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的兩個錦盒,第三隻錦盒裡的東西,頗有些充數嫌疑。
水燭。
被整棵採集,晾曬乾燥的水燭。
這是一種生於北方,非常廉價,也非常容易採集到的草藥。
大部分湖泊、河流的淺灘處,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北方人喜歡稱它為蒲草。
窮人們,會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採摘它的根莖食用,入伏後,收集它的絨花,留至秋後,製作枕褥。
富人們,會用它裝點宅院,為水池造景。
之前時候,柳輕心曾用它製作活血化瘀的藥膏,給鎮子上的幾個婦人治好了崩漏。
一個因貧血而骨瘦如柴,卻仍不放棄,給自己兒子餵奶的母親,也因此而得以保命。
對症之藥,便是良藥。
柳輕心始終堅信,藥材有價格高下之分,卻無價值貴賤之別,但是,此時今日,德平伯府將水燭作為禮物送來,卻讓她覺得,贈禮一事,定另有深意,絕非單純的向翎鈞示好這麼簡單。
「德平伯,對藥理可有研究?」
拿起盒子裡的水燭,柳輕心轉身,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翎鈞。
她需要知道,德平伯李銘這隻老狐狸,到底是有什麼謀劃,或者說,想表達什麼意圖。
「祖上曾為高皇帝征戰西南,得士族之封,後人丁不旺,數代無人奪魁文試武舉,漸趨沒落。」
「父皇為世子時,領都尉職,嫁嫡女李妙兒與父皇為妃。」
「李妙兒早薨,父皇欲扶植李家,為翎釴立威,李銘才以隔了若干代的嫡孫身份,承襲了德平伯這爵位。」
對德平伯李銘和已死的李妙兒,翎鈞毫不客氣的直呼其名。
他不喜歡李妙兒那披條著「善良」羊皮的矯情母狐狸。
儘管,據他調查,那母狐狸是因為愛上了自己的獵物,隆慶皇帝,才遭了德平伯李銘滅口。
儘管,她從未薄待過他這個庶子,亦從未額外厚待過她的親子,翎釴。
「但是,據我所知,皇宮裡至少有半數御醫,是李銘的走狗。」
知柳輕心跟自己問詢,定不是無的放矢,翎鈞給她的回答,自然也竭盡所能的詳盡。
他認識的藥材不多,但蒲草,這種他年幼時的主要玩物,他又怎會不識?
示好,恐怕是李銘這條老狐狸,最淺顯的一層圖謀。
「我覺得,李銘遣人送來的這份『厚禮』,像是要跟我表達什麼,不便你知曉的意思。」
「若有熟知藥理之人,給他從旁解釋,這意思,許該從藥性上琢磨。」
柳輕心並不打算對翎鈞隱瞞自己的猜測。
翎鈞,是她的未來夫君。
她沒道理,與一個素未謀面,且不知底細的人為伍,與自己的心上人為敵。
她不喜與人相爭,亦不願傷害他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答應,別人對她的「私有物」圖謀不軌。
「你慢慢想。」
「不急。」
緩步走到柳輕心身邊,自她的手裡,接過了水燭。
沒錯,是蒲草。
用它編制的蒲團,冬天坐著不涼,夏天坐著不起痱子。
可是,在這麼一對昂貴的禮物里,加進這麼一樣兒廉價玩意兒,李銘那狐狸,到底,是想幹嘛?
「鐵皮石斛,《道藏》所載的九大仙草之首,味甘,性微寒,有生津養胃,滋陰清熱,潤肺益腎,明目強腰之效。」
「常生於岩崖之上,陰陽調和之地,喜溫濕。」
提起藥材的生長環境和藥性,柳輕心可謂信手拈來。
她唇瓣輕抿,打開了另外兩個錦盒,把三個錦盒,按照李素遞給她的順序,擺放到了石桌上面。
「人參,味甘微寒,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可輕身延年。」
「出沃土,陽氣強盛之地,喜冷涼。」
「此參已逾三兩,應可以算是,於《道藏》所載的九大仙草中,排名第三的至寶,妥當使用,許有起死回生之效。」
拎起躺在錦盒裡的人參,用左手掂了下分量,柳輕心稍稍擰了下眉。
這人參,已隱約長出了人形,從份量看,至少要有百年以上的植齡。
這等寶物,應是皇宮裡也不多見的才是,這李銘,到底知不知道,他用來「送禮」的這些東西,價值幾何?
固然,翎鈞如今的身價兒,早已非昔日可比。
但即便是,他如今的身價兒,也絕不值李銘,出手如此闊綽!
「這個,青芝,於《道藏》所載九大仙草中,排名第七。」
「味酸平,主明目,補肝氣,安精魂,仁恕,久食,輕身不老,延年神僊。」
「生山巔,陰氣強盛之地,喜溫濕。」
小心的把人參放歸原位,柳輕心伸出右手的食指,輕輕的戳了戳躺在錦盒左上角的青色靈芝。
絨毛完整,傘身半干,採摘距今,應不會超過三個月。
「還有這個,排名第八的深海珍珠,安神定驚,清熱滋陰,明目,解毒。」
「排名第九的冬蟲夏草,補腎益肺,止血化痰,可治產後體虛,生於……」
「等等!」
「我好像明白,李銘想表達什麼意思了!」
突然,柳輕心驚叫出聲。
擰眉,從頭到尾,又仔細的看了一遍李素送來的禮物。
鐵皮石斛,人參,青芝,深海珍珠,冬蟲夏草,以及,跟他們全不在一個層級的水燭!
呵,李銘這老狐狸,還真是不可小窺!
「你想到了?」
「他想幹什麼?」
翎鈞本是猜測,李銘許會往這些藥材里,填什麼不好的東西,坑害他家娘子。
但現在,從柳輕心的反應看來,貌似,這李銘所為,甚至,比直接往藥材里添加毒物,性質更為惡劣?
「他在威脅我。」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讓我選擇,是否接受他的拉攏。」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唇角揚起了淺笑。
她很生氣。
可怒氣,卻沒有溢於言表,反像是凝成了實質,讓整個院子,都被籠罩在了某種威壓之中。
「他想告訴我,水燭可食可用,於人有萬般好處,卻因出身低微,登不得大雅之堂。」
「奇珍固然神妙,但若無人採集挖掘,亦只能埋沒與山林深海,不得現世。」
「我若肯乖乖與他合作,他便助我成你府中水燭,讓你府中一山一景,都離不了我裝點。」
「若不肯,便會如這本該是仙草之首的鐵皮石斛,被其他『仙草』踩在頭上,卻毫無辦法。」
說罷,柳輕心伸出右手食指,頗帶些挑釁的戳了戳那株,被橫著擺在錦盒近人處,宛若被其他「仙草」踩在腳下的鐵皮石斛。
威脅她。
她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威脅她!
這李銘,怕是用順手了這些腌臢手段,且自其中得益慣了罷!
可惜,這次,他威脅的人是她.
她,可不吃這套!
「他有錢。」
「有錢到可以拿錢砸死我,扶植最末等的『仙草』上位。」
「盒子盛物,向喜多多益善,才不會管,我被堆到了什麼地方。」
大道有路你不走,偏巷難行你闖進來。
李銘,既然,你不惜重金,也要與我交惡,那,就休怪我這毒草,要了你這採藥人性命!
「有錢?」
「呵,這李銘老兒,好大的口氣!」
「我倒要瞧瞧,這富可敵國的德平伯府,捨得拿多少錢出來,砸死我家輕心!」
柳輕心的解釋,極盡淺顯。
一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聽她解釋的沈鴻雪,在聽她說完了所有解釋後,突然笑出了聲兒來。
這笑,並不爽朗,甚至,還帶了一絲陰鬱,卻讓與他對面而立的柳輕心,驀地感受到了溫暖。
上一世,她是孤兒,被師父收養,才得到了「家」。
而這一世……
看來,上天還是眷顧著她的!
「嘿,盒子,這事兒,你怎麼看?」
柳輕心笑著湊到翎鈞身邊,眉眼彎彎的,依著德平伯李銘的比喻,給他取了個綽號。
她看得出,翎鈞已臨盛怒。
他不是個喜歡誇口許諾的人,但他不說,不意味著,心裡沒有打算。
「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看。」
翎鈞顯然並不喜歡,被柳輕心比作「盒子」。
他快步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把除了鐵皮石斛之外的「仙草」,都從盒子裡「拔」了出來,隨手丟到了地上。
「倒是這『仙草』,如此令人百看不厭,還是單獨裝在盒子裡,讓人放心些。」
「哎!」
「你這敗家盒子!」
「這可都是貴的離譜的草藥!」
「怎能說丟就丟呢!」
草藥只是晾曬乾燥,並未切片,丟在地上,也不會散落的沒法兒撿拾。
柳輕心知道,翎鈞這「小氣鬼」,只是想藉此,表達自己的堅定態度,並不是,真就要把這些,已經屬於她的草藥,悉數當垃圾丟了。
「就算自己不用,送給別人,也是極好的吶!」
「你不喜歡,別人,還指不定,等著用來活命呢!」
柳輕心本是打算,隨口結束了這話題,趁勢「回收」這些被翎鈞丟到地上的草藥。
可話剛出口,便見翎鈞眯著眼睛,一副「你說得對」的表情盯著自己……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話,怕是有了什麼,讓翎鈞誤解的歧義。
「也對。」
「我用不著的東西,別人,許還求之不得呢。」
「不能浪費。」
翎鈞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邪氣。
這是他生了壞主意,打算坑人時的特有反應。
彎腰,替柳輕心,把散落在地的草藥撿起來,翎鈞不緊不慢的的,把目光轉到了沈鴻雪的身上。
「鴻雪,依著市價,一個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能賣多少錢?」
「瞧你怎麼賣。」
「賣法不同,品相不同,價格,自然也不可能相同。」
買賣人口,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但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除了家中父兄被降罪,貶賣為奴的,鮮少,有人敢明碼標價。
然而,自古富貴險中求。
坊市之中,總不乏鋌而走險,想「干幾票大的」,就金盆洗手的人販子。
「哦?」
「還有這說法?」
「快,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聽沈鴻雪意思,這「生意」,不是不能做。
翎鈞的笑,仿佛更邪氣了一些。
將自地上撿起的草藥,隨手丟到石桌,便拉著沈鴻雪,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坐定,見柳輕心還站在旁邊,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便伸出左手,把她拉到自己旁邊就坐。
「最便宜的,自然是賣去煙花之地。」
「按現在市價,一個精通琴棋書畫,官宦人家出身,未出閣的庶出小姐,在燕京,大概值一百兩銀子,嫡出的,能稍微貴點,二百兩銀子,也就封頂了。」
沈鴻雪不做人口生意。
但不做,不代表,不懂行情。
「這種買賣,風險不大,紅樓接了手,便等於是成了。」
「縱是後來,那官宦人家知道了自家走失的小姐去處,也絕不會出手。」
「心疼子女的,許能找個機會,使下人,去給那小姐贖身,送去鄉下嫁人。」
「但更多的,是會找機會,將那小姐滅口,以防落人話柄,傷了自家臉面。」
官宦人家,子女成群。
能被視若珍寶的,通常只有那些,能給家族帶來巨大「收益」的一位或幾位嫡出小姐。
其他小姐,不過是用以磨練她們計謀,使她們能更好在將來,成為「後院之主」的銼刀和墊腳石。
不能為家族帶來「收益」的嫡出小姐,顯然,只會比那些,她昔日的墊腳石,活得更加悽慘。
「其次,是嫁給身份略低的官宦子弟做妾。」
「按照市價,一個父親是三品大員的庶出小姐,嫁給同為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品級略低的人做妾,大概,能給家裡帶來,一千兩銀子的收益。」
「燕京里,有些媒婆,喜歡做這種生意,說成一樁,大概能得二百兩銀子的好處,若有伶牙俐齒,能為那父輩品級略低的官宦子弟,討到父輩品級高的,嫡出小姐為妻,所得好處,少說能翻一倍。」
說到這裡,沈鴻雪稍稍停頓了一下。
見翎鈞還意猶未盡的盯著自己,希望自己繼續說下去,不禁撇了唇瓣,滿足了他的願望。
「還有種生意,是幾乎不可能促成的。」
「價格,更是悉由賣家開出。」
「商人求娶官宦人家小姐,並藉此,改變後輩身份,使其不再處於士、農、工、商的最末一等。」
「待將來,這後輩成年,便可藉由『非商』身份,參加舉試,若能得聖恩青眼,這商賈一家,便可『雞犬升天』,自此,不再受『抑商令』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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