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鎮瞧見她面色不對,急急地趕過來,問道:「阿青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宋青葙沉著臉看他。
因天氣熱,他的額前沁著密密的汗珠,有幾滴順著臉頰滑下來,掛在腮旁,而他的衣襟沾了水,明顯地比旁邊深了許多。
秦鎮一向怕熱,每年剛過三月,糊窗紙便要換上綃紗,到了五月,夜裡就得開窗子睡覺。
今年,因著宋青葙畏寒,三月天仍點著火盆,到現在,夜裡仍不敢開窗。
秦鎮每每熱得滿頭大汗,卻從來都不說,只默默地用清水帕子擦身,一夜能起來好幾趟。
而現在,這樣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有點無措地站在自己面前……宋青葙驟然心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垂眸,不說話。
秦鎮上前,捧起她的臉,柔聲地問:「臉色不太好,不舒服?要不咱們回去?」
宋青葙搖頭,突然便撲進他的懷裡,哽咽道:「世子爺以後要是厭煩我了,就直接告訴我,我收拾了東西就走,決不賴著你。」
秦鎮聽得莫名其妙,無奈道:「說什麼話,我怎麼會厭煩你?」
宋青葙仰著頭,很認真地說:「現下你是世子,以後就是清平侯,總得有子嗣承爵。我這樣子,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好,更不知能否給你生個兒子……」
「阿青,」秦鎮打斷她,「我不是答應過你不會納妾?你要是能生就生,不能生,就咱們兩個過。想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宋青葙嚷道:「這怎麼是沒用?假如祖母跟父親逼你納妾?難不成你真要讓爵位斷在你手裡?」
秦鎮沒好氣地說:「只要你不強迫我,他們說什麼都沒用。」
宋青葙緊逼著問:「要是我讓你納妾呢?」
秦鎮愣住,很專注地盯著宋青葙看了兩眼,冷聲道:「宋青葙,你傻啊,你別沒事找事好不好?」撂開手,大步走出蓼花亭。
宋——青——葙,這還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喚她,而且語氣這麼重。
宋青葙頹然俯在石桌上,放聲大哭。
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腸寸斷。
突然,耳邊傳來輕輕的嘆息聲,「你到底有多少眼淚?哭成這樣,當心回奶。」
宋青葙賭氣道:「我不用你管,你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麼?」
秦鎮低聲道:「要是真能走開倒好了,眼不見心不亂,也不會讓你哭得心都碎了。」說著,扳過她的頭,讓她俯在自己身前,手指一下一下地拂著她的髮髻。
宋青葙雙手環在他的腰間,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問道:「你幾時回來的?」
秦鎮在她旁邊坐下,掏出帕子替她擦著眼淚,「壓根就沒走,就站在亭子外面,想看看你到底能哭多久。」
宋青葙淚眼婆娑看著他,神情有幾分楚楚可憐,「我以為你生氣走了。」
秦鎮無奈地嘆,「我是生氣,氣你說那些渾話。可我放不下你,你一哭,我這心裡都跟著疼。」
宋青葙感覺眼淚又要出來了,她連忙低下頭,忍了忍,靠在秦鎮胸前,低聲道:「是我不好,我沒事找事,你別丟下我不管。」
聲音里,幾多酸楚與依戀,還有濃郁的小心翼翼。
宋青葙何曾這般對秦鎮說過話?
秦鎮大震,感覺胸前又是一股溫熱的濕意,不由收緊雙臂,緊緊地箍住她,低頭在她耳邊呢喃,「阿青,我不會不管你,永遠不會。你還記得咱們剛成親時,約定過,這一輩子就你跟我,不會有別人。」
宋青葙哽咽著回答:「我記得,可我怕你嫌棄我。」
「怎麼可能?」秦鎮心裡酸得厲害,抱著她越發地緊,下巴抵在她髮髻上,「能娶到你,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要是沒有你,阿青,我哪會有現在的日子?」
宋青葙側轉身,摸索到他的手,覆了上去。
秦鎮反手握住她的手,長長地喟嘆一聲,俯首尋著她的唇,吻了下去。
先是小心地碰觸,而後輾轉吸吮,再然後,他的牙齒抵著她的牙齒,他的舌尖纏著她的舌尖。
自從宋青葙生產,他們就不曾親吻過,也不曾親熱過。
宋青葙是無心無力,秦鎮雖然有心有力,可體諒宋青葙的身子,只能苦苦忍著。
這一次的熱吻,喚醒了兩人壓抑已久的欲~望,讓他們都有些情難自持。
好容易,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秦鎮望著懷裡宋青葙面頰的酡紅,低聲地問:「要不,咱們現在回去?」
宋青葙眼神迷離,神智卻清醒著,嘟噥道:「光天化日……你不是說給我剝蓮蓬?」
「那就等夜裡。」秦鎮心情極好,起身探到湖面,扯了兩片荷葉來,鋪在石桌上,一粒粒地剝著蓮子。
宋青葙在旁邊看著,心裡既歡喜又感動,不由輕喚,「世子爺。」
「嗯?」秦鎮側頭望她。
宋青葙抿著嘴笑,「沒事,就是想叫你一聲。」
秦鎮摸摸她的頭,瞭然地笑。
四目交投,感覺似乎過了生生世世。
夜裡,宋青葙早早餵飽了秦芙,讓奶娘抱了過去。
秦鎮像是不知饜足的孩子,由著性子要了好幾回,宋青葙累得半夢半醒,卻是任由他折騰。
等到秦鎮要水給她擦身時,宋青葙卻清醒了,非說聽到了秦芙的哭聲。後來披上衣衫到奶娘屋裡看了眼,秦芙睡得正香,這才安心。
秦鎮嘆道:「你思慮得也太過了,芙兒現在吃得好睡得香。而且你聰明,我健壯,有這樣的爹娘,芙兒絕對不會差到哪裡。」
宋青葙不像他想得這般樂觀,卻也沒出聲辯駁,窩在秦鎮臂彎里睡了。
秦鎮豈不知宋青葙的想法,轉過天又去了太醫院。
李太醫為難道:「為人娘親者,心思都放在子女身上,這也是人之常情。醫婆果真不多,只能慢慢尋訪著。」
「芙兒一日不像尋常孩童那般活潑,三娘便一日不得安生。」秦鎮搖頭,「她的鬱氣積在心裡,自己的身子也調養不好。還得請太醫多多費心,只要能請到醫婆,銀子的事好說。」
李太醫皺著眉頭,突然問道:「秦世子可懂人體的經脈穴位?」
秦鎮答道:「略通一二。」
李太醫拊掌,「既如此,我教世子一套手法,世子順著經脈替郡主按壓穴位,剛開始力道要輕,等郡主適應後,再漸次加重。不過兩三年,定然大有好轉,而且要比尋常孩童靈活。」
秦鎮尋思片刻,歡喜不已,倘若自己學會這個手法,豈不比醫婆的力道拿捏得更准,而且,也可針對芙兒的反應隨時調整,倒是更加便宜。
秦鎮學會手法,又自己練了一個月,等練得嫻熟無誤,才敢在秦芙身上試。
到八月時,秦芙已經七個多月了,還坐不太好。而尋常孩童,六個月就已經會坐了。
秦鎮極有耐心,每天早中晚三次按著李太醫傳授的手法,從頭捏到腳。
許是感到舒服,秦芙愛極這種按摩,每每見到秦鎮,都老老實實地躺好。一雙烏漆漆的大眼睛看著秦鎮笑,笑得秦鎮的心軟得像水。
動作便愈加輕柔溫存。
十月,秦芙學會了爬,十一月,秦芙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秦鎮告訴宋青葙時,她還不信。
當她看到秦芙扶著椅子腳站起來,然後鬆開手,站了好一會兒,宋青葙淚如雨下。
付余也是十個月多開始站的。
秦鎮摟著她柔聲道:「一早就跟你說過,芙兒是咱們兩人的孩子,肯定不會有事。這下你該放心了?」
宋青葙淚眼朦朧地笑。
這一年過得很快,轉眼又是臘月。
秦鎮將議事廳的桌椅盡都搬走,地上鋪著棉毯,把著秦芙的手教她學走路。
宋青葙很擔心,「都是過了周歲才會走的,她現在是不是早了點兒?」
秦鎮笑道:「不算早,她現在已經能站兩刻多鐘,能站就能走。」
教養孩子的事,秦鎮比宋青葙在行,也比宋青葙用的心多。
宋青葙依在門邊,看秦鎮彎腰扶著秦芙的胳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牆頭折回來,再走,走累了,兩人一同倒在棉毯上。
秦鎮撓秦芙痒痒,秦芙咯咯地笑,「爹爹,爹爹。」
秦芙前幾天學會了叫人,卻只會叫「爹」,不曾叫過「娘」。
開口叫第一聲的那刻,宋青葙發現秦鎮的眼圈有些紅。
宋青葙覺得她跟秦鎮成親已經這麼久,可並未完全了解他。
她一直以為秦鎮對秦芙不在乎,因為向來著急的是她,憂心的是她,翻來覆去念念叨叨的還是她。
秦鎮說的最多的就是,「芙兒沒事,芙兒不會有事。」
可那天,宋青葙猛然醒悟到,秦鎮不是不愛,而是不說。
而秦鎮為秦芙所做的事遠比自己要多。
秦芙的第一次坐,第一次爬,第一次開口叫人,都是在秦鎮面前,都是因為秦鎮。
那天夜裡,宋青葙向秦鎮求證。
秦鎮說了實話,「你已經為芙兒愁得吃不好睡不好,要是我也跟著著急,你豈不是更憂心……阿青,芙兒是咱們的孩子,我怎可能不在乎她?可我更在乎的是你,芙兒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命。」
所以,她開心,他便歡喜;她煩惱,他便憂傷;她流淚,他覺得心碎。
倘或有一天她不在了……
他說:「沒了你,我的生命也沒了意義。」
那一夜,宋青葙死命地纏著他要。
看著他的汗水滴滴嗒嗒落在自己胸前,看著他挺著身子在自己的體內進進出出,看著他滿足地軟倒在自己身上,宋青葙幸福得想流淚。
便是那一刻,她想,就算立時死去,今生也無遺憾。
臘月里,清平侯以傷病為由上摺子請辭職務,皇上留中不發。
清平侯再四陳情,皇上終於准奏。
臘月二十八那天,清平侯最後一次上朝回來,將秦鎮三兄弟叫到跟前說:「我已把差事辭了,以後就是個閒散的侯爺。出了正月,我打算去貴州看看你們的母親,一時半會不回來,家裡就交給秦鎮跟他媳婦,要有大事,你們商量著辦。」
秦家三兄弟肅然點頭。
清平侯又叮囑道:「祖母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愛熱鬧,你們隔三差五過去看看,她說什麼做什麼,不用放在心上……說句不中聽的,祖母就是折騰,也折騰不了幾年了,就由著她去吧。」
一席話,倒讓秦鎮三人有些許傷感。
不經意間,祖母已經年逾花甲了。
清平侯囑咐完,問道:「你們還有什麼事,趁著我在家裡趕緊提出來。」
秦銘猶豫片刻,上前道:「父親,我想求娶楚家姑娘。」
清平侯驚訝地問:「哪個楚家?」
秦銘遂將前事逐一說了遍,清平侯思量片刻,開口道:「看來楚家並非尋常人家……」
秦銘便有些著急。
只聽清平侯又問:「你可跟你嫂子提過此事?」
秦銘看一眼秦鎮,回答道:「去年臘月提起過,嫂子也說楚家非同一般,只是……兒子心儀楚姑娘,請父親成全。」
清平侯微微一笑,「就算楚家不尋常,我的兒子不是娶不得。不過,」話音一轉,對秦銘道,「你若是認定了,以後就算夫妻不和亦不能反悔。而且,若有什麼變故,不得牽連秦家。」
秦銘咬牙答應,「兒子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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