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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裴觀在宮中留了三日,第四日上才回到家來。
他這些日子每天都能送信回來,家中人知道他在督辦宋述禮的貪污案,都從擔憂到安然,家中日子漸漸又回到未出事之前。
裴玠明剛一回家就打發管事往老家送信,半路截住老四老五,讓他們別上京城來。
信送出去七八日了,算著日子,若是二人日夜兼程,怎麼都該到京城郊外了。管事的一路走一路問訊,就怕兩邊錯看,沒能將人攔住。
誰知道一路上都沒有四房五房的人影,走了半程,才在客棧遇上了四老爺五老爺。
他們倆一個受了風寒,一個吃壞了肚子,都在客棧里「養病」。
見到大房管事的時候,二人皆驚惶不已,還以為管事的是回家報壞消息的。
待知道京城裡已經無事了,二人紛紛鬆了口氣。
管事對裴五爺道:「家裡一出事,六姑娘八姑娘的夫家便起了退親的心思,偏偏那會兒家中無人,大夫人也不敢應。」
裴五爺老臉一紅,他哪裡知道這些。
他們倆是半路上遇上了母親派來的陪房奶兄,讓他們倆萬萬不能進京去,說是家裡的爺們都不知道被抓到什麼地方去了,能不能回來還未可知。
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們別急著上京,能等就等,能拖便拖。
兩人都怕死,本來裴家的好事沒沾著,壞事倒都找到他們,乾脆就在半路裝病。
一個說得了風寒起不來身,一個說吃壞了肚子,大夫都請過兩個了,就是不見好。族中派來送他們上京的都是世仆,眼見兩個老爺這樣,正想法子要去京城報信。
老五反問:「報什麼信?給誰報去?大哥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老僕沒了法子,遇上管事,背地裡大倒一通苦水。老四肚子也不痛了,老五風寒也好了,兩人知道京里沒事,又都想跟著進京城去。鄉下地方哪有京城繁華,雖在孝期不能飲酒作樂,也還有些別的樂子可找。
在鄉間開門便是田,屋後就是湖,除了放舟讀書,真就無事可干。
管事陪著笑:「大老爺吩咐了,讓您二位還是回鄉耕讀。」
裴五爺這會兒又想起兩個女兒來:「這怎麼能成?那兩家說定的親事,縱要退親,也該我這個當父親的出面。」
裴瑤裴珂的夫家知道裴家安然無事,裴觀眼看就要高升,紛紛改了主意。
但裴玠明豈能容得親家這麼反覆,他寫了信來警告五弟,這兩樁親事,是咬死了必要退掉的。
「裴家女兒豈能受此屈辱!」
裴五爺皺了眉頭:「他說得倒容易,要結一門好親,那得多難。」
管事道:「五爺不必急,大老爺已經在替兩位姑娘尋摸人家了,大老爺還吩咐,讓我在半路見到您,護送回去。」
這意思,就是兩人要想偷偷進京那絕不行。
等管事的送信回來,說老太太陪房的兒子悄悄溜出去的報了信。
徐氏躺在床上,燒才剛退,喝著兒媳婦送到嘴邊的潤肺湯水,奇道:「老太太陪房的兒子?他怎麼出去的?門上人怎麼放他的?」
王氏略一想大約明白了關竅,正門後門都走不了,還有南邊小門。
南邊門挨著留雲山房,那一路本就僻靜,來往的人也少,只要那邊走通了,進出根本無人發覺。
「事兒雖然辦岔,但也算是歪打正著,娘莫要為這個費心,好好養病才是。」王氏猜到是阿寶開了方便之門,趕緊拿話混過去。
也是徐氏正在病中,精神不濟,一時想不到這麼周全,可她依舊說:「門上人懈怠,該換人手,豈能糊裡糊塗放人溜走。」
「娘說的是,娘先喝口湯罷。」
王氏奉上湯藥,徐氏喝了口又道:「你六妹妹八妹妹那裡,你可曾去瞧過?」
「昨兒去過了,等會子再去。六妹妹倒還好些,只是八妹妹哭得眼睛通紅,六妹妹還說要來看望母親,我叫她們先留在房中將養身子。」
「六丫頭豈會真的不傷心,只是懂事,不想叫咱們擔心。你去時也告訴她們,叫她們莫要擔心。」
「還有……」
徐氏看了兒媳婦一眼,之前媒人上門,是六郎媳婦把人打發走的。她有心想說兒媳婦幾句,又知王氏性子如此,當時聘她,就是看中她溫和持重。
「母親請說。」
「還有,上回六郎的媳婦也太胡鬧,咱們家怎麼會要賠禮,這事兒你也告訴六丫頭八丫頭,家裡不會少了她們的嫁妝,也絕不拿前頭的陪禮。」
王氏應聲:「是。」
徐氏點了點頭:「去辦罷。」
王氏餵婆婆喝下湯藥,眼看時間還早,去了一趟留雲山房。
阿寶正在吩咐戥子送謝禮到萬醫婆家:「人是咱們請來的,該備份大禮,套車送人回去。」萬醫婆一直廂房中留宿。
滿府的女人,一會兒這個病了,一會兒那個倒了,萬醫婆同她兒媳婦幾乎就沒歇過。
拎著醫藥箱子一時跑這頭,一時跑那頭,很是勞累了幾天。
這場病本就是因裴家出事急發的,此時事了,大傢伙也慢慢好起來了,是時候送萬醫婆回家去。
大房必有謝禮,三房這份禮也不能薄了。
還有燕草跟著送禮車隊去遼陽的事,已經耽誤了日子,明日車隊就該出發了。
王氏來時,就見屋裡正忙亂,戥子迎她進屋:「大少夫人怎麼來了?」這句有八成是真吃驚,王氏可是真真的二門不邁,怎麼今天到前面來了。
王氏坐下絮絮道:「今兒老家那邊來信了,四叔五叔病在半路,這會兒管事的已經把人往老家送了。」
阿寶眉梢微抬:「真是不巧了,怎麼偏偏在半路生病。」
王氏抽出帕子,裝作拭去唇邊茶漬的模樣,輕聲道:「也不知老太太陪房的兒子,怎麼離的府,母親說門上都要加派人手。」
她一面說,一面偷瞧了阿寶一眼。
阿寶瞭然,王氏是特意來給她報信的,怕南門上換了人,她露了形跡。
「謝謝大嫂告知,我往後會小心的。」
王氏一噎,她本是想告訴了阿寶,好讓她從此改了,別再偷偷放人出門。
哪裡知道她竟全沒想著要改過,王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干噎了半日:「我,我還得看看六妹妹八妹妹去,便不在你這兒多坐了。」
幾乎是逃走的。
阿寶撓撓臉:「她怕什麼?我又不會連累她。」但這個大嫂子,倒是個能相交的好人,就是膽子小了些。
「沒事兒,膽子嘛,練一練就大了。」
戥子嘖一聲:「你帶壞了一個七姑娘,還想帶壞大少夫人吶?」
「怎麼是帶壞?珠兒現在多靈活多機變!」阿寶抓了把糖炒栗子,剝開殼,自己吃一個,往戥子嘴裡塞一個。
燕草明日就要走了,今天一整天都默默收拾著東西。
阿寶沖她招手:「快過來坐,你明兒就走了,這路上車舟勞頓,還不趕緊歇歇,你東西都收拾好了沒?藥呢?出門在外就怕頭痛腦熱的,藥一定得帶足。」
「回是松煙跟車,我吩咐過他了,必得把你照顧好了。」
阿寶絮絮說著,燕草聽完,一句都沒答,卻拿出小冊子道:
「年下要送的禮我都已經列好了,東西都在箱子裡。」
「還有各房小輩要發的紅包,也都封好了,少爺姑娘們都是一樣的。」
「姑娘明年生辰,我把菜單子和要請的人也都列過了,大宴小宴也都分了兩種,按著章程辦就是。」
「七姑娘明歲除服就該說親了,年禮和生辰禮都備下了,比尋常的要貴重幾分。添妝我也弄了單子,到時候姑娘只要從裡頭挑就行。」
她雖是丫頭,七姑娘卻從沒看低過她,還同她一道討論畫畫,冶墨。
「我也有塊彩墨要送給七姑娘,到時候就托戥子替我送。」
戥子苦著張臉,雖知道燕草是一定要走的,走了才能安心,可聽她這樣安排,忍不住紅了眼眶。
少了燕草,阿寶便少了個臂膀。
「我房裡還有一個箱子,裡面是給姐妹們的東西,上面寫了各人的姓名,等我走了,你們開箱子分了就是。」
戥子聽見這句,鼻子一抽,哭了起來:「你怎麼事事想著咱們,我們幾個也都有東西要送給你。」
結香把她最喜歡那塊衣料送給燕草,螺兒福兒姐妹倆給她做了兩雙鞋,戥子想來想去也找不到合適的禮物。
想著窮家富路,包了個紅包給燕草:「你在路上想吃想喝,都別省,這一路要走一個多月呢。」阿寶本不傷心的,可聽燕草都要走了,還事事放不下她,嘴唇微抿,鼻尖一紅:「成啦!又不是往後都見不到了。」
燕草還有話要單獨說給阿寶聽,她坐在腳踏上,又手扶住阿寶的膝蓋:「我知道姑娘性子真,不願意伏低作小,討好別人。」
每回丫頭們替她說軟話做話軟事,她總軒著眉毛,抿著嘴角。
這些燕草都瞧在眼裡,如今要走,該說的話她一定要說。
「姑爺能待姑娘好,那是最好,我成日求神也要求姑爺對姑娘一心不變。」燕草仰臉看著阿寶,「可姑娘該軟時,還是軟些罷。」
姑爺回來,第一件就是妻子不遵長輩教導挨罰的事,那兩百張字,姑娘一字未動。
第二件是女扮男裝偷溜出門。
第三件是要挪院子。
還有第四件第五件……秋後算賬,自家姑娘真是滿頭小辮子。
阿寶聽著聽著,「撲哧」笑出聲來:「原來我有這許多罪名,掃一掃一籮筐。」
燕草又氣又想笑:「姑娘!」
阿寶拍拍她的肩:「我這輩子絕計不會去討誰的好。」若是夫妻之間非得如此,那不如不當夫妻。
見燕草面帶憂色,阿寶笑起來:「放心罷。」
話說到此,燕草咽下憂慮也不再說,只強撐出笑意道:「今兒就讓我給姑娘值夜罷。」
阿寶點頭允了。
二人也無別話,只是默默睡了夜。
第二日清晨,送燕草到大門邊,戥子哭得眼睛都叫淚糊住,阿寶叮囑她:「你每到驛站都要寫信來,到了那邊替我看著我阿爹,不許他多喝酒,傷身子。」
燕草戴著幃帽,抱著隨身的包袱,連連點頭:「少夫人放心,我隔幾日就寫信回來。」
真送她上車,阿寶忍不住眼睛微濕,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催促她走:「去罷。」離了京城,才能安心。
車馬轔轔,阿寶眼看著車子打彎出去,吸了吸鼻子。
就在她想轉身回去的時候,青書道:「少夫人,少爺回來了!」
裴觀的馬拐進府前長街,他看阿寶立在門前,頗為驚詫,催促馬匹疾行兩步,停在門前一躍而下。
「你怎麼知道我今日回來?」待見阿寶眼眶濕潤,鼻尖微紅,一臉要哭的模樣,幾步邁上石階。
伸手想扶她胳膊,到底忍住,心疼道:「你,你每日都這麼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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