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王妃不動聲色垂下眼,戲謔道:「你們這幫鬼精靈,消息都如此靈通。」
餘十小姐一對細長眼笑成兩彎柳葉,「都是大家一傳十十傳百,便悄悄傳開了。」
湛王妃捧起茶碗啜了一口。太后的喜好人盡皆知不稀奇,不過,對於近些年備受推崇的丹青妙手,太后並不十分中意。
她記得太后五十大壽時,自己送了一幅吳懷仁大家的《秋月夜照》。那幅作品也稱得上當世畫壇難得的精妙之作,一輪圓月用簡筆勾畫,月下的世界靜謐而高潔。結果太后只敷衍似地誇她有心,而後讓秋姑姑收起畫,臉上並無喜色。
壽宴完了她悄悄向秋姑姑打聽,原來太后最喜歡的是不念大師的丹青。此後她便四處搜羅,也未曾找見大師真跡,贗品卻尋了不少。
其實,找不到才是理所應當。
不念大師俗名羅休染,出生於汝州一商賈之家,天資聰穎,自幼便喜讀書,少年時以書畫得了「汝州第一才子」之名。然而那時候有名望也只是讀書的名氣;後來卻成了一國大國師、皇上的左膀右臂,其舉足之輕重讓文武百官望塵莫及。他的墨寶自然要被小心收藏,除非餓到食不果腹的境地,不然藏都藏不及,誰捨得拿出去售賣。
羅休染年輕時愛四處遊歷,在梧州也曾居住過數月。他多數畫作僅供抒發胸臆或者自娛,饋贈出去的很少;至他而立之年出家為僧,流傳開的丹青作品並不多。其中最有名的,要數兩幅風景畫,《南山下》和《寒山上》。
《南山下》是羅休染在梧州遊歷的證明,而《寒山上》則是其初次踏入寒山寺留下的墨寶。正是那一次寒山寺之行,讓當時名滿大豐的才子洞見真如,從此入了佛門。
這兩幅畫而今皆是蹤影難覓。
湛王妃想到梧州乃文城,說不定這些小姐們對羅休染的畫作有所聽聞。「你們如今學畫都是臨摹哪位大家?」
「吳懷仁畫師。」
湛王妃點點頭,「吳大家構圖嚴謹,筆法細緻,只是易學難工。」
「嬸嬸說的是,家中的夫子也是如此說。」
眾人沉默的間隙,余婉瑩嘴裡裊裊飄出一句:「我臨摹的是馮家那位女師,庵堂里掛著一幅她的親筆畫。」
湛王妃饒富興味地看向她,「可是太后之師馮馥?」
余婉瑩頷首道:「正是。這位女先生是在南山仙去的,聽說她甚為喜愛不念大師那幅南山圖,故專門臨摹了一幅。那畫卷里疏林薄霧,小橋流水,一看就知是咱們梧州的山野風光。小女每瞻仰那畫便想,若有日能得見《南山上》之真跡,死亦無憾了。」
湛王妃福至心靈,既然馮馥老先生能臨摹南山圖,那必是見過真跡的。莫非那幅畫在馮家?
不過她面上並未露出什麼痕跡,而是開始打聽余婉瑩的近況。
「來,坐過來些。你在那冷冷清清的南山上住了兩三年了,打算什麼時候回家,總不能在上頭住一輩子吧?」
余婉瑩抬頭看向湛王妃,眨著眨著便淚凝於睫,低聲泣道:「嬸嬸……」
湛王妃此時一湊近細看,立時覺得她跟傅家三小姐不像了。余婉瑩這捏住帕子角掩口的姿態楚楚可憐,傅煙蕪斷斷是做不出來的。
這一下,她反倒安心了。讓她一見如故的傅煙蕪畢竟只有一個。
余婉瑩緩緩抽泣,抬眼的瞬間露出半張淚水瑩瑩的清絕姿色。
她沒看錯,湛王妃眼底不知為何多了抹失望,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聽說湛王妃甚是喜愛傅家三小姐,她特地打聽出傅煙蕪的門門道道,就是為了在湛王妃這裡搏一個機會。
可是,機會似乎與她擦身而過了。她該怎麼做才能挽留住命運的垂青。
一陣悲從中來,余婉瑩的淚水像珠串一樣滾滾滑落。
余家幾個沒出閣的小姐都各自低下頭,斜著眼角偷瞟余婉瑩。沒有絲毫要安慰之意。只有已經出了門子的余窈靠過去,「七妹妹何必如此。你這樣的人品到哪裡都是一等一的,即便年紀虛長几歲,這日後姻緣必不會差的。」
湛王妃心裡直搖頭,這余家的家風實在不堪。在外頭做客姐妹之間都如此冷淡,若在家裡,只怕是互相傾軋了。難怪余婉瑩不願意回家。
湛王妃剛想安慰幾句,只見余婉瑩忽地跪在地上,哭求道:「求嬸嬸憐愛。這梧州婉瑩是無處容身了,婉瑩願終身不嫁,只求跟在嬸嬸左右,求一棲身之處。」
暖閣里一片死寂。余家的小姐們都愣在當場,好似光陰暫時停止流逝。
余婉瑩她在說什麼,終身不嫁,她竟然在湛王妃跟前請求自梳,她們沒有聽錯吧。
可是漏壺裡的水滴猶在滴滴答答。餘十小姐抬眼望向幾位姐妹,她們眼中也是一樣的驚訝。
湛王妃萬萬沒想到余婉瑩會如此,這自梳的話可不能輕易出口,若是真的自己將頭髮梳成髮髻,日後再不能反悔。孤獨終老,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未免太殘忍。
余婉瑩見湛王妃似存猶疑,狠心將頭上的荷花簪一扯,只見滿頭青絲披散下來,將她清麗的面龐映得決絕。她將手伸向後頸,似乎此刻就要行自梳之禮。
湛王妃被嚇得方寸大亂,拉住她的手應允道:「快不要做傻事了。等我回京稟明太后,若她老人家也同意,我便派人來接你。」
余婉瑩當即趴在湛王妃腿上,失聲痛哭。
「好了好了,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等到了京城,一切有太后做主。」
余家眾位小姐嘆為觀止,這麼鬧一鬧,余婉瑩又要進京了。第一次選了她,第二次還是她,怎麼好事都叫她趕上了。真是氣死人了。
等丫鬟將余婉瑩帶到淨房去淨面時,其他人便藉機告辭了。幾個沒出閣的心裡皆惱恨不已,越發覺得這個七姐姐詭計多端。
餘十小姐一回余家就領著姐妹們到余老夫人跟前哭訴,大夫人跟二夫人也在旁邊聽著。但兩位太太跟老太太都沒吱聲。把余家人往京城裡弄一直就是老太爺的決定,此次又是湛王妃許下諾,她們根本沒有反對的餘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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