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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萬驚鴻也深信不疑。
冰天雪地,銀裝素裹,人在風雪裡走的久了,手腳凍地失去了知覺,若在此時給予他一盆熱水,企圖讓手回溫,往往會達到適得其反的效果,太長時間的冷,霎時間與熱相觸,換來的是更加刺痛的麻木。
反覆多了失真,忘記了還是一個人,哪怕是刺痛,也是上天的饋贈,從行屍走肉中解放出來。
眨眼間,好幾日過去了,施丹虞已經是大禮新的王爺,冊封儀式很簡單,簡單到新王爺就出現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留下的是淡漠的神情,不見喜色。
大禮官員互相目瞪口呆又疑惑不解,呆愣愣地過了個形式,在他離開以後竊竊私語。
倒是王府忙裡忙外,熱鬧得很,張燈結彩,大門上早就糊上了「囍」字,喜慶的很。
王爺新上任就要娶媳婦,這又成了百姓茶餘飯後調侃的話題。說娶的還是自家的遠房表妹,模樣生的真是水靈,見過的都贊是天仙下凡,還笑說果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個真「天仙」倒是不知大家如此議論她。
明日就是成親之日了。
施丹虞是想讓她就留在王府,他不在乎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他這人強勢的很,若是老天定的規矩,他都有把天劈了的氣勢。萬驚鴻這副孱弱的身子,他不想讓她再受顛簸和折騰。
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將決定權交給萬驚鴻。
萬驚鴻搖了搖頭「明日之後,我便是施家的人了,今日,就讓我最後在萬府,陪陪爹娘。」
萬驚鴻提前一天回大禮萬府,在回去之前,施丹虞將代淵叫了過來。
代淵時常來王府為萬驚鴻把脈開藥,調養身體。奈何這身子骨像是中了邪一般,他雖竭盡全力想要治好,卻無計可施。每每在施丹虞的注視下為萬驚鴻把脈之時,他都會想起給萬驚鴻送來的那據說萬能的還魂丹,背脊如被火熾,汗如雨下。
匆匆趕來直門口。
少喬對他的態度仍舊不變。
她連直視也不願,偏過頭去,道「小姐與王爺在屋裡,進去吧。」
代淵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便進去了。
只是他擦肩而過的同時,少喬轉過了頭,望著他進去的背影,眼中無名情緒在波動。
萬驚鴻與施丹虞兩人,一人靠躺在床上,一人端坐在木椅上。雙方都沒說話,屋裡安靜十分,看起來和諧,又相當詭異。
代淵進來,看到這樣一副場景,先是慣性一愣,又隨即反應過來,將肩上扛著的藥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萬驚鴻咳嗽兩聲,道「勞煩代醫師了。」
此話一出,心虛的代淵沒忍住瞥了一眼施丹虞,只見那人悠悠然端起身旁的熱茶,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沒有的事,施小姐今日感覺如何?」
邊說邊打開藥箱,拿出裡頭的針頭,疊了塊布,便朝她床邊走去。
靠近之時,萬驚鴻抬眼看他,在施丹虞看不到的角度,眼神意味深長。代淵接到暗示,心頭一緊,沒忍住咽了咽口水,腦袋中冒出許多詞,例如「九死一生」、「死到臨頭」。
當然這些詞是用來形容他的。
冷汗從額角滲出,他為萬驚鴻把著脈,脈相紊亂,虛弱至極,手上沒忍住發顫,嘴上還要強裝鎮定「施小姐恢復的不錯,脈相平穩,這幾日看來,好轉不少。脈相也很正常,相信不過多久就能痊癒了。今日我就開幾副安神調養的藥,早晚服下就好。」
取出銀針,找准手臂穴道扎了下去。
萬驚鴻神色平靜,頭微垂,眼波在隱藏中微動。
「多謝代醫師。」
代淵背後那人雖從始至終未轉過頭來,但聽到這麼一說後,捏著茶杯泛白的手指關節一松。
代淵一直在等施丹虞說話,做了虧心事,總怕鬼敲門,在他眼中,施丹虞這人比鬼還恐怖。他默默的背對著,大氣不敢出。
好在萬驚鴻瞧出他這從頭到尾,絲毫隱藏不住的不自在,代淵幫她冒死做事,她也不好過河拆橋,讓人在驚恐中度日。
便轉頭,對施丹虞道「王爺,是時候了。」
代淵一愣,沒理解她說的是什麼,下意識朝她視線看去,差些和施丹虞對視上,立刻低下頭來。
施丹虞心中閃過好笑,這代淵難不成是被他嚇怕了,現在這副本分安靜的樣子,還真不像他。
「嗯,代淵,你先收拾收拾回去吧。」
代淵屁顛屁顛收拾藥箱的時候,喚了少喬進來。兩人一見,一人哼聲扭頭,一人咽聲低頭,仍舊不上不下。
少喬「王爺,已經準備妥當,數十名暗衛一路暗中保護,貼身侍衛亦是精挑細選武功高強。馬車在門口,隨時可以出發。」
這架勢,不知道的以為是要去取何人的頭顱。
施丹虞起身,走向萬驚鴻,彎腰將她垂下在面前的一絲頭髮挽到耳後,動作溫柔,聲調似水「真的不用我親自送你嗎?」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可能就是他現在黑夜中不知多久的那夜開始,施丹虞不再避諱做這些有些親昵的小動作。剛開始萬驚鴻一習慣地眉頭微微皺,而後見他毫不反省,仍舊動手動腳的,無法,便隨他去了。
「不用,最近好多了。」說著為了展現自己真的好多了,萬驚鴻抬起手,將胸前的領子撥弄了一下。
施丹虞遷就她,見她確實是比之前好些了,便點點頭,也放了一份心,站直身姿,負手在後,道「那現在就出發吧。」
「等等。」萬驚鴻出聲打斷了他,道「我還想留一會兒,王爺要事在身,不必在此處耗費時間。等下我隨少喬一道回去便可,況且周圍都是高手,不會有事的。」
施丹虞挑眉笑道「捨不得走?反正明天也就回來了。」
萬驚鴻面色平靜,不接他拋過來的調侃「難得一次。」
聽到她這麼說,王爺很開心,出去的時候嘴角都沒合上,差些閃瞎了下人們的雙眼。手下侍衛看見都驚了,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說話。
代淵慢了一步,恭送施丹虞出去後,在少喬的白眼中淡定地走向萬驚鴻,道一聲「失禮了。」便掀開她的袖子,將手腕中扎進去的銀針拔了出來。
銀針入骨,就算再圓鈍再纖細的針,扎在人身上,都不會沒有痛覺。偏偏萬驚鴻一聲不吭,眉頭都沒皺一下,就這樣不動聲色的忍住了。
少喬沒瞧見這邊的動靜,還以為代淵正在為萬驚鴻把脈,此時她是正眼都不想見代淵一眼,悶聲偏過頭去。
代淵蹙眉,眼中深意波瀾,不可置信又無可奈何,最後問道「施小姐,這又是何苦呢?」
「代醫師擔心,我心領了,自不會將先生捲入危險之中。王爺那頭若是怪罪下來,我會扛著,定不會讓先生替我辦事,還被責罰。」
「施小姐誤會了,在下並非這個意思……」
「我知道。」萬驚鴻打斷他「我知道先生什麼意思。」她輕輕勾了勾唇角,看似如風一般無意勝有意,輕聲道「這世上,壞人作惡多端尚且活的有滋有潤,我有為何不可?先生不必擔心,我自有法子活下去。」
代淵還想說什麼,卻像是有感應一般,轉頭一看,少喬不知何時轉過了身來,望著他們,眼中帶著遲疑的疑惑。原本他還想說,不妨讓他試一試,找到可以治癒的藥草和方法。不過,面前這姑娘,看上去滿不在意,眼中卻是擲地有聲的自信。他頓了頓,最後還是將所有勸咽進了喉嚨里。
他沒有聽出這話中的深意,將她所有的倔強與堅強全歸功到了施丹虞身上,在心中譜寫了兩人氣壯山河的愛情。
最後如風流公子憑欄觀湖賞月一般,吟一句「值嗎?」
兩人心有所想,卻是文不對題,對牛彈琴。萬驚鴻哪知道他暗自的疼痛文學,只思忖片刻,望著半開的窗戶,道「值不值,不是做了才知道的嗎?」
說完,看向少喬,這個姑娘一門心思寫在臉上。從進門起就沒給代淵一個好眼色,奈何代淵也迫不得已要為她保密。
以前她聽聞人在大病彌留之際,頭腦會異常清晰,能看透所有事。
而她深陷疾病,疼痛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卻在一個眼神中讀懂少喬的心情。萬驚鴻第一次覺得,原來她還有良性的心臟,還能在腦海中準確無誤判斷這姑娘的委屈和鬱悶。
她道「少喬,你替我送送代醫師。」
少喬妥協,拱手說是,便不情不願地送代淵出去了。
萬驚鴻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別樣的感覺,她想,這個姑娘雖經歷過生死,摸爬滾打地頑強活著,即使看透了人世間的冷暖世俗,卻仍舊沒有泯沒這個年紀女孩帶著的俏皮可愛。萬驚鴻一時閃過感慨,卻絲毫想不起自己在這年紀是何模樣。
約摸是難堪回首。
她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匣子,將它打開,裡頭一顆藥丸。
雖說這藥服下後副作用大,可終究沒人吃過,萬驚鴻的記憶里也未曾見過,大多謠言傳的沸沸揚揚,究竟是什麼個情況,無人知曉。若是服下後,身體一度衰竭至瀕死狀況,萬一沒能及時尋到那和尚,要如何撐下去?
萬驚鴻陷入了沉思,不是因為要不要服藥,而是服藥之後如何是好。
良久,她的眼神一定,有了計策。
一旦真成了這種狀況,那就只有提前啟程,去京城。
她沉默地將匣子蓋上,揣進袖口中。
沒多久少喬便回來了,萬驚鴻也不做多留,道可以走了。少喬原打算推一副木質四輪車,萬驚鴻一看,是輪椅。她叫住少喬「少喬,我不坐,你抱我上馬車就行。」
少喬以為這四輪車傷到她的自尊,立刻二話不說給扔出去了。連忙說是,將萬驚鴻抱了起來,輕手輕腳從屋子抱上馬車,絲毫不費力。心卻驚了一驚,手中的人,瘦得嚇人,幾乎是硌著骨頭。
外頭風光明媚,陽光和煦灑在屋檐湖面上,波光粼粼,閃閃發光。黃綠樹葉在風中飄蕩落地,在被放進馬車落下帘子之前,萬驚鴻瞧著地上一片發黃樹葉,落在馬車輪旁。就在馬車開始前進的那一刻,她像是有感覺一般,聽到了樹葉被輾過去嘎吱作響的聲音。
萬驚鴻問「少喬,你聽見了嗎?」
「什麼?」少喬不解「有什麼聲音嗎?」
萬驚鴻頓了頓,靠在馬車上,雙眼緩緩閉上,輕聲道「秋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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