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或者遺忘 第4章 三人行

    無意識的時間亦如無意識的年紀，既談不上幸福亦談不上不幸，每天能吃飽飯去上學，便是這三個少年的小學生活的全部，因此未意識到生活是什麼的人，是對幸福與不幸沒有概念的。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在這個世界上，仿佛所有幸福的人，都是去追尋幸福的人，而那些不幸的人，是生活把那些世人不想要的不幸之事全部推給了你，包括貧窮、苦難、疾病以及愚昧，你卻無力抗爭只能默默接受，直至你裝不下、背不起、壓死你，才又去分給另一個和你一樣倒霉的人。而人最無力的時候，是年少無知的時候，對生活的無意識而認為生活只是每天做的一二具體之事，那麼命運是什麼呢？是大人們，他們生育了你，給了你自然的生命；他們給你吃的供你穿的，你才有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可能，因此對於這三個少年來說，一切的抉擇，均在於他們的父母，這也是他們的「命運」，以至於後來發生的種種，都繞不過當初的這個選擇。

    從魯家村的「中心小學」完成五年制小學教育後，上初中的話大致有三種選擇，第一種也是絕大多數紅崖河套人的選擇，是直接到紅崖河套所在的鄉鎮中心上學，因為紅崖河套所在鄉的行政名稱是江口鄉，因此中學的名字也叫「江口中學」，在西漢水的下游，距紅崖河套約莫十里多的路程，孩子既不用參加升學考試，又從距離上來講不太遠，確實是簡單而又省事的事情，但每天回家似乎也是不太現實的，因此對紅崖河套的孩紙來說，上了中學也就意味著離開了家，獨立學會生活的技能再順便學習點知識，中學是沒有食堂和宿舍的，只有6間教室，初一到初三三個年級，每個年級兩個班，要說和小學有什麼不同，就是教室更加寬敞明亮，桌椅板凳也都是完好的，老師也更年輕大都是剛畢業分來的大學生，下到鄉里鍛煉一兩年就會回城裡，不像小學的老師，都是村裡的人，年紀比學校的歷史還長，像守護著莊稼一樣看著一茬一茬的孩子長大離開紅崖河套到外面的世界。因此，到「江口中學」上學的孩子，都會住宿在中學附近村里人的家裡，六、七個人睡一個大通鋪，每個人每學期的住宿費大概30元左右，至於吃的和做飯用的柴火，每個人都會在周末回學校的時候帶夠一個星期的用度，每到周五放學的時候，沿著西漢水岸的河提，會連成一條自行車的長龍，奔著落日的餘暉，一個個小小的黑色身影消失在紅崖河套的各個角落，就像飛倦的鳥兒歸了巢。三人中的趙遠強，選擇了去鄉上的「江口中學」上初中，當然他也沒得選，首先他確實長得人高馬大而且學習很差，他的父母覺得這不是個念書的苗子，長這麼好的身體不如早點跟他們出門掙錢，但勸孩子退學卻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因此他們也權當是再長兩年身體，讓他自己知難而退，但之所以能稱之為選擇，是因為他的父母答應，去鄉上的中學讀書，可以給他買一輛新的輕便車子，對於這個交易，他很滿意，也很幸福。

    第二種選擇是去與紅崖河套相隔兩座山三十里外的「中壩中學」上學，「中壩中學」所在的鄉是個大鎮，這所中學的配置也更加齊全，年級上從初一到高三都有，而且這所中學初中畢業的學生每年能有好幾個考上縣裡面的高中，因此教學質量和聲譽都要比「江口中學」好很多，有一部分紅崖河套的大人們還是希望孩子初中去「中壩中學」上學的，但孩子們是大多不願意的，因為這三十里路全部是山路，偏遠而且危險，只能供人行走，況且要每周往返一次，還要用背簍背一些一個星期的生活用度，想想漫長的三年生涯，光這段路就令很多人望而生畏，何況路途還充滿各種詭異的傳說。而三人中的趙自強還是去了「中壩中學」，他沒有交易的禮品，也不是因為他的父母希望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是因為他母親的娘家就在「中壩中學」旁邊的村子裡，他父母這樣的考慮也是極其周全的，既不用外面租房子花錢，而且住在娘家人那裡有人照顧，省事省力省心省錢，簡直完美，而趙自強他本人也是極其樂意的，換個新的地方，他感覺很新鮮，最關鍵的是他的外婆很疼愛他，他喜歡和外婆在一起，至於其他的，他沒有多想，也想不來。

    第三種選擇是去縣城讀初中，這是件極其困難而又奢侈的事情，因為去縣城讀初中，既要參加入學選拔考試和城裡的學生競爭，還意味著高昂的住宿費、學費以及生活費，所以對於紅崖河套的大人們來說，讓自己的孩子去縣城讀初中，是一個重大的賭注，用每天辛苦掙來的錢、用放棄修一座新房子的機會來賭自己的孩子會念下書，念下書將來會賺來花費的成本。趙文斌是幸運的，命運給了他考驗，而他的「命運」卻最終改變了他的命運，在小學畢業統考中，他的成績是全鄉第一名，但在參加縣城一所私立初中的入學考試中，因差一分而落榜，他的實力本不至於此，但對於這個第一次進城的少年，也是第一次坐那輛藍色雙排小貨車，一路暈一路吐沒有半刻休息就參加了考試，能去的這樣的成績，也全然怪不得這個少年，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縣城裡的一切，就被命運又推了回去，仿佛告訴他，「你所能去的最遠的地方是紅崖河套以外的十里，另外三十里你還沒資格。」趙文斌或許真的也認命了，想想自己也能像趙遠強一樣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也就釋然了，接著就是入學前的準備，首先就得問住的地方，這可是個搶手事，如果太遲是問不到好的住處，他的父親為了這個事親自到學校附近帶他挨家挨戶問，最後問了一家離學校近些的，一個三米多寬的炕，已經定了四個人，店主說加上他五個人剛好，就再不招人，一切就這樣仿佛塵埃落定，「江口中學」初中一年級的某個教室已經有一個屬於他的空間，店家三米寬的大炕上也有那六十公分是屬於他的身體，但命運的轉機就在開學前一個星期，他的父親偶然聽到差一分的學生交一千元的費用可以入學，因此在一個長長的夜晚，父親和母親說了好久的話，時而細語，時而高聲，隱約能聽到「一分一千元啊，我們一個月才能掙來」，「我們一代人一代人不容易，娃能念下書，念書好」……等他第二天醒來，才知道父親去了縣城，第二天晚上父親才回來，給他帶了他最喜歡吃的豬油餅，告訴他縣城初中的錄取分數線降了一分，下星期就開學要到城裡去念書了，並囑託他的母親把家裡最好的棉花拿出來去打床新的被褥。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這兩天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他可以去縣城裡去上初中了，那時的他不懂這就是命運，更不能懂一個命運被另一個「命運」重新打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