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長女 第四十四回故人之見
晴初病癒，就去慈雲庵習舞。韓嬤嬤跟淨塵師太提過此事，在晴初來時，淨塵師太還特意煲了湯給她喝。雖然淨塵師太外表冷漠，常常板著臉不苟言笑，始終言明不收弟子，但兩人多年來的相處，早就有師徒之誼。晴初偶爾還會狀似無意地喊兩聲師父，淨塵師太也不會像最初那般嚴厲訓駁一番。
晴初的言語中早就透露出對淑妃的驚鴻舞無比傾慕，淨塵師太看晴初的底子好，又願意下苦功勤加練習，於是就教了晴初的驚鴻舞，不過這舞步動作對於舞者來說並不難學，但真正要跳出與當年淑妃一般震懾人心，還是要靠晴初本身的體悟，如何將美發揮到極致，每一個人的感覺皆有不同。淨塵師太每每都會提醒晴初多琢磨感受，練習和感悟缺一不可。
就在晴初跟著淨塵師太習舞之際，慈雲庵的門口停下了兩輛馬車。
身穿淡青色的冷峻男子忽而從一輛馬車上下來，儘管衣著打扮極為低調，但從男子臉上透出的冷峻讓整個人都隱隱散發著逼人的氣勢。隨即後面的車裡下來兩個女子，瞧著衣著，粉衣女子似是主，綠衣的像是貼身丫鬟。只是，主僕二人狀似攙扶著相行，可那舉止都極為乾脆利落，毫無柔弱之感，緊緊跟隨在先一輛馬車上下來的男子身後。在最前方騎馬帶路的隨從趕緊兒下馬，帶著笑顏領著三位進到慈雲庵里。
粉衣女子見著佛像，都要在蒲團上一幅殷誠的樣子跪拜，還求了竹籤，綠衣的貼身丫鬟就會拿著簽跟庵堂里的師太尋解。隨從就伴在兩位女子周圍，時不時會與庵堂路過的尼姑搭幾句話。從隨從和丫鬟的嘴裡能聽出，這是一家人來慈雲庵求子來了。類似這樣的丈夫陪同夫人來庵堂的太多，並無誰起什麼疑心。不過，仔細瞧的話，就會發現那位穿淡青色衣服的男子已經不見了蹤跡。
曲折山路間，榮王兜兜轉轉，才找到淨塵師太住的院子。讓手下假扮一家人來慈雲庵，就是怕身份暴露被察覺，驚擾了阮曼先生，想必阮曼先生藏身在此就是不希望被打擾到罷。
榮王經過多番找尋，才查到銷聲匿跡許久的沈曼先生。當年生母淑妃的一支驚鴻舞曾聞名遐邇，可惜在榮王懂事之前淑妃就已暴斃亡故了。沈曼先生是個孤傲的人，很多人請她教習舞蹈皆拒，得罪了不少權貴。淑妃過世後，無人完全袒護沈曼先生，就連楊家也想請沈曼先生再造二個能跳驚鴻舞的淑妃，而沈曼先生卻徹底銷聲匿跡。此次榮王還是因得到兵權，藉助專門打探軍情的得力手下才查到沈曼就是慈雲庵的淨塵師太。原以為沈曼已經遠走他方，才會消失的如此徹底，倒是沒想到居然隱性瞞名還在京城，並且削髮為尼藏身慈雲庵。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怪不得都難尋到她。
榮王走近到淨塵師太的院子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榮王微微有些詫異，手下的匯報說淨塵師太喜靜，不喜人擾，此時又是從哪來的姑娘？
榮王猶疑了片刻，環望四周一圈，發現離院子側邊的圍牆有一顆大樹，決定先探看一番在進院子。榮王常年習武，功夫了得，很輕巧就縱身攀躍到樹枝上。他藏在層層枝葉下，遠遠看著並不容易被發現。但是，在他看清淨塵師太院子裡的姑娘時，驚訝著實不小。
可不就是之前在廣德寺偷聽他說話，還獻計制衡外族的孟家小姐。
榮王驚訝過後，不禁深深皺起眉頭，滿臉都散發寒氣。因為他看到晴初在院子中央習舞，也就意味著晴初可能知道淨塵師太的身份。
這個孟家小姐榮王也特意打聽過，叫做孟晴初，是孟家嫡長女。但從小失了生母，幼時在廣德寺後山落水，自此寄居在宣永候。明明是富貴的出身，卻是個坎坷命。榮王也幼時喪母，能體會到其中之苦。對於孟晴初多了幾分同情，加之她所獻之計幫了大忙，榮王並未追究下去。
現下，榮王看到孟晴初居然跟淨塵師太有牽扯，又對孟晴初起了疑心。小小年紀，如此聰慧之至，還知曉諸多秘密，不是可留之人。榮王隱隱起了殺念。
此時晴初經過一陣的琢磨，正嘗試著完整的跳一支驚鴻舞。她輕點著腳尖，身姿輕盈如羽，有韻律的揮動著芊芊玉手，真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其是那一雙神似淑妃的桃花眼迷醉魅惑。當初就連淨塵師太也是因這一雙桃花眼而下決定教晴初習舞的。
榮王看著看著，下意識的抓緊了樹枝，眼睛微微的紅了，殺掉晴初的念頭越發濃烈。不過是孟家的一個小姐罷了，哪有資格與他的母妃跳相同的舞！
只是，晴初確實有天分，將一支驚鴻舞演繹的入木三分。靜靜在屋檐下觀摩的淨塵師太也悄然點了點頭，走近教導了一番，晴初很是認真聽的模樣，時不時還開口詢問幾句。能看出淨塵師太與孟家小姐極為熟悉。
榮王在樹上看著，心上火氣焦灼，只想著呆會等孟家小姐出了慈雲庵，定要攔下來好生盤問，她到底知曉多少事情！
淨塵師太與晴初點撥一番後，就喚她回府練習。晴初開始還驚訝著，時辰還早，今日怎麼就讓她離開。
淨塵師太解釋說呆會還要去外頭出診，所以今日提前結束教習。
晴初知道淨塵師太醫術也十分在行，慈雲庵里的師太時常都會為一些女子診治病痛，也未生太多疑慮，就跟淨塵師太告辭離開。
當晴初出院門半晌，榮王就準備從躍下跟上去。誰知，他還未動作，就看到淨塵師太抬著頭靜靜望著他所站的這棵大樹方向。
「有話進屋說罷。」淨塵師太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格外清晰。
榮王帶了些尷尬，從樹上跳下，緩緩走進淨塵師太的院子裡。
「施主不請自來，莫嫌寒舍簡陋才是。」淨塵師太坐在蒲團上，手裡撥弄著佛珠，一字一句說著。
「師太好眼力，居然能發現本王。」榮王說道。
淨塵師太的目光停留在榮王臉上片刻，重又移開，說道：「習慣了躲藏的日子就會格外注意周邊的動靜。」
榮王抿了抿唇，沒有接話，淨塵師太要東躲西藏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淑妃。榮王聽淨塵師太如此坦白的話語，看來是猜出他的身份了。
屋裡靜默了半晌，淨塵師太垂下眼，先開口問道：「不知王爺到訪所謂何事？」
「想見故人一面。」榮王答道。
淨塵師太嘆了口氣，「哎，王爺長這麼大了。」
榮王從來都是冷峻的模樣，聞言也動容了幾分，神情柔和了下來，「恩，母妃也過世很多年了。」
淨塵師太半真開眼，深深地望了榮王一眼，「你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吧。」
榮王吸了口氣，說道：「我母妃暴斃前是不是見過師太一面。」
淨塵師太撥弄佛珠的手一停，神情透出幾分悵惘，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她跟你說了些什麼？」榮王急急道。
淨塵師太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她讓我離開京城隱姓埋名，走得越遠越好。」淨塵師太頓了頓，目光里有些恍惚像是在回憶，「那時就覺得她說話不對勁，沒想到那一別就是永生再也見不到面了。」
榮王的眼睛紅了起來。果然與他猜測的沒錯。沈曼先生在淑妃暴斃前就徹底沒了蹤跡，淑妃若過世沈曼先生就沒了庇護，很多權貴那時都趁機要尋她，可惜她如人間蒸發般，再也找不到了。若不是沈曼先生提前得了信，怎會突然間消失得如此徹底。只能說，沈曼先生提前就知道了淑妃可能要過世，宮裡得的信是淑妃暴斃，先前並無任何徵兆。
可現在，從淨塵師太這裡能得知，他娘親淑妃早就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卻刻意隱瞞了起來。那麼他娘親為何這樣做？
「師太可還記得我母妃還說過什麼？」榮王問道。
淨塵師太搖了搖頭，「她不願意多說，只一遍遍囑咐我要儘快離開。」
榮王握緊了拳頭，他一直都認為，他母妃的過世一定有內因，暴斃啊，好生生的人怎麼會暴斃。只是那時候榮王還小，根本不可能去查，與淑妃暴斃相關人等差不多都已經莫名其妙的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根本查不到頭緒。
幸而今日找到淨塵師太，確定了淑妃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能要死的事。如此，反而更加讓榮王難解，到底是什麼緣故讓他生母預計到自己要死卻還要隱瞞。
見到榮王面色變幻不定，淨塵師太將話題岔開，「你想問的我都告訴你了，方才你見到的那個姑娘根本不知宮中之事，你就不要難為她了。」
榮王一怔，淨塵師太此話是要護著孟晴初了，「師太是沈曼先生的身份，孟晴初應該是知道的吧。」
「看來你連孟家小姐的身份也查明了。」淨塵師太道，「淑妃娘娘若在天有靈，見到你的成長，應當會欣慰的。」
榮王噎住，他並未查到孟晴初身上，能認得她純屬是因為在廣德寺就有糾葛了。誰料在慈雲庵也能碰著她。
「晴初除了知道我是教過淑妃跳驚鴻舞的沈曼外，別的一概不知，她幾年前就來我這了，並非外人，你不要難為她。」
晴初幾年前就跟著沈曼先生學藝，也就是幾年前就知道淨塵師太的身份了，那會她才多大？「我只是不放心師太的安慰。」榮王說道。
「你不來尋我，常人難找到我，你既來尋我了，那麼可能來尋我的人會絡繹不絕。」淨塵師太冷冷道。
淨塵師太本就是個說話不太留情的人，之前是念在榮王是故人之子才溫言溫語。但是淨塵師太該回答的都說完了，但榮王話里的意思可能還要難為晴初，淨塵師太可就不樂意了，雖然嘴裡不承認，但她早已把晴初當弟子了。
榮王也聽出淨塵師太是要護晴初到底，於是退了一步，說道：「師太放心，本王不會為難孟晴初的。」
不為難，只是尋她問幾個問題罷了。
淨塵師太閉上眼，說道：「既無事了，你就回罷。」
榮王禮敬道：「本王今日就不多加叨擾了。」
淨塵師太點了點頭，「不送了。」
榮王隨即轉身離開了淨塵師太的院子。
直到腳步聲遠走，淨塵師太才深深嘆了口氣，暗道榮王還是不夠沉穩，心思太容易寫在臉上，也不知道晴初能不能應付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