要呆在那種地方,賣笑不成?

    「我們姑娘也病了好一場呢,

    只是那會兒正碰上老太爺和公子都生病,全家的心思都在外頭,七姑娘縱是病了也不敢嚷嚷,萬醫婆來開了藥,連喝了十來日才慢慢好起來。

    落栗壓低了聲:「我聽說……」

    她左右一瞧,見四下無人,才湊到螺兒耳邊:「我聽說咱們家裡使了好大一筆銀子,寧家的太太姑娘們沒進教坊司。」

    是七姑娘使了錢打聽出來的。

    不進教坊司,那便是沒入宮中為奴,亦或是發往勳爵功臣家裡為婢了。

    螺兒雙手合什,誠心誠意念了聲佛:「阿彌陀佛,萬幸沒叫姑娘們落到那樣的地界裡頭去。」

    落栗撫撫螺兒的背:「你也別太傷心,你想呀,你能被林家買下,那你妹妹指不定在哪個當官的家裡,只要跟著姑娘多走動,你們倆說不準就遇見了。」

    螺兒一時收了眼淚,這話結香也曾勸過她,落栗也這麼勸她。

    便謝過落栗:「謝謝姐姐開解我。」聽到了舊主家的消息,知道她們好歹還有條生路,心裡便好受許多。

    落栗看她不哭了,又勸道:「既然你家姑娘待你好,那你就更精心些,要是真有造化遇上了你妹妹,還不得求你們姑娘才可能骨肉團圓?」

    這話極對,就算她高運,真遇上了妹妹,也得姑娘出面才可能把人買進來。

    螺兒打定主意,從今日起,她要更精心侍候姑娘,也要學戥子姐姐好好攢錢,攢妹妹的身價錢。

    她立時站起來:「我去廊下了,姑娘要是叫我,我得在。」

    落栗把她送到廊下,心下暗想,等林家姑娘走了,還是得將這事兒告訴荼白姐姐。屋裡裴珠正盯住阿寶,她把自己親手做的那個荷包拿出來,把實情告訴阿寶,以為阿寶會生氣。

    誰知阿寶接過來便道:「你繡得這麼好,為什麼不好意思拿出來?」

    她還以為裴珠是因為害怕繡活不好,才用了丫環的頂替,就像她當時寫帖子,讓燕草當筆替。

    都是為了面子嘛,她懂。

    裴珠待要說不是,就見阿寶把舊荷包里的東西倒出來,裝進新荷包,還掛在腰上。新的舊的,她都收下了。

    裴珠見她這樣,低眉淺笑:「你嘗嘗這茶。」

    料想她不喜歡苦茶,一早起來先泡了龍井,待茶水涼了再加上茉莉花露,飲上一杯滿口清香。

    阿寶果然喜歡:「這比我在家喝的茉莉花茶要好。」

    「枇杷蜜,荔枝飲子都能加進茶中。」裴珠自己是只喝清茶的,但這種果飲涼茶正合了阿寶的舌頭。

    裴珠早就想好了,若是阿寶是真心同她交友,那她也誠心相待。

    這才向阿寶言明,那個荷包不是自己親手做的,看阿寶一絲都不計較,心中放下塊大石,低頭又喝一口清茶,眼角眉梢蘊著喜意。

    等阿寶看過屋子,便請她去園中船塢擺飯。

    「我還沒划過船呢。」

    阿寶極有興頭,她已經見識過裴家多麼大,可真等瞧見那片湖,她還是在心中「哇」了一聲。

    待走到船塢前才知,是造成船樣的屋子,還有個船頭,繫著繩索,假借船形。

    裴珠引她上去,指指另一邊:「等用完飯,我們坐這個船到藕花洲去。」

    船塢中擺上小桌,丫頭們一道一道上菜。

    這回阿寶除了吃到八寶鴨子,又嘗了十幾道新鮮菜,荔枝芙蓉肉竟比八寶鴨子還好吃。

    她本就喜食豬肉,這肉正正方方的一小塊兒,擱在茶碗大小的溫盤中。溫盤底下用滾水熱著,從廚房端出來,掀開盅蓋兒里還在熱氣。

    阿寶咽了口唾沫,怎麼只有這麼一塊啊?這不得配上米飯吃半盤子麼。

    八寶肉丸是清湯燉的,不剖開丸子時喝湯,這湯是一種滋味兒。等剖開丸子,丸子中的肉汁混進湯里。


    此時再喝湯,又是另一種滋味兒。

    最後一道是冬瓜脯。

    阿寶原來還怕自己吃不飽,十幾道菜下來竟也吃飽了,就見裴珠別的菜少動,都是放一放就撤下去,見了這道冬瓜脯,她卻拿起勺子舀著吃起來。

    阿寶看裴珠吃,她也嘗了一點兒。

    這是冬瓜?怎麼嘗著比肉還好吃?

    她瞥一眼燕草,燕草會不會做?

    阿寶忍不住了,問裴珠:「平日你在家吃飯,就這麼多菜麼?」

    裴珠用了兩口已經吃不下,但看阿寶胃口好得很,就陪坐著,挑幾筷子吃而已。

    她搖搖頭:「也不是,尋常都是份例菜,想吃大菜自己到廚房去加,這是專為了你來,我特意辦的宴席,是我哥哥……」

    長到這麼大,裴珠便沒在哪家閨秀面前主動提過自己的哥哥。

    都是別人或明或暗,繞著各種彎子來問的,偏偏坐了半天,阿寶除了那句「你哥哥沒你好看」外,一個字也不提。

    這可難為裴珠了,她已經跟哥哥說過不辜負心意,自然要提一提哥哥那番殷情。

    「怎麼?」阿寶問。

    「我哥哥知道我要請客,特意補貼了銀子給我,好讓我辦個像樣的宴席招待你。」裴珠說完這句,已是雙頰飛紅。

    燕草只聽見自家姑娘道:「那你哥哥還挺大方的,待你也好,你真有福氣。」

    裴老六這哥哥當的,真比衛三要強得多了。

    燕草眉目一垂,裴珠也是神色一滯。

    該說的說了,該懂的沒懂。

    但說這一句,已是裴珠的極限,再多的她是真說不出來了。

    二人坐在船塢中慢悠悠用飯,船塢後的假山涼亭里,四房五房的姑娘們也來園中消暑氣,其中一個指著船塢:「那就是七妹妹請的女客罷?」

    裴珠大手筆掏了六兩銀子,讓大廚房整治宴席的事,四房五房的女孩兒們聽說了,都有些詫異。

    裴珠可不富裕,份例里的東西雖不少,但她沒人貼補,蘇姨娘能有多少體己錢。

    一個月拿五兩頂了天,她又愛畫,銀子大半用來買顏料,突然拿出這麼大筆錢來請客,大家都有些好奇。

    請的是誰?不會是……未來的六嫂罷?

    在四房借居的喬家姑娘,喬盈娘起了個話頭,五房的嫡女裴珂便道:「什麼嬌客?咱們也去園子裡瞧瞧去?」

    祖父身子好得多了,家裡頭也不再草木皆兵的,有了新鮮事兒瞧瞧熱鬧總行罷。

    五房的庶女裴瑤眉頭一蹙,心知這是喬盈娘挑唆妹妹,分明是她自己想去看,卻挑動得妹妹打頭陣。

    她道:「七妹妹請客,咱們去湊什麼熱鬧?萬一叫她瞧見,是請我們好呢?還是不請我們好?」

    裴珂一聽也有道理,喬盈娘卻說:「咱們不過遠看看,只要不是擺飯的時候去,有什麼打緊的?」

    裴珂也確是許久沒有玩樂了,先是守三伯的孝,後來家中接連出事,母親拘著她不許玩鬧,動不動就要緊她的皮。

    她央求庶姐:「咱們就看一眼,一眼好不好?」搖她姐姐袖子。

    裴瑤無法,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去,裴珂也定會偷偷去,還不如自己去盯著她。想著看了喬盈娘一娘,這事兒得告訴嫡母。

    三人也帶著幾個丫頭,在假山上擺下茶點,裝作是在山上亭中乘涼,卻站在高處悄悄窺探船塢究竟請了什麼人。

    就見一道道菜流水似的送進去。

    裴珂是嫡女,比庶出的姐姐要富得多,可也沒有這麼辦宴的。忍不住眼熱:「你說,這得花多少銀子?七姐姐什麼時候這麼闊了。」

    喬盈娘不時拿小扇扇風,借著打扇往船塢看去。

    寧家那個的倒了霉,是又來了個新人?會是哪一家的?

    五房管著家,門上的事一打聽就知道,沒一會兒小丫頭就來報:「說是太僕寺少卿林家的姑娘。」

    「那個不識字的馬伕女!」裴珂衝口而出。

    「八妹!慎言!」裴瑤先是喝住這個嫡出的妹妹,跟著向喬盈娘微微一笑,「盈娘莫要當真,珂兒是有口無心。」

    喬盈娘往日聽到裴瑤這麼說話,心裡必生不快,大家在一處這麼多年了,裴瑤還是內外分得清清楚楚,拿她當一般的外客相待。

    此時卻笑意盈腮:「我自不會見外的,八妹妹還小呢。」

    既是滿京城傳的馬伕女,喬盈娘心中便暗暗鬆了口氣,裴家不論聘哪個,都不會聘個不識字的女孩兒。

    裴珂也知自己失言了,看了眼姐姐,噘起嘴來,外頭都是那麼傳的嘛,又不是她胡說出來的。

    喬盈娘失了興致,只是此處確實涼快,她扇子也不搖了,安心吃起點心來。

    卻偏偏在這時,瞧見底下石道上一人的身影:「那是不是……叫白露的丫頭?」

    裴瑤看了她一眼,微笑道:「這麼遠,盈娘也得認得出來?」她對六哥房裡的事也太上心了些。

    喬盈娘拿扇子掩住口,被戳破了心思,找補一句:「也認不真,不知是不是。」

    白露抬頭,瞧見了幾位姑娘,她既看見了人,便不能不來行禮,幾步上階,行完禮道:「六姑娘八姑娘好,喬姑娘好。」

    「還真是白露啊。」裴珂笑道,「盈姐姐方才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這會兒進園子幹什麼?」

    「我回公子院中取東西去。」裴觀雖單住在留雲山房內,但園中還是有他的院子的,白露這麼說倒也挑不出錯來。

    喬盈娘卻知,白露也是來看裴珠的「嬌客」的。

    喬盈娘知白露,白露也明白喬盈娘,二人連目光相碰,又別開。

    裴珂叫住白露問:「你知不知道七姐姐哪兒來這麼多銀子辦宴席?」

    「我們公子昨兒回來,聽說今兒七姑娘要請客,差我給送了銀子去。」白露規規矩矩答道,這本來就是公子疼愛妹妹,是件好事。

    喬盈娘聽見,搖著扇子的手一頓,裴六郎特意給妹妹送銀子請林家女?

    裴珂道:「就為了請林家女?這是給了多少銀子啊?」這樣的席面,她們幾個人一起攢局請客都沒這麼豐盛過。

    那幾道功夫肉菜還好說,單是那道冬瓜脯,非得用幾隻野雞吊湯頭才能做出鮮味兒來的。

    白露聽了,心底愕然,怎麼又是林家?

    裴八姑娘話音還落,喬盈娘與白露的目光都往船塢看去。

    就聽船塢中傳出陣陣笑聲來。

    阿寶正在跟裴珠說她給她爹做的半面荷包:「反正荷包掛在身上也只有半邊露在外頭,沒花的半面要是露出來,別人也只當是素麵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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