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飲綠軒,顧蘊洗了個澡換了件衣裳,坐到臨窗的榻上用自己用慣了的霽紅茶盅喝了一杯茶後,才終於有了回家的感覺。
偌大一個顯陽侯府,在她看來,也就只有飲綠軒才是自己的家,其他地方,即便是朝暉堂,也不會讓她產生一丁點兒類似的感覺。
她問如嬤嬤:「我不在這幾日,咱們家裡沒什麼事兒罷?府里呢,有沒有什麼大事?」
如嬤嬤笑著回道:「有大夫人照應著,二夫人向來也與咱們相敬如賓,怎麼可能有什麼事兒,小姐只管放心。府里也是一樣,並無什麼大事。」
顧蘊點點頭,想起周望桂竟讓彭氏親自去炸虎皮肉仍忍不住好笑,這樣促狹的法子,難為她能想得出來,因忍不住問道:「這幾日我父親是不是又歇在彭姨娘屋裡了?寧安堂就沒有鬧起來?」
單以相貌論,彭氏還真及不上周望桂,尤其是在被周望桂折騰了這麼幾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生生掉過一次孩子,狠傷了一回身子之後,如今的彭氏,瞧著就跟三十歲的半老婦人一般,實在蒼老乾癟得可以,何況她本來就只是中人之姿。
而周望桂性子是驕縱跋扈,人卻是真漂亮,但壞就壞在她的性子上,一言不合便要甩臉子給顧沖瞧,一次兩次也還罷了,次數一多,顧沖豈肯順著她?
顧沖也不能總睡在書房裡,偏他又沒有其他通房妾室,彭太夫人早前倒還賞過他兩次人,卻都是人前腳才被送到寧安堂,後腳便被周望桂提腳給賣了,弄得後來彭太夫人身邊的丫頭是看見顧沖就避之不迭,一聽說彭太夫人又有賞人給二爺的念頭了,便告病的告病求去的求去,弄得彭太夫人又氣又怒,卻無可奈何,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摁頭罷?
於是迄今為止,顧沖也只得彭氏一個妾室,他不去她屋裡睡,能去哪裡睡?
而每次顧衝去彭氏屋裡歇了一晚後,次日周望桂便會變本加厲的折騰彭氏,顧沖又會護著彭氏,有時候還會驚動彭太夫人,將一場小風波生生演變成大笑話,這麼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一個規律,或者說是惡性循壞了,故顧蘊有此一問。
如嬤嬤聽罷顧蘊的話,卻是黑了臉,嗔道:「管他們怎麼鬧騰呢,與小姐何干,也有做女兒的去管父親房裡事的,小姐也不怕傳了出去,白惹人笑話兒?」
顧蘊見如嬤嬤板了臉,只得訕笑道:「我這不是隨口這麼一問嗎,以後再不問也就是了,嬤嬤別生氣。對了,今兒晚飯吃什麼啊,我肚子餓了,好想吃嬤嬤親手做的咕嚕肉,在報恩寺一連吃了八日的齋菜,我都快忘記肉是什麼滋味兒了。」
聽得顧蘊說餓了想吃肉,而她也的確瘦了一圈兒,到底心疼她的心占了上風,如嬤嬤不再念叨她,而是轉身往小廚房給她做咕嚕肉去了。
顧蘊方吐了吐舌頭,招手叫了卷碧至跟前兒,小聲道:「嬤嬤不告訴我,你來告訴我罷。」
卷碧苦著臉,「奴婢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奴婢這不是怕回頭如嬤嬤知道了,饒不了奴婢嗎,小姐您就行行好,放過奴婢罷。」
顧蘊道:「你不說我不說,如嬤嬤怎麼會知道?快說快說,再不說如嬤嬤才真是要親自撞上了。」
卷碧沒辦法,只得道:「這幾日二爺一共在彭姨娘屋裡歇了兩夜,第一夜是在小姐離開後的第二夜,次日彭姨娘去給二夫人請安時,二夫人便徑自澆了彭姨娘一頭一臉的熱水,可巧兒五小姐去給二夫人請安,見狀自然要為彭姨娘求情,二夫人一氣之下,連五小姐一併打了,二爺與太夫人都是大怒,說她調教妾室也還罷了,原是她身為正室應當應分的,何以卻連小孩子都打起來?半點為人母的慈愛心腸都沒有,五小姐再是彭姨娘生的,也管她叫一聲母親,縱然人的心天生都是偏的,她倒是生個自己的孩子出來偏啊?說要送二夫人回娘家去反省,待她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接她回來,若她一直不知道錯,那便一直在娘家待著,反正她過門這麼幾年,膝下一直無所出,縱休了她也沒人能挑顧家的不是!」
「適逢那日侯爺休沐在家,聽說此事後,也打發人來傳話,是該送二夫人回娘家去住幾日,省得鬧得府里成日裡烏煙瘴氣的,二夫人害怕了,侯爺可從來不管內宅事的,還是自己弟弟房裡的事,如今卻發了話,可見是真生氣了,兼之二夫人多少也有幾分理虧,便哭著回了房,自己生悶氣去了,也算是變相的向太夫人和二爺示了弱。之後周夫人來瞧了二夫人一次,臨走時將自己身邊得用的一個媽媽名喚江媽媽的留下了,說是替她管教二夫人,省得二夫人以後再任性,然後二夫人待彭姨娘的態度便改了,再不動輒打罵,只讓彭姨娘給自己做這做那的,聽說彭姨娘倒比先時更累了。」
如此說來,炸虎皮肉也是周夫人特地留下的那個媽媽給周望桂出的主意了?
這主意倒是好,任誰也挑不出周望桂半點不是了,便彭太夫人想再次利用顧葭給周望桂一個教訓,也得顧葭師出有名才是,服侍正室本就是妾室的本分,顧葭還憑什麼給彭氏求情?
顧蘊因說道:「那位江媽媽倒是個明白人,明兒我去見二夫人請安時,你給我指一指哪個是江媽媽。」
待卷碧應了,她才自顧沉思起來,顯陽侯府到底不比周望桂前世的夫家,所以周望桂也不敢一路囂張到底,關鍵她又沒有兒子,她若是有個兒子,祖母與父親也斷不敢再輕易說送她回娘家的話了。
祖母與父親既然能說這樣的話一次,就能說二次三次乃至無數次,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真的休了周望桂,周家固然不會坐視不理,周望桂無子卻是硬傷,屆時她該上哪兒再找個這樣的繼母折騰他們和彭氏去?
可別的事自己都能幫她,唯獨這件事自己想幫也幫不了,前世周望桂便一直沒生下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是先天缺陷,還是後天不慎傷了身子?
周望桂自然想不到顧蘊正為她沒有兒子煩惱,彼時她也正為此事糟心,而且比起顧蘊,她的糟心更是十成十。
「……那個賤人,臉都被燙成那副鬼樣子了,竟還有臉勾了男人往她屋裡去!顧沖那個色迷心竅的,竟也下得去口,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了這麼個渣滓,成日裡一事無成不說,當初求親時說的什麼等開了年,便會謀個實缺,不出幾年,一定會為我掙個鳳冠霞帔也全是假話,竟還有臉嫌棄我這嫌棄我那的,我沒嫌棄他就是好的了!」周望桂越說越氣,忍不住又要砸東西。
卻是顧沖今晚上又歇在了彭氏屋裡,周望桂倒是想打上門去,將顧沖從彭氏房裡拉出來的,被江媽媽和她的乳母周媽媽死活拉住了。
江媽媽因低聲勸她:「我的好小姐,那個賤人就是貓狗一般的玩意兒,您何必與她一般見識,白失了自己的身份?其實夫人要收拾她也容易,只要再給姑爺收個比她年輕漂亮的,姑爺立馬就能將她忘到腦後去……」
只是周望桂哪裡聽得進去,不待她說完,已冷笑道:「我這才成親幾年呢,媽媽就勸我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床上送了,縱我沒有我娘的福氣,讓我爹一輩子都守著她一個人過日子,那也得等我上了三十歲,人老珠黃以後再說罷,媽媽這是成心氣我,嫌我還沒被氣死是不是?」
江媽媽就不敢再說了,只敢在心裡腹誹,夫人當年可是過門就有喜,接連給老爺生了四個兒子,又給老太爺和老太太送了終的,縱夫人有什麼出格的地方,老爺看在這兩點上也得忍著,何況夫人與老爺還有三十年的感情,小姐如何能比?
可想起夫人的囑咐,想起夫人的擔心與後悔,後悔早年不該將小姐養得那般驕縱,江媽媽明知道周望桂不愛聽,也只得小心翼翼的繼續道:「老奴不是那個意思,老奴只是覺得,小姐完全可以雙管齊下,一邊調養自己的身體,一邊呢……就給姑爺收個人在房裡,反正也是小姐的奴婢,是抬舉是打殺,還不是小姐一句話的事兒,縱生下一兒半女來,那也是小姐的,與她什麼干係,小姐提腳賣了她便是……」
說到子嗣,周望桂不由沉默了,她怎麼會想到,母親一氣生了四個兒子才有了她,身為母親的女兒,她嫁人後竟然幾年下來都沒有動靜呢?
縱她再驕縱再跋扈,再仗著自己娘家得力便不把婆婆與夫君放在眼裡,也知道只有兒子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譬如前幾日,若她有兒子,那個老不死的與那個沒良心的敢說送她回娘家去反省的話嗎?
良久,周望桂方近乎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且先過完今年再說罷,若過了年,我仍沒能……,再收人也不遲!」
顧蘊在府里休整了幾日,便讓如嬤嬤領著錦瑟幾個開始收拾起箱籠來,打算等再休整兩三日,便出發去保定,整好可以趕上與外祖母舅舅們一道過端午節。
顧苒聽說她才回來又要出門,而且一去就是幾個月,又是不舍又是羨慕,一個勁兒的嘟噥道:「我要是能隨你一塊兒去該多好,聽說平家有好些姐姐妹妹呢,人那麼多,一定很好玩兒……」
祁夫人氣笑不得:「你呀,成日裡就只想著玩兒,你四妹妹又不是去玩兒,而是去探望外祖母和舅舅們的。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明明你四妹妹就比你小兩歲,可我看著她,卻總會覺得,她才是姐姐,你才是妹妹。」
顧菁笑道:「二妹妹與四妹妹差不多高矮,四妹妹又是一等一沉穩的性子,連我都要自嘆不如,不知道的見了,可不要以為四妹妹才是姐姐?」
娘們兒幾個正閒話著,有丫頭進來屈膝稟道:「大夫人,外面來了位年輕公子,說是大夫人娘家的外甥,姓沈,大夫人可要……」
話沒說完,祁夫人已滿臉驚喜的站了起來:「定是騰哥兒到了!我算著日子,原以為他只怕得端午前後才能到呢,沒想到今兒便到了,快請進來!」
待那丫頭應聲而去後,又一疊聲的吩咐金嬤嬤:「把外院的曜日閣打掃出來,以後騰哥兒就住那裡了,一應用度都撿好的,只管去我庫里挑,另外再挑幾個老實的婆子和小子聽差……對了,去家學裡把大少爺接回來,再打發個人去與侯爺稟告一聲。」
顧菁見母親忙得團團轉,便與一臉茫然的顧蘊解釋道:「沈表弟是我們小姨母的兒子,系青陽沈家的子弟,今年雖才十三歲,已是秀才了,此番進京卻是為了來國子監求學,以後少不得就要住在我們家裡了,母親三月底才收到小姨母的來信,以為沈表弟得這個月月底下個月月初才到的,沒想到今兒就到了,所以才會高興得有些忘形了。」
青陽沈家顧蘊自然聽說過,系江南一帶傳承數百年的望族,歷代都有出仕的,現如今雖沒有身居高位者,族中子弟出眾的卻不知凡幾,只是上一世根本沒有這一出啊?
顧蘊想著,忽然想到,上一世大伯父與顧韜出事都是在今年,也許上一世這位沈家公子也定了要來進京進國子監求學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進京,大伯父與顧韜便出了事,他自然也就不方便再住進顯陽侯府了。
她一邊思忖著,一邊與顧菁道:「既然大伯母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兒再過來給大伯母請安。」
祁夫人已把該交代的都交代給金嬤嬤了,可巧聽見她的話,因笑道:「以後騰哥兒就要在咱們家長住了,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且你母親當年與騰哥兒的母親也是相熟的,你叫他一聲『表哥』也算是實至名歸,倒也不必忌諱那麼多,也省得將來鬧彼此見面卻不相識的笑話兒。」
顧蘊就不好再說要走的話了。
很快便有婆子引了個著月白色直裰的少年進來,生得眉清目秀的,渾身上下一股子書卷氣,給人以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顯然就是祁夫人和顧菁口中的沈騰了。
「外甥見過大姨母,給大姨母請安。」沈騰進屋後,便目不斜視的走到當中,對著上首的祁夫人行起大禮來。
祁夫人忙叫人攙了他起來,笑道:「好孩子,姨母還以為你總得月底才到呢,沒想到今兒便到了,路上可都還順利?你母親可好?我記得上次見你時,是你們外祖父六十大壽時,一晃已經好幾年了,你也長成大小伙兒了。」
沈騰眉眼含笑的一一答了,態度恭敬,應對得體,與盛京城裡所有受過良好教養的世家子弟一樣,讓祁夫人越發的高興,又問了沈騰好些話。
直至顧韜被簇擁著進來,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還沒讓女兒們與表兄見禮,最重要的沒為顧蘊引見沈騰,顧菁姐弟三個都是早年見過沈騰的,顧蘊今日卻是第一日見。
因忙扶額笑道:「瞧我,一高興起來記性也變差了,竟忘記還沒讓你們表兄妹彼此見禮了,騰哥兒,這是你大表姐二表妹與大表弟,那年你們外祖父大壽時,你都見過的,只不知你如今還記得記不得?」
沈騰忙笑道:「自然記得。」一一與顧菁顧苒和顧韜見了禮。
祁夫人方又指著顧芷與顧蘊道:「這是你三表妹,這是四表妹,你四表妹的娘親當年與你娘親也是極要好的,你可得拿她當親妹妹一般看待才是。」
沈騰見祁夫人介紹顧芷時臉上雖在笑,笑意卻分明沒抵達眼裡,心知顧芷定是自己姨母的庶女了,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如方才一般與顧芷見了禮,才看向了顧蘊。
然後他的臉便紅了……他沒有想到這位四表妹,會長得這麼精緻,這麼漂亮,他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人!
以致他與顧蘊見禮時,聲音都有些磕巴了:「四、四表妹好。」
顧蘊雖才十歲,身量瞧著卻與已十二歲的顧苒差不多高了,不然顧菁也不會說她與顧苒站在一起,她才更像姐姐。
與顧葭一樣,她也將顧沖和平氏長相中的優點都繼承到了,所以姐妹四個里,她的確是最漂亮的那個,而顧菁姐妹三個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
不過她再兩世為人,也不可能猜到眼前的少年因何會忽然變得靦腆起來,只當他是乍然見到這麼多不認識的姑娘家不自在,與他見了禮,便低頭吃起茶來。
沈騰彼時也已從失態中回過神來,繼續在與祁夫人說話兒了。
一時顧准回來了,待沈騰與他見過禮後,便與祁夫人道:「以後騰哥兒既要在咱們家長住,少不得要去母親那裡請個安,再見見二弟,索性今晚設兩桌家宴,一為騰哥兒接風洗塵,再就是為蘊姐兒踐行了。」
祁夫人也是這個意思,雖然她心裡極不待見二房除顧蘊以外的所有人,但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不然別人該說他們祁家和沈家沒家教了。
於是顧准與祁夫人親自帶了沈騰過去嘉蔭堂見彭太夫人,顧蘊則隨顧菁幾個回了她們的抱月閣,待家宴開席前,再一併過去嘉蔭堂。
彭太夫人見沈騰長身玉立溫文爾雅的,倒是頗為喜歡,尤其得知他去年便中了秀才時,就更是喜歡了,一邊與沈騰說著話兒,一邊忍不住暗暗可惜,若這孩子不是祁氏的外甥該多好,配她家葭姐兒倒是足夠了。
但轉念一想,葭姐兒今年才六歲呢,這年齡差也太大了些,這麼好的女婿人選,只能便宜別家了。
渾然忘記,她還有一個孫女兒顧蘊了,不過於顧蘊來說,卻是巴不得她在這些事上永遠不記得自己才好呢!
晚間的家宴散了以後,祁夫人親自將沈騰送去了外院的曜日閣,見三間正房布置得井井有條,十分滿意,叮囑了沈騰一番後,方回了朝暉堂。
顧准還在小書房沒回臥室來,金嬤嬤親自服侍起祁夫人卸妝來,主僕二人閒聊間,祁夫人不由感嘆道:「騰哥兒如今都是大小伙兒了,等兩年後若是能一舉通過鄉試和會試,便是進士老爺了,縱不能過,也好娶妻生子了,九妹妹倒是個有福氣的,不像我,韜哥兒今年才八歲都不到呢,我想清閒,少說也得十年後去了。」
金嬤嬤打趣道:「您還這麼年輕呢,就想高臥著做老封君了?不過九姨太太倒的確是個有福氣的,像表少爺才十四歲便已是秀才的,滿大鄴也找不出第二個來,您說……」
忽然壓低了聲音,「咱們與九姨太太來個親上做親可好?」
祁夫人噝了一聲:「你是說苒姐兒?不行,苒姐兒那性子太跳脫了,哪是做長子長媳的料,何況沈家內六房外十八房,九妹夫家雖不是宗房,也是內六房之一,下面還有那麼多依附的旁支,苒姐兒哪裡應付得來,還是找個人口簡單些的人家做小兒媳的好。」
顧菁倒是應付得來沈家的局面,卻早已定了親了。
「還是夫人考慮得周全。」金嬤嬤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先前瞧見表少爺與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見禮時都好好兒的,與四小姐見禮時,卻刷的一下紅了臉……不說以四小姐的能耐,縱做沈家的宗婦都做得,就說四小姐那麼豐厚的嫁妝,若是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行不行。」祁夫人不假思索道:「平家人可一早便有言在先,蘊姐兒的親事得他們先點頭的,騰哥兒固然百里挑一,萬一他們以為我們是圖蘊姐兒的嫁妝,本來早前平老太太就惱上我了,再添這麼一樁事,她豈非得越發惱我了?而且蘊姐兒那性子,也未免太強勢了些,站在娘家人的立場看,自然是好,不怕夫家欺負了她去,可若這夫家變成九妹妹,到時候她們婆媳起了齟齬,我是幫九妹妹好,還是幫蘊姐兒好?可別落個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場才好呢,這事兒就此打住,以後一個字都不許再說!」
金嬤嬤見祁夫人沉了臉,唯唯諾諾的應了,不敢再多說。
沈騰一個隔了房的表哥的到來,自然不能讓顧蘊推遲出發的日期,到了她一早便定好的出發日期四月十八日的一大早,她起來梳洗妝扮畢,吃了一個肉包子喝了半碗燕窩粥後,便先後去了嘉蔭堂、寧安堂和朝暉堂此行。
彭太夫人一如既往的不待見她,聽說她是來辭行的,淡淡「嗯」了一聲,便再無他話。
瓊珠瓊芳幾個在旁邊都有些小小的看不過眼,縱然這會子來辭行的只是個陌生人,太夫人少不得也該說幾句『一路順風,早去早回』之類的話,如今來辭行的還是她的親孫女兒呢,太夫人卻是這個態度,也就不怪四小姐素來不親近太夫人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想要得到,豈能一丁點兒都不付出?
倒是顧葭在一旁乖巧的說道:「姐姐路上萬事小心些。」
只是她終究才五歲多,又不像顧蘊是兩世為人的,再乖覺再懂事也有限,說完又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怎麼姐姐的外祖母家這麼遠?我外祖母家就很近,今天去今天就能回來。」
能讓顧葭稱外祖母的,只有平老太太和周夫人,可保定自不必說,就說密雲,當天往返時間上也有些緊張,何況以周望桂對彭氏母女的厭惡,又怎麼可能帶顧葭回自己的娘家去?
所以顧葭口中的外祖母,只有可能是彭五太太。
顧蘊就冷笑起來,既然她給祖母臉祖母卻不要,大清早的便來觸她的霉頭,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因淡聲說道:「我的外祖母不就是顧葭的外祖母嗎,怎麼可能我外祖母家那麼遠,顧葭外祖母家卻這麼近?這話我聽聽也就罷了,祖母可別讓母親聽見了,不然周家舅舅們縱再揍父親一頓,也沒人能挑出半句不是來,畢竟是父親寵妾滅妻,不敬岳家在先的!」
彭太夫人瞬間鐵青了臉,想到了周望桂進門之初給彭五太太的那幾次沒臉。
彭五太太仗著自己是長輩,周望桂過門後沒多久,她便打著來看望彭太夫人的旗號,來了顯陽侯府,實則卻是為了打壓周望桂,讓周望桂不敢對彭氏擺正室夫人的架子。
只可惜即便她不是彭氏的娘,只是顧沖的舅母,周望桂理當敬著的人,對她不客氣她尚且不會還以好臉色,何況彭五太太還是彭氏的娘。
第一次彭五太太在她面前擺長輩的架子時她還忍著,第二次彭五太太再來,彭太夫人命人去請她來見過舅母時,她就直接不見了,只問彭太夫人『今日來的是五舅母,還是彭姨娘的娘?若是五舅母,她身體不適,五舅母身為長輩,一定會體諒她這個小輩的,若來的是彭姨娘的娘,那便該走側門進府,太夫人也不該作陪,也有兒子小妾的娘上門,太夫人卻當正經親家親自作陪的道理?』,把彭五太太氣了個倒仰。
第三次則是彭氏被周望桂扯倒,掉了孩子那次,彭五太太自謂這次理虧的是周望桂,一來顯陽侯府便上躥下跳的,甚至一度還叫囂著要顧沖休了周望桂這個『毒婦』。
周夫人與其哥哥們才懶得與她廢話,周家二爺三爺四爺便徑自按著顧沖打了一頓,周大爺則遞了一份奏摺標準格式的文章與顧准,卻是彈劾顧准管教無方,縱容顧沖寵妾滅妻的。
整個世界霎時安靜了,彭五太太自此也等閒不再登顯陽侯府的門了,不是她不想來,是顧准親自發了話,不讓她再來。
此事於彭太夫人來說,真真是賠了孫子又折面子,還累兒子挨了頓打,是她心裡這幾年間最不能容忍最聽不得人提及的痛腳之一,偏顧蘊哪壺不開提哪壺,專往她的痛處戳,她臉色能好看才真是怪了。
顧蘊這會兒心裡卻是說不出的舒坦,優雅的沖彭太夫人行了個禮,不待彭太夫人發話,便轉身自去了,知道祖母不開心,她就放心了。
等她走出門後,還能隱約聽見彭太夫人斥責顧葭的聲音:「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顧蘊勾勾唇角,去了寧安堂,向周望桂辭行。
不防顧沖也在,聽得顧蘊是來辭行的,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恍惚起來,半晌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見到你外祖母和舅舅們後,代我問聲好,早去早回,我們等著你回來中秋團圓。」
顧蘊這幾年對顧沖這個所謂的父親是越發的無感,就像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般,他是好是壞,都在她心裡掀不起半點漣漪,早前那些恨,好似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存在了。
話說回來,連恨都懶得恨了,可見顧沖這個父親在顧蘊心裡是何地位。
她於是只是淡淡應了一句:「知道了。」便轉頭與周望桂說起話來,話題不外乎照例托周望桂幫她照看一下飲綠軒和她留下的人,待周望桂都應了,也就不再多呆,屈膝行禮退了出去。
待最後辭了祁夫人母女,——顧准打早兒便上朝去了,已是卯時三刻,顧蘊也不再耽擱,就著錦瑟和卷碧的手上了馬車,主僕一行十來個人,便迎著初升的太陽出發了。
顧准一開始是打算派一隊護院護送顧蘊至保定境內的,一如往年一般,顧蘊去報恩寺他尚且不放心,何況去保定已算得上是出遠門了。
被顧蘊堅決的拒絕了,常護衛能面上敬著她實則心裡卻不拿她當一回事兒,其他護院自然也能,這樣的人她帶著幹嘛,白惹自己生氣嗎,還是用自己的人更舒坦些,橫豎從京城去保定的路,他們也已算是走熟了。
盛京城離保定府四百餘里,平家的老宅卻不在保定府轄下,而是在與保定相鄰的真定府轄下,不然平大老爺也做不了保定知府。
大鄴律里「地方官員迴避原籍制度」可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平大老爺能在相鄰的保定府做知府,既能不影響公務,又能照看到家裡,已足以讓大鄴九成以上的地方官員羨慕不已了。
四月中旬的天,雖還談不上熱,午時的太陽曬在人身上依然讓人吃不消,顧蘊坐在馬車裡倒是不難受,卻心疼趕車跟車的劉大、自己的奶兄向阿吉和小卓子。
遂下令每日的午時與未時都就地休息,待進了申時後再繼續趕路,反正他們也不趕時間。
劉大幾個感激不盡,與顧蘊說不必為了他們白耽誤行程,他們皮糙肉厚的不怕曬,架不住顧蘊堅持,只能領命行事。
如此走了四五日,劉大幾個都好好兒的,反倒是錦瑟與暗香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東西,鬧起肚子來,不一會兒便要讓停一下車,以致這日傍晚,主僕一行沒能趕上去最近的鎮子投宿。
好在劉大以往走鏢時這樣的情況不知道遇上過多少次,若只是他們一群糙漢子,就歇在荒郊野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顧蘊卻是千金小姐,如何能受這樣的委屈?
他四下里去打探了一番,約莫小半個時辰後,回來與顧蘊稟道:「前面有個小村子,攏共只得十來戶人家,地方雖偏僻卻山明水秀的,我已問過其中房子最寬裕的一家人,他們說可以騰三間屋子出來讓我們借住一晚,未知小姐意下如何?」
顧蘊聞言,想也不想便道:「那劉大叔就帶路罷。」他們一行多是女眷,錦瑟和暗香還不舒服,如何能在荒郊野外過夜,地方偏僻就偏僻罷,好歹能遮風擋雨。
劉大於是駕著車上了旁邊的小徑,左拐右拐的拐了半個時辰,總算趕在天黑前,到了他方才約好的那家人的院子裡。
許是因劉大才發了話,整個院子由里至外,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待劉大叫了一聲:「丁大嫂,我家主人到了!」,裡面便有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迎了出來,她穿一身粗布衣裳,料子不佳,卻漿洗得十分乾淨,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的,用塊淺藍色的帕子包著,看上去極清爽。
顧蘊先就滿意了一半,等進屋後,發現屋子雖陳設簡陋,只得一炕一桌一椅一櫃,卻都一塵不染,更難得的是房間的窗戶正對著一顆大樹,綠蔭蔭的讓人看著就清爽,便越發滿意了。
晚飯吃的是農家菜和幾樣野味,顧蘊吃慣了山珍海味,乍然吃到與之截然不同的清粥小菜,倒也極合胃口。
待主僕一行都吃過飯,洗漱一番後,顧蘊由卷碧與明霞服侍著歇下了。
只是因著擇席,縱然連日來都沒睡過一個好覺,已經很累了,顧蘊躺下後,在黑暗中依然很長時間都未能入睡。
卷碧與明霞卻是累了,不多一會兒便傳來了二人輕微的鼾聲。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顧蘊終於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之際,耳邊卻忽然隱約傳來一陣慘叫,在漆黑的夜裡,十分的瘮人。
自己便是重生而來的,顧蘊對鬼怪之說已不像前世那般嗤之以鼻,但她並不怕鬼怪,她怕的是人,有時候人比鬼怪更可怕。
她忙豎起了耳朵,那慘叫聲已不復存在,就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錯覺一般,然而等她調整好姿勢,打算再次入睡時,耳邊卻又傳來了一陣慘叫,而且比方才那聲更近。
顧蘊再躺不住了,她忙推醒了卷碧和明霞,命二人:「你們一個去叫劉大叔來,說我有事找他,一個去把錦瑟和劉媽媽他們都叫醒。」
卷碧與明霞都不明所以,借著朦朧的月光,卻見顧蘊的臉色十分凝重,二人不敢再耽擱,三兩下系好衣帶,便忙忙出去了。
很快劉大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來:「小姐,您叫我來有何吩咐?」
他是顧蘊的護衛,此行又數他年紀最大,閱歷最廣,自然他便成了實際的主事人,所以縱有多餘的床,他為安全起見,依然睡在了馬車上。
顧蘊道:「方才我聽見一些不尋常的響動,不知道劉大叔聽見了嗎?我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勞煩劉大叔四處瞧瞧去,也好大家安心。」
「不瞞小姐,我也聽見了。」劉大應道:「正打算去瞧瞧呢。小姐放心,我很快回來。」
顧蘊應了,打發了他,正好奇卷碧與明霞怎麼還不回來,隨著一聲極輕微的響動,一個人影已自窗外滾了進來,屋裡立時布滿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劉媽媽卓媽媽——」顧蘊下意識要叫人,嘴巴已被人一把捂住,隨即脖子也被掐住了,霎時呼吸困難起來。
那人制住她後,才在她耳邊低語道:「不想死的話,就閉好嘴巴。」
顧蘊聽那聲音似曾相識,本就砰砰直跳的心就跳得越發的快了,難道是自己的仇家尋仇來了,可除了彭家人,她哪來這麼神通廣大的仇家?
還是自己根本就是遭了無妄之災?
念頭閃過,外面已傳來劉婆子和卓婆子的聲音:「小姐,您還好罷?我們可以進來嗎?」
顧蘊自然想她們進來,挾持她的人卻已用僅夠彼此聽得見的聲音命令她:「別讓她們進來!」然後放鬆了掐她脖子的力道,只是他的手依然放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敢不聽他的話,他立刻便能掐死她。
顧蘊沒辦法,只得儘量以與平時一般無二的聲音道:「我還好,你們就在外面守著罷,不必進來了。」
劉婆子與卓婆子未及答話,外面忽然喧鬧起來,院門被拍得震天響:「開門,快開門——慕衍,你這個縮頭烏龜,滾出來,你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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