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李淵茹問起雙雀兒,朱時澤的身子,不自覺的僵了一下。
他不知該怎麼跟她說才好。
或者說,怎麼說,才比較委婉,才不會讓她難過。
畢竟她才剛剛「甦醒」,過於刺激的事兒,許會對她身子不好,使其再死過去,介時,可就是藥石枉效了。
就在剛才,柳輕心離開之前,還曾特意跟他交待過這事兒,他可是准準的記著呢!
可朱時澤,終究不是個擅巧言令色的人。
憋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好聽些的說法,講給李淵茹聽,直待她眉頭緊擰,當雙雀兒是死了,眼見著就要哭出來,才幹脆,死馬當活馬醫的,把雙雀兒如今的境況,一股腦兒的說給了她聽。
「雙雀兒跟我問了意願,便打算,拖朱時彤那一院下水。」
「不曾想,去了前堂,竟是被我父親一眼瞧上,如今已是我父親的侍妾了。」
對朱希忠的好色,朱時澤可以說是無奈至極。
年輕時,妻妾成群,尚可藉口說,他是遵循家訓,繁盛香火,以防戰事折損,歿了傳承。
可如今,他已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膝下只嫡子,就有三十餘個,庶子,更是多達百人,卻仍是一副見著合眼的女子,就走不動道兒的樣子,便是有些老不要臉了。
多年之前,他的父親,成國公朱希忠剛過花甲的時候,嘉靖皇帝曾於年節宮宴上,當眾調侃他說,只消給咱們的成國公,足夠多的女人,他便能給大明朝,生出一支軍隊來。
哪料到,他的父親,成國公朱希忠非但不以為恥,反將隆慶皇帝說的這句戲言,視為了榮耀,當天就使人跟人牙子,買了十幾個樣貌姣好的姑娘回來,悉數攏進了後院做侍妾。
他清楚的記得,那十幾個侍妾,到第二年年節時候,有七八個,都給朱希忠生了兒子,另外幾個,沒生下兒子的,也都有了丫頭或正大著肚子!
「能嫁進公府,也是她福分。」
「你勿需多想。」
聽雙雀兒只是嫁給了朱希忠做侍妾,並非死了,李淵茹微擰的眉頭,才是慢慢舒緩了下來。
雙雀兒只是個家境貧寒的平民,小小年紀,就被家裡人,賣給了德平伯府,安排給了她這個庶出的小姐做丫鬟。
彼時,她外公還是御醫院的掌事人,醫術高明,自祖宗那裡傳來的接骨之術,便是放眼整個大明朝,也是排的上號的。
她受外公蔭庇,在德平伯府,過得還算不錯,雙雀兒也因此沾光,跟她一起,學了些許琴棋書畫,舉手投足,學識眼界,亦與府里的許多,只在嫡小姐身邊才會配給的大丫鬟,頗有幾分相似。
若非後來,她外公遭人陷害,雙雀兒為保她不遭餓死,於西北小城,自賣入了紅樓,她本是該以陪嫁丫鬟身份,隨她出嫁,並於她有了身子的時候,給她的夫君做通房的.
不過如今,她被成國公朱希忠收成了侍妾,也還算不錯。
雖然,朱希忠已經年邁,卻終究是有爵位在身的士族,若有幸,能為其生個一子半女,只要不爭不搶,後半生,便都是有人伺候的好日子,縱不能誕育子嗣,以成國公府的財力和慣例,也不會讓她過得比個丫鬟都不如。
儘管,雙雀兒曾進過紅樓的事兒,已被她是「特別」手段抹去。
儘管,雙雀兒自賣進紅樓去,只是在裡面做的清倌,不曾委身於人。
但有些事兒,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縱旁人都不知道,當事的人,也終瞞不過,發於內心的自卑。
這是她欠雙雀兒的。
她會以餘生償還。
以歲月靜好,衣食無憂,子賢孫孝償還。
不管,雙雀兒生下的,是不是成國公朱希忠的子女,或者說,不管她生下的孩子,是不是有明確的父親!
「你能這麼想,自然是好。」
「只是,父親不待你……就將你這兒媳身邊的大丫鬟收了房,著實有些不顧廉恥了些……」
依世家規矩,陪嫁的大丫鬟,會自當家主母有孕開始,成為自家老爺的通房,若有幸在此期間,有了子嗣,便有望被自家老爺抬了身份,變成妾室。
縱自家老爺瞧不上,不欲收房這大丫鬟,也會囑家中嫡妻,尋合適時候,賞了這大丫鬟自由,使其能另尋良人為配,斷無道理,贈與府中長輩為妾,亂了輩分。
朱時澤,一向看重規矩。
因此,在他看來,他的父親,成國公朱希忠,收了他嫡妻李淵茹的陪嫁丫鬟,給自己做妾室的這番舉動,無疑是,往他的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無妨的,夫君。」
「之前,我已給了雙雀兒自由,給父親做侍妾,應是她自己意願。」
「若有人敢於背後,亂嚼咱院子的舌根,你只管,去跟父親討要公道便是。」
伸手,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幫朱時澤撫了撫胸口,示意他不要動怒。
李淵茹突然覺得,經過了這一場「事情」之後,她竟突然變得,對許多事,都害羞了起來。
就像這個,她之前時常會做,還不時遭朱時澤冷眼的舉動,如今,突然得了朱時澤溫柔凝視,也驀地變曖昧了。
「如此,自是妥當。」
「還好柔兒有先見之明,不然,咱們這一院,可不知,要遭人怎麼恥笑了。」
聽李淵茹說,已給了雙雀兒自由,朱時澤頓覺鬆了口氣。
他盯著李淵茹又看了一會兒,宛然突然發現了什麼有趣兒的事般的,唇角微揚,以右手食指指腹,抬起了她的下巴,在其反應過來之前,自成親至今,第一次,主動吻上她的唇瓣。
「甜的。」
在吻過里李淵茹之後,朱時澤突然發出了評論,然後,便果不其然的,收穫了李淵茹的羞怯,「以後,都是甜的。」
……
李嵐起頂著風雪,將柳輕心等人送回了德水軒。
雖然,車上的三人,並沒有一個,是希望他送這一程的,但他即是送了,柳輕心便不合適,將他趕出門去,遣其於雪停之前,回返德平伯府。
使李嵐起在前堂里喝了會兒茶,打著「正睡著」幌子,重新準備好的翎鈞,才使十五,喚了他到房間裡說話。
好在之前,朱時澤走後,位於德水軒五樓的那間屋子,尚未使人打掃,此時,又與李嵐起會面,也就趁得了便利。
一腳邁進門裡,李嵐起就被滿屋的藥味,熏得擰緊了眉頭。
多年之前,尚未入仕的他,去東北大營,探望重傷垂危的李旌德的時,曾聞到過這種味道。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隨軍的醫士跟他說,他的兄長,極有可能活不過來,這,已經是最後手段。
雖然後來,李旌德沒有死於那次重傷,卻因傷無法再騎馬,而不得不棄武從文,回燕京,入兵部任職,原本一片光明的武勛前程,就此,便宜了德平伯李銘前嫡妻所生的嫡子,李良玉。
「李公子進門之後,腳步儘量輕些。」
「三爺傷得厲害,脾氣不太好。」
「好心」的提醒了李嵐起一句,十五就退回了門邊兒,低頭安靜了下來。
「多謝。」
唇瓣微抿,李嵐起客氣的沖十五拱了拱手,然後,便略提衣擺,走進了屋子。
翎鈞身邊的人,哪怕只是個親侍,他也會謹慎應對。
畢竟,他現在正是如履薄冰時候,一步走錯,便會滿盤皆輸。
而親侍這種存在,許十句美言,未必有用,但一句壞話,便能定主子喜惡。
屋子裡的藥味,遠比屋外濃郁。
李嵐起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適應了一下這藥味兒,然後,才緩步走進了內間。
「三爺常安。」
「王妃靜好。」
見柳輕心也在,李嵐起忙低下頭,把自己的目光,定到了地上,對兩人,行了個中規中矩的拜禮。
依著十五的提醒,他刻意放輕了步子,壓低了說話的音量。
「免禮。」
柳輕心淺笑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距床榻約有七八步遠的李嵐起,客氣的跟她說了一句。
然後,便把自己的耳朵,湊到了「重傷臥床」的翎鈞唇邊。
翎鈞像是跟她說了什麼。
但聲音很輕,任李嵐起豎起了耳朵,也無法聽得真切。
「三爺說,多謝你送我回來,他今日有傷在身,無法與你把酒談笑,待過幾日,他的傷好些了,再邀你來共飲。」
耐心的「聽」翎鈞交待完,柳輕心才迴轉身,看向李嵐起,跟他「轉達」了翎鈞的意思。
「瞧外邊,風雪也沒個停歇的意思。」
「不若,嵐起少爺就委屈下,在這裡歇了?」
起身,緩步走到窗口,側耳聽了下窗外的聲響,確認風雪仍在繼續,柳輕心便又佯裝不懂規矩的,跟他補了一句邀請。
「多謝王妃美意。」
「然,這於禮數不合。」
為給柳輕心備嫁,德水軒暫停對外營業,這在燕京,早已人盡皆知。
所以,莫說外邊只是有些風雪,便是有刀子,從天上往下掉,李嵐起,也斷不敢承柳輕心這人情,作死的在這裡留宿。
「那我讓十五,套輛四匹馬拉的車,送你回去。」
「風雪太大,剛才,我們的那輛,只使兩匹馬拉著的,晃得人頭都暈。」
見李嵐起不答應在德水軒留宿,柳輕心才算是鬆了口氣。
這屋子裡,藥味兒重的厲害。
她聞慣了草藥,不覺得不舒服,但翎鈞,可不一樣。
她,哪裡捨得他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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