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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才沿著熙攘的街道往回走, 那輛馬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簾似乎撩開了一下。
等到孔廟門口, 趙長寧發現趙長松的馬車已經離開了。
趙長旭在旁邊看, 倚著馬笑。他那樣子幾乎就在說:『你現在沒辦法了,必須得我帶你走了吧。』
杜少陵在旁邊打岔:「你也不想想你騎馬的路子多野。一會兒顛著你兄長,瞧他收不收拾你!」趙長旭方才來的路上就差點撞了人。
趙長淮並不想帶人, 不過也難得說話:「你還是讓杜少陵帶他吧, 他騎得穩多了。」
趙長旭想想自己那破馬術到也同意了:「那好吧, 少陵你帶他,可莫顛著他了!」
長寧看著空空如也的街道, 深刻反省自己的為人,低咳一聲不再說什麼。杜少陵上馬後一把把她拉起來,長寧坐在他後面。杜少陵就笑著道:「你要伸手抱著我,否則摔下去了怎麼辦。」
他話音剛落,一雙手臂就自身後繞過來來,抱住了他。杜少陵卻驀地一怔,一股淡雅的味道包圍著他,仔細聞來是墨錠、藥膏的味道都在其中。背後是衣衫摩挲, 呼吸的聲音淡淡的。他原來還是坦坦蕩蕩的,不知道為何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路上幾次差點撞到人。
趙長旭在背後喊:「杜三, 你注意點人。你別顛著我哥!」
杜少陵朗聲說:「我怎麼顛著他了?」他就沒差拉著馬走了。
趙長寧就在他背後笑了笑:「少陵兄, 不必顧及我, 你走快些吧!」再這麼磋磨下去, 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府了。
等回府之後,杜少陵很快翻身下馬,趙長寧也隨之下了馬。杜少陵又在心裡默念道德經,並再次譴責自己久未與女子接觸,屢屢失態的行為。趙長寧謝過了他,他才笑著擺手:「不必客氣,你我也算是同窗之誼了。」
倒是趙長旭跑到趙長寧那處,在她的書房裡賴了許久,要不是趕著他走,恐怕他是還不想走的。趙長寧溫書到晚上,七叔才差人來叫她過去,開始指點昨天她寫的文章。按照標準的會試程序,覺得妙的地方他就劃個圈,不好的他就和趙長寧講如何不好,例如結題部分:「講君臣之道固然重要,但你前面的觀點不用再複述了,結題若有個升華甚好,你自己來改。」
他把筆遞給趙長寧,長寧細細思索之後重新改寫。她發現周承禮其實很厲害,不愧是在白鹿洞書院任教過的先生,而且往往見解獨到,角度很新。被他評論完後她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落筆如有神。
周承禮默默地看著她改文章,其實趙長寧的天分也超過了他的想像,過了會兒他叫人捧了香爐進來。
趙長寧不知道這是做什麼,周承禮卻說:「你過來。」
啊?這是做什麼呢?趙長寧遲疑地走到他面前,又聽到他放下手中書道:「跪下。」
趙長寧略一停頓,雖然這位是自己的七叔,但也不必每日跪來跪去的吧。她正要說:「七叔……」
&不是要拜師嗎,不跪我跪誰。」周承禮繼續說,「跪下。」多少人想拜他為師拜不得,今日他難得想收她,她反倒沒什麼反應了。
趙長寧這才跪下。拜師?她還沒有真的跪過老師呢。
周承禮看著她有些狐疑的表情,淡淡一笑:「祖師王文成公有訓,你要切記此言: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此四句是我心學精髓,以後言行不得有失。若你日後做官為民,便是天地公允,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間,你明白了嗎?」
趙長寧有些驚訝地抬頭。王文成公,心學!她這位七叔難怪神秘,他竟然是心學一派的。
如今的朝代是程朱理學當道,主張的是『存天理,滅人慾』,從後世而來的趙長寧自然不喜歡這個扒灰又口是心非的老頭,但心學則不同了,王陽明老先生後世便是她十分崇敬之人。便是他為官為民,平定叛亂的功績就足以讓後世敬仰了。可惜在京城心學並不流行,心學太放得開,自然不如程朱理學得統治者的心。
周承禮見她的表情像是知道心學的,點頭道:「看來你也了解一些,我是南中王門的傳人,師承朱得之老先生。」他沒有告訴趙長寧的是,如今的南門學派以他的造詣最深,他另有一個虛號倒是在學界裡如雷貫耳,有人不遠萬里來南中王門見他,不過是他低調,少見外人而已。當然,這些就不必告訴她了。
長寧的確很想深入學習這個學派,七叔能自稱傳人,想必也是心學的佼佼者,她立刻跪地,恭恭敬敬地給他行了大禮。心學雖然她還不了解,但這可是大明的頂級學說,她該有恭敬是要有的。周承禮才扶她起來,笑了一笑:「好了,你再跪拜香爐,就當是跪拜祖師爺了。」
趙長寧也拜過了,之後去周承禮那裡便去的格外勤。但好些天他都只是指點她的制藝,並不教她心學,趙長寧等了許多天,還是有些按捺不住,問他:「七叔,您看什麼時候給我講講心學?」她連參考資料都恭恭敬敬地買好了,《王文成公全書》。
周承禮在吃她帶來孝敬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聞言看她一眼:「急什麼,你現在修為不夠。等你考了會試再說吧。」
其實他平日都是坐在一邊百~萬\小!說,不怎麼說話。要不是必要的時候,對趙長寧並不算親近。要不是她清楚地記得那晚的事,恐怕也覺得七叔是個疏淡之人了。但他對她的確體貼,只要她來讀書,屋內永遠都燒著炭火,糕點也是充足的。
趙長寧記得有晚她太累,靠著他的小几睡著了。睡夢中是他輕柔地把自己放平,吩咐丫頭婆子不要擾她的。
趙長寧漸漸對他摒棄前嫌,對周承禮的態度正常起來了。甚至有時候跟他觀點不對,兩個人還會辯駁。周承禮說不過她的時候就只是笑,過了會兒才說:「不尊師重道,若我正經拿問你,應該打你的手板。」
趙長寧現常和他開玩笑,隨即也說:「七叔打我手板無妨,長寧明日就給您帶過來。」次日她就把手板帶過來了。
當然周承禮一次也沒有打過她。
過了小寒節氣之後,就一日日地逼近過年了。只是趙府沒有人敢放鬆,家裡三個人待考會試呢。聽說二房趙長松已經接連半個月,連女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就怕他分心,趙長松讀書已經讀得兩眼發青。趙長淮住趙老太爺那裡,老太爺也專門給他辟了清淨處讀書。而長房這邊,趙承義把庶女們全部遷去了東廂房,生怕她們晚上會吵著了趙長寧。竇氏還連夜給四個姐兒開後宅大會,主題只有一個,就是保持長房絕對的安靜。
其實根本不吵,這些庶妹比貓兒還乖的,就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趙長寧有時候看到自己唯唯諾諾的庶妹們就頭疼,身份不夠,膽子太小了。相比來說,親妹妹趙玉嬋絕對是個極端,她現在是長房唯一的嫡出姐兒,欺壓庶女都是小事,有時候還來鬧趙長寧,從她這兒順一兩本書、一兩盆蘭草走,遇到喜歡的就往她屋子裡搬。說她也沒用,下次照舊。氣得趙長寧禁止她進自己的院子。
不久後杜少陵的妹妹,也就是那天在正覺寺門口遇到的那個姑娘來趙府探望她哥哥了。論起來,這位杜小姐的母親竟和二嬸娘徐氏有點關係,叫徐氏一聲姑母,便在二房多住了小半月。玉嬋才總和二房的媛姐兒一起去看這位杜若昀杜小姐,少來長寧這邊鬧她了。
但這位杜小姐卻讓家裡有點不太平起來。首先,也許是太久沒有見到過女人了,某次意外相見後,趙長松對杜小姐可能有點一見鍾情。但杜小姐時常同她哥哥一起,她哥哥則同趙長淮要好,聽說杜小姐也能和趙長淮說幾句話。於是,下人便覺得杜小姐是有意於二少爺趙長淮的。
當然,在趙老太爺的重壓之下,沒有人敢私下傳這些小話,趙長寧是聽四安說來的。她連這位杜小姐的正臉都沒見過。
這日是臘月十五,家族要聚起來吃飯。她拿了本書來問趙老太爺,在茶間一邊百~萬\小!說一邊慢慢喝茶,才總算是見了那位杜小姐一面。杜小姐穿了件淡青色纏枝紋綢襖,鵝黃色月華裙,頭上只戴了珠花玉簪,面若芙蓉,清新出塵。由幾個丫頭陪著過來,見趙長寧一個外男在茶間裡等,稍微一愣。趙長寧對她含蓄一笑,自己先避開了她,她又不是趙長松,對撩女孩沒有興趣。
誰知到外面,正好看到長淮他們幾個圍著看梅。趙老太爺這裡有株檀心白梅,十分難得。
趙長旭見她出來,便過來搭她的肩:「長兄,你也過來了?」
他小半個月不見他,非常高興地黏著她:「你最近在做什麼,我怎麼老是見不到你。」
長寧知道這個弟弟不過是喜歡黏著她,竟下意識地拍了拍他的頭,反應過來才覺得不對,這又不是家裡庶出的妹妹,能隨便拍頭嗎?俗話說得好,男人的頭,女人的腰,都是摸不得的。
不過這對於趙長旭來說都是小事,他甚至一副被順毛了的樣子,享受長兄偶爾的親昵。
倒是趙長松冷哼一聲,覺得這兩人膩膩歪歪的,非常的傷他的眼睛。
趙長淮跟杜少陵只是邊說笑邊往前走,前頭正好一個亭子,幾株斑竹掩映著,幾個僕人正在裡面煮茶,說是小姐們方才在這裡喝茶。正好幾人也走累了,便進了亭子中,準備喝杯熱茶。
趙長寧拿了茶具,給趙長旭先倒了杯茶,自己才倒了熱水。正是喝著,卻聽到前頭有女孩說話的聲音。
&日這白梅開得正好,剪些放在西次間最好了。」幾個女孩被丫頭、婆子簇擁著走過來,為首的那個是二房的趙玉婉,手裡抱了一簇梅枝,正同旁邊的少女說話。
那少女細聲說:「白梅性寒,我是最喜歡的。」過了片刻她又問,「媛姐兒,我聽說長房還有個兄弟,是你家的嫡長兄是吧?」
旁邊也是二房的嫡出小姐趙玉媛,她說:「是啊,他不常出來走動。你問他做什麼?」
趙玉婉就笑了笑:「若昀妹妹,我可是聽別人說,你對二哥哥長淮十分親近的。」
幾個女孩聊起了私話,這邊的男孩聽到了有點尷尬,又不好避開,只當沒聽到吧。不過趙長松就看了趙長淮一眼,趙長淮卻是正襟危坐,他對什麼杜小姐李小姐的並沒有什麼興趣,對杜小姐對他有興趣這件事也不感興趣。
趙長寧也聽到了,不過她覺得不關她的事,只是喝自己的茶。
幾個女孩在亭子外停了下來,那杜若昀杜小姐懷抱手中的白梅,想起當初在正覺寺門口驚鴻一瞥,只見是個極其清雅出眾的白衣少年,方才書房一見,對她冷淡卻含蓄有禮。當時她便心裡小鹿亂撞了,只覺得世間怎會有如此清雅的公子,別男子和他一比,竟都是些毛頭小子了。
她輕聲道:「我與趙二公子不過熟識而已,若說喜歡……」她咬了咬嘴唇,「我聽說趙大公子年十七,倒不知道他……如此出色,是否婚配了。」
趙長寧聽到這裡,噗的一聲,差點被茶水嗆住了。
第>
長寧腳步虛浮地回到了西園。
她的大丫頭香椽見她臉色不好看,立刻迎了上來:「爺,怎麼的了?可是在外頭受了涼?」
趙長寧擺擺手,叫她給自己端了杯熱茶灌下去,又冷靜了一會兒。只是這整件事情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玄幻。她問香椽:「可看到七小姐去哪裡了?」
香椽道:「方才見著是出去了,好一會兒沒回來的。可要奴婢去找找?」
趙長寧又喝了好幾杯熱茶,才把這股寒氣給壓了下去。「不用,去把我朱子集注的《春秋》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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