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酒卿這麼豁出去的樣子,落在蘇景峰眼裡,只覺得氣得更加厲害。
蘇景峰張口就訓:「孽障!孽障!」
蘇酒卿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認打認罰的樣子。
蘇景峰只覺得一口氣衝到了腦門上,一下子連理智都是沒了。揚聲怒喝道:「來人,給我請家法!」
蘇景峰這麼一嗓子,頓時就讓所有人都是呆住了。
蘇景峰還真的從來沒有對哪一個子女動過家法。
今天還真是開天闢地的頭一回。
小廝在外頭應一聲,看一眼就站在門邊的蘇博雅,遲疑著苦笑一下,做了個告罪的手勢,然後匆匆去請家法了。
蘇博雅此時卻是根本沒有留意到。
事實上,這會兒他只覺得滿心都是震撼,根本……半點心思也分不出來。
蘇酒卿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本來只是還沒來得及進去,可是蘇酒卿聲音太大,蘇景峰聲音更大,所以,他就算不想偷聽,還是聽了個十成。
沒想到蘇酒卿會這樣和蘇博雅說。
他沒想到,蘇酒卿會這麼維護他。
他從來都不知道。
他以前只覺得蘇酒卿這個大姐冷漠自私,又不好相處,加上從來也沒什麼交集,就連血緣親情似乎都是淡薄了下去。
可沒想到……
就在蘇博雅還在恍惚的時候,小廝已經是去而復返,然後托著發法回來了。
家法是一根藤條。
不軟不硬,抽在身上卻是能讓人跳起來的那種疼。
蘇家也自詡書香門第,一般不會輕易動用家法。
反正自從蘇博雅有記憶一來,就沒有動用過。哪怕每次蘇景峰罵他是孽障,也沒見蘇景峰用過家法。最多就是罰他抄書或是罰跪背誦。
蘇博雅還在愣神,小廝已經推門進去了。
蘇景峰早已經等得不耐煩,小廝一進去,他立刻就起身將藤條抄在手裡,然後一腳踹在了小廝身上:「把門關上,不許任何人進出!」
看樣子是要動真格的了。
而且,還是不許人來求情。更不許蘇酒卿逃跑的架勢。
小廝被踹得心驚肉跳,只覺得這一次蘇景峰的確震怒非常,不過還是怕鬧出事情來,就抖著聲音提醒了一句:「老爺,到底大姑娘是女兒家——」
而且已經是個姑娘家了。
這樣打,恐怕也不合適。
不過這話壓根就沒機會說完。蘇景峰就又是一腳踹過來:「多嘴!」
小廝連滾帶爬的跑了。
不敢多耽擱。
橫豎爹打閨女,也不怕真打出什麼毛病來。總歸還是心疼的吧?
蘇酒卿看見藤條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緊繃了起來。
上輩子加這輩子,到目前為止還真沒挨打過。
就算上輩子不那麼風光的嫁過去蔣家,可到底也是正妻,是侯夫人,就算日子過得不順心,就算蔣容一個接一個的小妾。那也是錦衣玉食的日子。皮肉之苦是從來沒有過的。
倒是沒想到,今天要破例了。
但蘇酒卿覺得莫名的有一股快意。
打了又如何?那些話,總歸是說出口了。
蘇酒卿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求饒的跡象,更將蘇景峰氣得不輕。
「你若認錯,還來得及。」蘇景峰冷聲說這麼一句。
蘇酒卿搖搖頭:「那些話,都是我想說的。一句也沒有想反悔的。」
話音剛落,蘇景峰就已經一藤條抽了過來:「孽障!不知悔改!」
藤條帶起破風聲,一下子落在蘇酒卿的背上。
蘇酒卿本來不想喊叫,可那疼痛太尖銳太可怕,像火辣辣的抽在了骨頭上,皮肉都灼燒起來。
於是她一個沒忍住,就是一聲尖叫。
雖然後半段被她強行忍住,可那發出來的聲音,還是叫人聽了心裡一顫。
而蘇酒卿背上,此時已經迅速起了一條紅色的印記。只是衣服遮著,看不見而已。
蘇酒卿冷汗也冒了出來。
蘇景峰又問:「知錯了不曾?」
蘇酒卿疼得說不出話來,事實上也沒必要說話。她就這麼的沉默相對就可以。
此時的沉默,自然也代表了她的態度。
蘇景峰氣得又是一聲冷哼。
然後揚起手來,再度罵道:「不知悔改!」
就在藤條要再度落下的時候,蘇博雅一把推開了門,大聲喝道:「住手!」
少年聲音還很稚嫩。
可裡面的怒氣掩蓋不住。
而其中的輕顫更無從遮掩。
蘇博雅從來沒有這麼大聲的對人說過話。
這兩個字,從腹腔往上,穿過喉嚨,最終從口中驀然而出,幾乎是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蘇博雅攥著拳頭,如同初生的幼獸。帶著顫抖,帶著怯懦,卻又拼命的表現出自己的勇敢來。
蘇酒卿回過頭來,看住蘇博雅。
本來那一藤條抽下去,疼成那樣她也是沒哭。
可現在,眼淚珠子卻是怎麼也止不住的,撲簌簌的往下落。
蘇酒卿甚至只能抬起手來,捂住自己嘴。
這一刻的感受,和她被囚禁時候,蘇博雅想盡辦法的來見了她一面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那一刻,她無比清楚的感受到了血脈親情之間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溫暖得比太陽更熾熱,卻又不會傷到人。
那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錯過了什麼東西,丟失了多重要的東西。
然後悔不當初。卻已經沒有迴轉餘地。
可現在則是不同。
一切都重新來過了。
她沒有嫁給蔣容,也沒有淪為階下囚,更不會因為莫須有的原因殞命。
蘇博雅雙目有些發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心中酸楚的緣故。
但是這個時候,蘇博雅對著蘇景峰凌厲威嚴的目光,帶著一點顫抖怯懦,卻偏偏堅定無比的說了一句:「住手。」
蘇景峰已經錯愕在當場,仿佛不認得眼前這個自己的兒子。
蘇博雅是怯懦的,也是孝順乖巧的,即便是被訓得抬不起頭來,也沒有反駁過一句。
可是現在,這個乖巧的兒子,衝進來,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讓他住手。
一切都恍然如夢。
蘇景峰有點醒不過來。
而蘇博雅說完這句話之後,再度沉默下來。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他忽然就又跪下去,原本高昂著的頭顱,也是低下去。
仿佛一切,都又回到了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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