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鈞剛從神機營里出來,就遇上了被老管家遣來尋他的小廝。
聽小廝說,府里來了沈鴻雪那麼一個尋常里幾不走動的稀客,翎鈞本能的就擰緊起了眉頭。
上回,他受隆慶皇帝吩咐,去找沈鴻雪,想以江北官鹽專營的好處,換沈柳兩家不要與寧夏哱家聯姻,沈鴻雪答應了他嘗試,卻未能成,聽說,還因為這事兒,而遭了沈家老爺子的懲罰,臥榻修養了大半年……病癒之後,連經營生意的手段,都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變得雷厲風行了……
翎鈞當時找上沈鴻雪的時候,沒想到沈家老爺子會為了一個外孫女,拒絕這樣天大的好處,更沒想到,沈鴻雪堂堂嫡長孫,在整個大明朝,都可以算得上傳奇的人物,在沈家老爺子的眼裡,竟是,還不如柳輕心這麼一個外姓人!
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翎鈞才會在後來時候,親自去了江南柳家,才會在江南柳家的院子裡偶然瞧見了坐在池塘旁邊,盯著池塘里荷葉發呆的柳輕心,才會對她一見傾心,從江南,一路追到了寧夏。
雖然,如今的她,已經全不記得過去的事情。
雖然,如今的她,只把他當成是那次偶遇之後,才熟悉了的人。
雖然……
不過,他朱翎鈞不在乎,確切的說,是非常歡喜。
他更喜歡現在的她,更喜歡現在,心裡已經沒了旁人,只剩下了他的她。
「他有說是什麼來意麼?」
翎鈞稍稍收了下心思,一邊上馬,一邊跟來尋他的小廝問了一句。
翎鈞知道,沈鴻雪是那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出生於沈家那麼一個永遠不會與哪一個派繫結盟家族的他,斷沒有理由,在這樣一個他與翎釴一派鬧得刀光劍影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跟他這之前都沒什麼交情的人親近!
難道……
不可能。
翎鈞使勁兒的搖了搖頭,毫不猶豫的把自己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的那個念頭,給掐滅在了雛形之中,沈鴻雪不可能知道,對,絕不可能。
「回三爺的話,小的不知道。」
小廝只是被老管家遣來找翎鈞的,沒來得及聽到老管家跟沈鴻雪問明來意,這會兒,聽翎鈞跟自己問,只得尷尬的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沖他笑了笑,如實的跟他說了自己知道的事情,「在門口,管家大叔好像跟他說了些什麼,引他進門的時候,滿臉笑容的,還說要去親自給他泡陛下御賜給三爺的紅茶品嘗,想來,能讓管家大叔這般客氣對待的人,應該不是咱們府上的敵人才是!」
「你小子,倒是越學越機靈了!」
老管家做事,向來很有分寸,這個,翎鈞還是很信得過的,聽小廝說,老管家對沈鴻雪用了府里最高的禮遇,他便知道,他這次與沈鴻雪的見面,不會是刀風劍雨,唇槍舌矛的不好情景了,「走罷!回府里去!瞧瞧沈家少爺,是來找我幹嘛的!」
神機營離翎鈞的府邸不遠,策馬小跑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翎鈞就和小廝一起,到了府門口。
沈鴻雪來時乘騎的烏雲蓋雪立在門外,光滑的毛皮,亮的像是能照出人影兒來,惹得翎鈞這喜歡馬匹的人,又情不自禁的站住了下來,摸了摸它,從腰間的口袋裡抓了一把燕麥出來,看著它不緊不慢的吃完了,才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的進了府門。
在燕京,尤其是富貴人的圈兒里男子,為攜帶金貴東西方便,都會讓裁縫額外做一個方形的厚布口袋,串在腰帶上面,翎鈞也不例外,只不過,旁人都是用那口袋裝銀子銅錢之類的東西,他卻是只會用那口袋裝上好的燕麥,隨時見到好馬,就要上前去,給那馬兒餵點吃的,套套近乎。
正堂里,老管家剛剛給沈鴻雪端上了一盞用御賜茶葉沖泡出來的紅茶,茶香裊裊,宛若輕歌慢舞的窈窕女子,讓人只是聞著,就能心醉。
但此時的沈鴻雪,卻沒有品評這好茶的雅興,滿心裡想著的,都是翎鈞何時才能歸來,他何時才能跟翎鈞……把自己心裡的疑惑,跟他問個清楚明白!
這很重要。
重要到他,沈家,可能還有柳家,對以後許多事情的態度,是求財,還是……
「鴻雪,你怎招呼都不打一個,就突然跑來了?!早知你要來,我說什麼也不能挑這個時候出去啊!」
翎鈞從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失禮,當然,這個「任何人」里,不包括柳輕心,雖然,他還不知道沈鴻雪的來意,但,是友非敵,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來,坐,快坐,王伯,你去吩咐一下廚房,讓廚子們多準備幾個菜,今晚,我要跟鴻雪好好兒的喝個痛快!」
「都這會兒了,你還用名字來稱呼我?」
沈鴻雪當然不能讓翎鈞以為,自己還不確定柳輕心跟他的關係,給他推脫的機會,剛才,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反反覆覆的想了很多遍,怎麼想,都覺得翎鈞是小寶的爹爹這事兒,絕對不可能是假的。
據他所知,隆慶皇帝是親往過良醫坊,還在那裡待了大半天的,雖然,明面上還是跟旁人說,是去問診的,但……皇宮裡那許多的御醫,就算那些御醫都是吃乾飯,不做事的,隆慶皇帝那堂堂帝王之尊,也沒必要,跑去那麼一個窮鄉僻壤,找柳輕心那麼個「半路出家」的大夫瞧病的罷?
一道聖旨發下,什麼樣的大夫,不得屁顛屁顛的跑來燕京,滿心惶恐的幫他請脈診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柳輕心的那個師父,是個什麼隱世的高人,堪比華佗在世的厲害大夫,也得對隆慶皇帝這帝王恭敬俯首,跪地稱臣的不是?
這其中,定有玄機,而這玄機,八成兒……就是在小寶身上!
隆慶皇帝去「看病」,看的根本就不是身體上的病,而是「心病」,而是他這眼見不惑之年就要到了,身下還沒有孫子的「心病」!
有孫子,這病,當然就「藥到病除」,只不過,朱翎鈞還沒選妃,還沒成親,就養了外室,當了爹的這事兒,有些好說不好聽,有些讓隆慶皇帝又歡喜,又怕失了顏面!
沈鴻雪的話,讓翎鈞微微一愣,繼而便明白,他是知道了什麼,頗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抬頭給老管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屋裡的所有人都帶走,關閉房門,沒有他的召喚,不要使人進屋。
目送著所有人都離開了堂屋,窗門關閉,翎鈞才是把臉重新轉回了沈鴻雪所在的方向,跟他說起了自己的為難。
「這……話是這麼說,只是,在成事之前,為了輕心他們娘倆的安全,還是……」
明人不說暗話,翎鈞知道,有些事,還是老老實實的跟沈鴻雪坦白了,對他更有益處,雖然,有之前沈鴻雪因為柳輕心的嫁娶問題,而挨了沈家老爺子「收拾」的事情,但看他如今跟自己說話的態度,翎鈞便能猜出,他的大約態度,「現在的輕心,不比以前,她……受了些傷,忘了許多事情,我跟她提過,要接她來燕京生活,給她和小寶該有的身份,只是,被她一口拒絕了下來……她說,就她跟小寶如今這樣沒有根基的樣子,來了燕京,一準兒得讓那些名門閨秀們給生吞活剝了,她不來……」
「那你這意思,是要讓我妹妹,就這樣一輩子委屈著,給你當個沒名沒分的外室?」
翎鈞的回答,讓沈鴻雪很不滿意,雖然,他表妹柳輕心是嫁過人的,可那孩子,卻是他翎鈞的種,這混蛋若是敢不給柳輕心名分,不給那孩子該得的一切,休怪他沈鴻雪跟他不客氣,直接帶走柳輕心,把她和孩子都藏匿起來,讓他一輩子都休想找到!
朱翎鈞若不想負責,他沈鴻雪,倒是不介意,白撿小寶這麼個兒子,當他的爹爹!
「那肯定是不能!」
翎鈞本就已經跟隆慶皇帝商議好了,要怎麼一步步的讓柳輕心變成他正房正妻的「法子」,這回,見沈鴻雪對他的「誠意」有了不信,哪還敢對他有所隱瞞?
未失去記憶之前的柳輕心,可是對這沈鴻雪有意思的,雖然,之後因為沈鴻雪的沒能赴約,而對沈鴻雪失瞭望,跟他有了幾分「日久生情」,這會兒,又失了對以前的記憶,但沈鴻雪這個「危險之人」,他還是得時時提防,刻刻小心,絕不能給他半點機會,讓他把柳輕心,他家親親娘子拐走!
在沈鴻雪的「全神貫注」下,翎鈞原原本本的把自己跟隆慶皇帝商議的打算,告訴給了他知道,當然,隆慶皇帝不知道柳輕心真實身份這點,他也說給了沈鴻雪聽。
大明皇族規矩,皇族成員,不得迎娶再嫁之人,以保證皇族血統純正無污,這不是什麼秘密,沈鴻雪這博學的商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在聽了翎鈞說,他不惜冒著欺君之罪,也要給柳輕心一個名正言順的正妻身份,沈鴻雪心裡的天平,便不自覺的發生了偏斜。
有他這麼一個知寒知暖,又能為了柳輕心不惜代價的人疼著,柳輕心,他的表妹,該是會幸福一生的才是。
他沈鴻雪,甘心退避,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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