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寵記 第41章

    「來。」俞仲堯重新將她安置在膝上,說起正事,轉移她的心緒,「你真不能再偷懶了,該準備的要著手準備起來。衣物、行囊有賀園的人代為打理,你想想還有沒有別的需要帶的,這一兩日要和沈雲蕎置辦起來。」

    章洛揚點頭,「是不是很快就要動身了?」

    「對。等我和二爺處理完手邊的事,就要啟程。」他揉了揉她的臉,「你的生辰只能在路上過了,到時候可別難過得哭鼻子。」

    「我才不會呢,你就放心吧。你還不是一樣?」章洛揚笑了笑,隨手拿起他常常把玩的一柄柳葉刀,「你平時總拿著這把小刀做什麼?」

    俞仲堯給她看自己的手,食指與中指動了動,「這手傷過,有一陣子不大靈便,太醫給我針灸過一段時間,讓我平日裡手多動動。」

    「原來是這麼回事,現在好了沒有?」她斂目看著,將他的手捧在手裡。

    「好了,卻習慣了手裡有點兒東西。」俞仲堯想到她的無名指,轉而道,「往後找個良醫,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手醫好。」

    「能醫好當然是好,沒得治了也沒事,反正都習慣了。」章洛揚撫著他的手,心思還在他身上,「以前你的日子特別辛苦吧?」

    「不覺得。」他笑著攬住她肩頸,「沒有以前的忙碌,以後怎麼能照顧你和南煙。」

    「還有雲蕎。」她補充道。

    「對,還有你的好姐妹。」

    「南煙……」章洛揚的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她要是特別忌諱這個可怎麼辦啊?」是真的有些擔心。

    俞仲堯卻沒正形,「怕她不願意你做她的嫂子?」

    「什麼啊……」章洛揚有點兒沒底氣,「哪兒就想那麼遠了?」

    「你要是不想那麼遠,我可就要頭疼死了。」他板過她的臉,「先說好了,回京後嫁不嫁我?」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隨口反問:「那……那你回京後會娶我嗎?」

    俞仲堯倒是爽快,「娶。你嫁不嫁?」

    「你說呢?」她跟他打太極。

    「我什麼都說了,還問你做什麼?」俞仲堯咬了咬她的唇,「說,嫁不嫁?」

    章洛揚側了側頭,「娶我很麻煩的,你真的想好了?」

    「小東西,我問你呢。」他又咬了她一下。

    「可是……」章洛揚費力地思忖著,「要是找到我娘,她特別疼我的話,但是又不答應我嫁給你……那可就難辦了。」

    「閉嘴。」俞仲堯拍了拍她的額頭,以吻封唇。這不是個好話題,暫時放棄跟她討論。心裡卻道:不同意?誰不同意都沒用。

    **

    孟灩堂面前堆積著密信公文,他坐在那兒,滿臉不耐煩,一面心猿意馬地看信,一面問簡西禾:「章大小姐痊癒了沒有?」

    「已經痊癒。」簡西禾道,「方才去了俞三爺房裡。」

    「……」孟灩堂嘴角抽了抽,把信拍在桌面,「什麼日子這是!」皺著眉在房裡踱步,又惱火地道,「真恨不得把順昌伯扒了皮!」

    簡西禾只是笑,不知道他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孟灩堂這幾日實在是不好過得很。聽說章洛揚病了,特別想去看看她,可又清楚,她是厭煩自己的,去了只能讓她平添紛擾,有害無益。只好忍著,默默地看著俞仲堯得空就去看望她。她終於痊癒了,卻是即刻去了俞仲堯房裡。

    看看人家的日子,怎麼想都是那麼順心。再看看自己……

    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真是一腦門子火氣。

    「要是這樣不快,不如就跟俞三爺他們分開走吧?」簡西禾建議道,「你可以跟在後面。」

    「憑什麼?」孟灩堂斜睨他一眼,「我連遠遠地跟著看著她都不行了?」

    「……你高興就好。怎麼都行。」

    「再說了,什麼叫我跟在後面?」孟灩堂琢磨著,「你要跟他們一起走,是方便照顧誰吧?」

    簡西禾不理他。

    孟灩堂笑了笑,「你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這算是跟我同病相憐吧?」

    「不算。」簡西禾搖頭,「差得遠了。」

    「這倒也是。」孟灩堂並不能確定簡西禾認準了沈雲蕎,誰都看不出他的心意,平日只是覺得他對沈雲蕎多了一點兒關心而已。而且,沈雲蕎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現在並沒意中人。

    「這一個個的,誰都比我順心。」孟灩堂沮喪地落座。

    有侍衛進門來,笑道:「屬下昨日出去了,得知此地有幾個身在青樓但是才藝出眾的女子,晚上要不要她們過來給您彈琴唱曲開解心緒?」

    「賣藝不賣身的?」孟灩堂問道。

    「是。」

    「那就帶過來。」

    簡西禾瞥了孟灩堂一眼。

    孟灩堂壞笑了一下,「簡先生晚上陪著我找找樂子。」

    簡西禾皺眉。

    孟灩堂笑出來,「我就是上吊跳井,也沒人在乎。你簡先生卻是不一樣。」能拉個人下水,也是件樂事。

    「我有什麼不一樣?」簡西禾眉宇舒展開來,「一定陪著二爺排遣心緒。」

    「那就行。」孟灩堂吩咐侍衛,「去知會我們俞三爺一聲,好生安排,他總不能攔著我尋歡作樂。」

    破罐子破摔了。

    **

    俞仲堯聽阿行說了孟灩堂的意圖,無所謂地笑了笑,說只管隨他去。

    孟灩堂親自選了一個花廳,命人將門窗卸掉,喝酒、賞月都不耽誤。

    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大多性情鮮明獨特。

    孟灩堂只是想找個能喝酒的女子作陪,於是酒量最佳的冷美人坐到了他近前。

    簡西禾與一個棋藝頗佳的女子相對,對弈、喝酒、閒談。

    餘下的三個女子輪番彈琴箏、唱曲助興,孟灩堂和簡西禾的部分心腹在一旁作陪,權當啟程之前放鬆一下,推杯換盞。

    簡西禾時不時地看孟灩堂一眼,見那冷美人雖然吝嗇笑容,倒是有問必答,與孟灩堂聊得還算不錯。孟灩堂呢,酒是一杯接一杯,臉上一直掛著笑,很是愜意地樣子。

    孟灩堂自是有些難能可貴的優點。除去在死對頭面前,平日裡待人很是隨意、和氣,相處得熟稔之後,毫不掩飾真性情,心裡話從不隱瞞。

    而對女子,上趕著往他跟前湊的比比皆是,他不接受,但是不會傷人,是讓人即便希望落空,還是會感激牽掛他的那種做派——這一點,簡西禾其實也說不好是對是錯,正如俞仲堯那種絕情傷人的做派,也無從判斷對錯一樣。

    孟灩堂對女子是溫文有禮的做派,處處不留情,其實也是處處留情,很多時候很多女子並不能真正死心,免不得生出些是非。

    俞仲堯那廝,對別人有多絕情,對自己在意的人,就能有多深情——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女子因愛生恨之後,才會千方百計地報復他。

    總而言之,誰的日子都不得消停。

    這兩個亦正亦邪的人,在這方面,是非計較頗多。一旦認準了哪個女子,要付出太多——時時刻刻是是非非都要站在風口浪尖上,陪在他們身邊的人,需要他們費足心思護著。

    他簡西禾的日子……還算不錯了,起碼沒那些麻煩,清清靜靜的。

    孟灩堂今日刻意買醉,喝得太多。

    簡西禾見他一雙眼越來越亮,笑意越來越深,吩咐人們各自散了。

    孟灩堂是那樣的,醉得越深,精氣神看起來越足,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來。等到曲終人散時,才會原形畢露。

    事實正是如此——

    花廳里靜下來的時候,孟灩堂便伏在了桌案上,過了一會兒,搖搖晃晃站起來,「都走了,也該睡了。」

    簡西禾走過去,「我送你回房。」

    「嗯。」孟灩堂趔趄著出門,走在甬道上的時候,被風一吹,酒意全涌了上來,到路旁扶著一棵樹打晃。

    「圖什麼呢?」簡西禾無法認可這種買醉的情形,就像始終覺得俞仲堯是個醉鬼實在是匪夷所思。

    「圖什麼?」孟灩堂慢吞吞地道,「酒有酒的好處。看誰不順眼了,喝一口烈酒,心裡就能好過點兒。沒辦法克制情緒了,多喝點兒酒,心緒就能有所緩和。」他轉頭看著簡西禾,笑,「這大抵就是俞仲堯嗜酒的緣故。這一點,我應該比誰都明白——那種日子,我也過了一段。當然,這是能夠克制自己的人喝酒的好處。別人可能不行,大多數人都不行,喝多了酒會誤事。俞仲堯那隻狐狸精,喝得越多越清醒,也真是邪了,這天下居然被一個酒鬼統治了這些年,並且還是國泰民安……」

    簡西禾失笑,耐心地站在一旁聆聽。

    「我要不是一腦門子火氣,也不會喝這麼多酒。」

    簡西禾道:「方才我看你倒是挺高興的。」

    「高興?」孟灩堂瞪了他一眼,「我想什麼不是什麼,換了你你能高興得起來?」

    「那就是強顏歡笑了?」簡西禾說著,聽得身後有腳步聲,似是沈雲蕎。他回頭看去,果然。

    沈雲蕎是剛回來,走向這兒的時候,便聽到了孟灩堂的話,滿心笑意。此刻見簡西禾發現了自己,示意他不要出聲。看到變成醉棗的孟灩堂,可不是常有的事。

    簡西禾笑了笑,隨她去。

    孟灩堂已道:「可不就是強顏歡笑。那個冷美人兒其實真不大討喜,好像我欠她八萬兩銀子似的。可是有什麼法子?是我吃飽了撐的讓她陪我喝酒的。已然來了,總不能也跟她似的冷著臉吧?這世道女子都活得不容易。」

    沈雲蕎抿唇微笑。倒是沒想到,孟灩堂骨子裡竟是個憐香惜玉的。

    「唉——」孟灩堂扶著樹,低頭看著樹下的花花草草,「自己都要愁死氣死了,還跟她賠著笑臉。真賤!」

    沈雲蕎差點兒笑出聲來。

    「也是活該。」孟灩堂繼續數落自己,「你說多少年了,往我身邊湊的女子不少吧?我哪一個都不要,那會兒是覺著,就算是天仙嫁給我也不行,我吉凶難料,犯不上讓人日後陪著我遭殃。再說也是真沒遇到合眼的。一個個都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要多賢淑有多賢淑,在我面前乖順的跟小貓兒似的,轉頭對著別人就是心思歹毒,齷齪得很。我就不明白了,這人怎麼能兩面三刀地活著呢?她們當我不知道,可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懶得數落她們罷了,有些的確是有點兒過人的才藝,就留在身邊解解悶兒,不少人就是因為這個,誤以為我偶爾好色。那幫混賬!我碰過誰啊?哪一個我不是好生對待又給了妥當的去處?現在好了,遇到克星了。我真沒見過那麼乖那麼善良的女孩子——那是她骨子裡的性情,可遇不可求,還長得那麼好看,唉……太好看了。」

    沈雲蕎走近一些,與簡西禾相視一笑,兩人保持沉默,聆聽孟灩堂絮叨下去。

    「我是打一開始就錯了,打一開始就不該因為俞仲堯的緣故起疑心、胡說八道。我是無心,可她誤會了。該,我這是自找的。」孟灩堂搖了搖頭,「但是平心而論,俞仲堯對她是真不錯,我爭不過。她那種性情,認準了誰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都明白,可這心裡是真難受……」

    沈雲蕎的笑意散去,有點兒同情他了。

    「可是她那個好姐妹沈雲蕎不一樣。」孟灩堂忽然道。

    沈雲蕎和簡西禾都是一愣。後者預感不妙,擺手示意沈雲蕎回房。

    沈雲蕎不理,還是站在那兒。

    「那個女孩子,照我看的話,雖然看起來不拘小節,可心裡有懦弱的一面——對她不能心急,得讓她自己品,慢慢斟酌。別說拿不定主意,就算是她有了意中人,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承認。高進那個混賬應該就是有點兒心急了,弄得她一天到晚躲著她——我是看出來了。你要是對她有心,可要記著細水長流,別還八字沒一撇就把她嚇跑。」

    「行了行了。」簡西禾沒辦法讓沈雲蕎離開,卻能把孟灩堂帶回房,半是攙扶半是鉗制地把人弄走了。

    沈雲蕎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我懦弱……我懦弱?!」回房的時候,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嘀咕,「可真是喝多了!」

    **

    章洛揚還在俞仲堯的書房。

    晚飯時,他不讓她走,她只好與他一起用飯。

    賀園的人準備了片皮乳豬、烤鹿脯,他親手給她把蔥段、醬、瓜條、肉裹在薄餅里,哄著她吃了不少。


    章洛揚心想,幸虧沒幾日就要啟程,不然照他這個法子,自己恐怕會被餵得胖乎乎。

    飯後,俞仲堯把一本賬冊拿給她,讓她坐在桌案後的太師椅上,「你看看。」

    「不是要我合賬吧?」章洛揚看了一頁就把賬冊合上,很牴觸的樣子。她只會心算,從沒有看賬合賬的經歷。

    俞仲堯微笑,「不是。放心。」

    章洛揚這才放下心來,重新翻看。

    賬冊里記載著三所宅院、五間鋪子和兩個莊子每年的進項:宅院賃出去了,鋪子和莊子的收入都很可喜,最要緊的是,鋪子裡有一家四通銀號——這銀號是在不少地方開了分號的。

    「可是,要我看這個做什麼呢?」章洛揚不明所以。

    俞仲堯解釋道:「這是順昌伯早就該交給你的產業。在他離京之後,我命人查了查,現在他手裡的產業只剩了這些。」

    章洛揚抬頭看他。這意思是,她回京之後就有自己的產業了麼?

    「今日我讓人去了寺里一趟,順昌伯已經答應,明日保人跟著過去一趟,立個文書字據就行。我先派人幫你打理著,回京之後,你再親力親為。」

    什麼都幫她想到了。

    之後,俞仲堯又道:「這本就是你該得的——不要小看你娘,她是經商的好手,嫁給順昌伯的時候,妝奩豐厚。」

    「是嗎?」章洛揚驚訝,她居然並不知道這些。

    俞仲堯篤定地點頭,「奶娘沒敢告訴你,應該是忌憚順昌伯和大夫人重懲。而我這幾年在追查與風溪相關諸事的時候,手下順道查了查你娘出嫁之前一些事,得知她最早是在江南經營買賣,身邊有能人相助,三兩年便賺得盆滿缽滿。那個經商有道之人,是個女子,但是無從查證她是你娘什麼人,親人、丫鬟都有可能。她在你娘出嫁之前就銷聲匿跡。」語聲頓了頓,他只說要緊的,「我要告訴你一些事,你聽了別動怒,好麼?」

    「嗯,你說。」

    「順昌伯府在你娘進門之前,入不敷出。」俞仲堯的手落在她肩頭,帶著安撫之意,「你祖父一生清廉,祖業又不多,這情形在官宦門第並不少見。你父母到底為了什麼緣故和離,或者說你娘到底是為何放下一切都要離開京城,這是個謎團,興許只有他們或是你娘知道。我懶得詢問順昌伯,與其聽他似是而非的話,便不如問你娘。總而言之,你娘拋下了一切,離開了順昌伯府,手裡產業也就此全交給了順昌伯。你祖父祖母應該並不知道這些事——順昌伯府也是近年來才顯得闊綽富足。所以我才說,這本就是你應得的。便是再不濟,我想你娘在離開的時候,應該也只是讓順昌伯代替你打理這些產業,等到你長大成人,要將這些交給你。」他語聲頓了頓,手撫著她頸部,「只是沒想到,順昌伯夫婦將這些霸在手裡,應該是沒有交給你的打算。」

    「……」章洛揚嘴角翕翕,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生氣麼?當然生氣了。順昌伯在她心裡已經夠不堪了,卻沒想到,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洛揚,別生氣。」俞仲堯安撫著她,「我是照常理推斷,日後還需你問問你娘,只有她能給你最可信的解釋——這也是我拖到現在才告訴你的原因。我總希望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再給你個交代,但是現在的情形你也知道,時間不夠。」

    「嗯。」她輕聲應著,之後站起身來,投入到他懷裡,「不管怎樣,你都要幫我找到我娘,好不好?」第一次,她對他提出要求。因為太多的問題,都需要母親回答。俞仲堯說的對,如果詢問順昌伯,那個人一定會閃爍其詞甚至詆毀母親,全無必要。

    「一定。」

    她勾住他頸子,抬眼看著他,「要是沒有你前前後後這些舉措,我一直以為,我跟章家就是那樣了,他們待我的確不仁,可我也是太不爭氣,說不上誰對誰錯,往後相安無事或是形同陌路都無妨。到眼下我才明白,我那麼想是不對的。我不是說就此覺得自己占了理有資格有底氣恨他們了,只是清楚,不需要總責怪自己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了。最起碼,這些年是我娘手裡的產業養活了章家,他們要是有一點兒良知,對我娘有一點兒感激,也不該讓我過得捉襟見肘,要自己做繡活賣到繡鋪里換取銀錢。」

    「這麼想就對了。」他了解,她對自己總是有著太多的否定,總是在得到什麼的時候心生忐忑,是章家讓她變成這樣的。他不求她能變得多堅強,只希望她認可自己。今日這算是無心插柳,倒是真沒料到她可以打開一個心結。

    她對著他綻放出笑容,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不讓我感謝也沒用,我還是要謝謝你。」

    俞仲堯打心底笑出來,將她擁在懷裡,下巴抵著她額頭,「真要感謝,就相信自己,不輸任何人。」

    「嗯,我會盡力的。」她語聲輕快,滿足的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這也是雲蕎一直以來希望她做到的。

    她希望可以像尋常女孩那樣生活,摒棄陰影,再不看低自己。既是為自己,也是為了關心自己的他們。

    過了一會兒,章洛揚想到了眼前事,「珊瑚、芙蓉是不是不能隨我們走?」

    「對。她們幾日後回燕京,便是有心隨行,在路上也會吃不少苦頭。沈雲蕎身邊的連翹落翹倒是能夠相隨,一路上能幫你們料理些小事。」俞仲堯知道,她們主僕三個很是投緣,溫聲寬慰,「遲早還會再聚首。」

    她當然明白,可心裡到底是有些不舍,便要回房去,「怪不得她們這兩天有點兒沒精打采的,我要回去跟她們說說話。」

    俞仲堯卻抱著她不撒手,「你回去了,我就沒人理了。」

    章洛揚失笑,虧得他好意思把自己說的那麼可憐。

    兩個人嬉鬧了一陣子,俞仲堯見天色不早了,這才讓她喝杯茶定定神,「明日早點兒過來?」

    章洛揚緋紅著臉頰,嘟著嘴整了整髮髻和有些凌亂的衣衫,心說才不,他是越來越不安分了,真不是她能招架的。

    俞仲堯撫了撫她鬢角,「路上你想有事沒事膩在一起都不行。」

    「誰要跟你膩在一起?」章洛揚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茶,放下茶盞,「我回去了。你早點兒歇息。睡不著也要養養神,別整夜忙公務。」

    「嗯。」他應著聲,卻握住她的手,不鬆開。

    「鬆手啊。」她斜睇著他。

    目光流轉,宜嗔宜喜,煞是可人。

    「捨不得。」他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肌膚,「要不然,我們先在這兒成親拜堂再啟程?」

    章洛揚又氣又笑,「怎麼好意思說這種沒腦子的話的?」

    他就笑,捧住她的臉,在她眉心輕輕一吻,「我讓阿行送你回房。」

    「嗯,那我走了。」她抬手摸了摸他臉頰,見他滿眼的不舍,又補一句,「明早我做早飯給你吃。」

    他頷首一笑,這才喚阿行進來,吩咐送她回房。

    這晚,章洛揚讓珊瑚、芙蓉睡在寢室臨窗的大炕上,方便與她們多說說話。

    珊瑚由衷地道:「小姐,等您回京之後,要是得空,可千萬要去三爺府里看看我們。對了,還有小櫻桃呢,我們回去之後,會盡心照看她,您別擔心。」

    芙蓉附和道:「是啊,小姐就算把我們忘了,看在櫻桃的情分上,也會儘早去俞府看看的。」

    「淨胡說。」章洛揚笑道,「我怎麼會忘了你們呢?來日要是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們。」

    珊瑚、芙蓉滿心笑意,想著便是真忘了也沒關係的,反正小姐是一定會嫁給三爺的。

    章洛揚心裡則在盤算著,等臨別的時候,要記得給兩個丫鬟留下些銀錢,一來是讓她們手頭寬裕些,二來照顧櫻桃的時候也能用作不時之需。

    三個人對未來憧憬多多,也是因此,離愁倒是消散了大半,氛圍輕快愉悅。

    章洛揚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是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惦記著昨日說過的話,她去了賀園的廚房。

    沒想到,沈雲蕎也在,正在專心致志地包餃子。

    章洛揚訝然,「這可真是稀奇事。你一個手不靈便,想吃就告訴我啊。」

    沈雲蕎見到她,得意的一笑,「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這兩日我每日都會做點兒餃子,沒你做得好,但是自己吃著覺得還不錯。今天想做好了給你送去嘗嘗呢。但是你這個人好沒意思——等會兒吃餃子就不算是驚喜了。」

    章洛揚笑道:「怎麼不是驚喜?我過來也是想自己做點兒吃的。」

    「那可別忘了三爺啊。」沈雲蕎提醒道。

    章洛揚胡亂地點頭。本來就是來給他做飯吃的。

    沈雲蕎慢悠悠地包餃子,章洛揚則做了蟹黃包、肉末燒餅、魚片粥,特地多做了一些,又從廚房本就準備好的醬菜中選了甜合錦、醬桃仁、什香菜、醬小椒,讓珊瑚、芙蓉一起吃一點兒。

    賀園的丫鬟將早膳送走的時候,沈雲蕎親手包的餃子也出鍋了。

    章洛揚喜滋滋的將笊籬接到手裡,「像你那樣是不行的,有的餃子破了不是你沒包好,是你撈餃子的時候弄破的,要這樣。」

    沈雲蕎認真地看著,還抱怨,「不早說。」

    隨後,兩個人自然去了沈雲蕎房裡,一面吃餃子一面說話。

    沈雲蕎把昨晚看到孟灩堂喝醉的事情說了,一臉的啼笑皆非,「居然說我懦弱,呸呸呸,這不是胡說八道麼?」

    「但是……」章洛揚一手托腮,「他說的好像真有點兒道理。你真就是有點兒怕人跟你說這些似的,尤其不能挑明,一挑明你就恨不得要跑……」

    「去你的!」沈雲蕎捏了捏她的鼻子,「閉嘴!吃餃子!」又把一碗湯送到好友手邊,「湯也要喝,特地給你燉的。」

    「好啊。」章洛揚笑著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又小聲道,「反正你是得好好兒想想了,別讓人們都這麼以為。」

    沈雲蕎沉默片刻,「其實,二爺那些話不能當做醉話——我知道。他那種人,爛醉如泥也不會說沒邊際的話,我不會不當回事的。」

    「那就好。」章洛揚不再說話,專心吃餃子、喝湯,末了由衷地道,「這是我吃得最高興的一餐早飯,特別好吃。」

    「是吧?」沈雲蕎神采飛揚,「唉,真不容易,難得我也能照顧你一回。」

    「你一直都在照顧我啊。」漱口之後,章洛揚歪在臨窗的大炕上,把珊瑚、芙蓉的事情說了,「我想拿出幾十兩銀子給她們。」她們私底下是合夥過日子的人,有較大的開銷,必須要知會對方。

    「是該如此。」沈雲蕎雙手贊成,「那兩個丫頭待你是真不錯,小櫻桃也是如此,都是打心底盼著你好。想給多少給多少。」

    「你最大方了。」章洛揚側過身去,枕著沈雲蕎的腿,「還有啊……」她遲疑了一下,把俞仲堯昨日說的關於母親嫁妝的事情如實相告。

    「這是好事啊。」這是沈雲蕎的第一反應,「不管怎樣,你回京之後都有了傍身的產業,記得把字據收好。」之後,她才開始分析個中原由,忍不住數落起順昌伯來,「你說他算是個什麼東西吧?這些事,奶娘也沒對我提過一字半句,想來是他們兩個吩咐的緣故,又或者是提及此事的人都沒個好下場,才使得奶娘都三緘其口。罷了,眼下不說這些,等咱們回到京城再跟他算總賬。說到底,只有你娘露面指正他,才是理所當然,不然還不是由著他信口胡說狡辯。」

    「這些我都明白。」章洛揚搖了搖沈雲蕎的手,「你別生氣才是。再有,我們要是回到京城,怎麼打理那些產業,就全靠你了。我可是一竅不通。」

    沈雲蕎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這些三爺要是撒手不管的話,我自然要幫你打理。到時候別忘了借我一筆銀子,讓我開個鋪子什麼的。」

    「說什麼借啊?要是沒你帶我出來,我現在不定怎麼樣了——本來就是你的,想用只管用。」

    「小傻瓜,對別人可不准這麼大方。」沈雲蕎一本正經地道,「不然我會吃醋的。」

    章洛揚笑起來,「那還用說?」

    隨後,兩女孩細細盤算了一番,讓連翹、落翹去外面買回了一些平日必備的東西,將小箱子又精簡了一番,做好了隨時可以啟程的準備。

    忙完這些,章洛揚才去了俞仲堯房裡。

    進門時,俞仲堯似是在忙著雕篆一塊玉石,見她進門,便匆匆收了起來。

    章洛揚也沒在意,先給他沏了一杯熱茶,之後聽他說要寫幾封信,便乖乖地磨墨。

    俞仲堯一面寫信,一面告訴她做生意需要知曉的事情,是考慮到她以後總能用得著。

    章洛揚先是洗耳恭聽,悉心記下,隨後卻是不解:「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的?」眼神很是欽佩、崇拜。她真不覺得他可以有那麼多的精力去精通那麼多事情的門道。

    俞仲堯笑起來,「我做官之前,正經的事一樣都懶得學,淨學這些旁門左道了。現在不需親力親為,只能念經給你聽。」

    她很誠實地道:「但是應該很有用,不是那些不著邊際的話,都是經驗之談,夠我消化很久了。」

    「什麼叫應該很有用?」俞仲堯把應該二字咬得有點兒重,有些不滿。想當初,他做生意也是做得有聲有色。

    章洛揚失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相處越久,越會覺得他偶爾像個大孩子似的,特別可愛。

    **

    啟程前一日,高進邀沈雲蕎去外面轉轉,並且跟她明說了:別帶隨從。

    沈雲蕎一直被孟灩堂那一番話擾得心神不寧,懷疑是真的不了解自己。孟灩堂所指的她的懦弱,應該就是她的種種逃避。

    她不願意承認,索性爽快答應了高進。

    行程在即,她也想對他有個明確的說法,不想帶著一份無從擺脫的困擾上路。

    如果結果於他是可喜的,那麼來日相互幫襯扶持都是理所應當的。

    如果結果於他是不好的,那麼他可以另作打算。他完全可以抽身離開,與她就此山長水闊不復見——沒了他這個頭領,錦衣衛也會對俞仲堯唯命是從,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

    他要是回到京城,對前程只有益處。

    是的,她這樣的為他著想的時候,是出於一己私念,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是有什麼法子呢?她就是這樣的人,自己好過一些了,才會去顧及別人。說到底,要是別人總是重於她自己,她不知道早死在哪一年的哪個地方了。

    要她無私、寬仁的對待任何人,除去洛揚,她都辦不到。

    而今日讓她頭疼的問題是:怎樣能在短短時間內斷定自己對他有意或是無意。

    騎馬溜一圈就能知道?怎麼可能呢?

    那麼,她要做點兒什麼才能證明呢?

    沈雲蕎冥思苦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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