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洛氏大少爺來說,下午的時光總是漫長而無所事事的。距離胃痛事件已過去兩周了,這天午後,他照例懶洋洋地坐在彈性恰好的大班椅上,全身放鬆,若呆鳥一般停止思考,打著盹兒。不過,他心裡也是希望自己能被這家龐大的公司需要的。只是,仿佛錯過了那一班名曰「勤奮努力」的車似的,他象徵性地追趕了幾步路就放棄了,然後心安理得地混日子。
他始終覺得,生在大富之家,既然對做生意不得要領,那麼,現在這樣的狀態也無可厚非,至少不礙眼、討人嫌。同時,他相信有父親多年的積累與鋪墊,生意夥伴們也自然會對洛家的繼承人眷顧有加,自己也就不必像戚風雲那般身負重擔,殫精竭慮,做世俗複雜之人。
就這樣無風無浪地混到下班,父親的助理忽然來電,通知他需陪同董事長參加一個飯局,這多少有些掃興。助理繼續提醒他抓緊時間,他只得說知道了,然後悻悻地離開辦公室,坐專屬電梯下樓去地下停車場。
洛家的車子照例停在老地方,向太平照例沒有搭理他。他坐到後排座椅里,在關門的時候,與父親目光相接,不過彼此都沒說話。父子之間總是有些血脈相連的默契,讀一讀臉色,便知道內心大致在想些什麼。
司機選了一曲輕音樂播放起來,不露痕跡地望了眼後視鏡,見洛爺倚著座椅閉目養神,遂駕車駛離公司。一路上也沒什麼值得一看的風景,三個人便固守著沉默,不準備聊什麼了。
直到車子停在胥氏莊園門口的時候,洛丘辰才忍不住低咳了一聲,抱怨道,「原來是胥爺設的飯局啊。」
「怎麼?你不愛來?」洛爺眉梢微挑,略帶笑意地說,「放心,胥馳不在家。」
丘辰立即覺得父親是看扁了自己,忍不住說,「他在不在,與我有什麼關係,我還怕他不成?!」
洛爺嗯了一聲,好像是信了兒子的話。車子已過了安檢,繼續向別墅駛去。
一位分外美麗的女郎特地在門廳迎候,穿著清麗素雅的旗袍,外罩駝色大衣,長發鬆松地束在腦後,耳鬢旁落下幾縷,格外動人。洛爺看也不看,徑直走過去,向太平緊隨其後,心無旁騖。唯有洛丘辰自美人身旁走過時,用餘光細看其側影,冷笑道,「胥家好大的體面啊,竟能動用卓瑩小姐來迎賓。」
卓瑩不慌不忙地應對道,「本是受老闆所託,來給胥家兒媳送些滋補品的,聽說了這個飯局,又正巧碰上了您們,自然要迎候一下。這就回去了。」
「這可就奇怪了,戚風雲向來懂得憐香惜玉,送東西這種力氣活兒不指派管家、助理或者司機來辦,竟交託給你了。」
「這些我倒是沒細想,老闆讓做什麼,我就只管去做。」
「呵呵,」丘辰心裡有火,冷笑道,「我來告訴你吧,蝴蝶一般的美麗人物,總是在我妹夫那兒飄來盪去的,自然是什麼差事都討要得到的。」
「好了,趕緊進來。」洛爺自門廳里轉回頭來,朝兒子厲聲道,「也不看看是什麼貨色,也值得你聊?!」丘辰立即偃旗息鼓,快步朝老爹走去。
卓瑩立在原地,回味著洛爺的話,覺得心中發苦、發寒。
過了片刻,她緩過神來,默然行走於莊園的深秋景致里。滿目都是火紅和金黃的樹葉,此時看來竟那麼繁亂,毫無美感,分明是微風拂面,卻也似千萬條細軟的鞭子抽在臉上,留下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東西已經送到了。」回到家中,她致電老闆,聲音有些無力。
「哦,好。」從巴黎回來已有三天了,戚風雲一直很忙,此刻,他放下了手裡的一份投資報告,起身走去落地窗前,看著天邊的晚霞道,「辛苦你了。」
她心頭一暖,立即回復,「應該做的。」
「哪有那麼多應該。」風雲溫和一笑,又問,「和婷狀態如何?」
「臉色看著還可以,心情也還不錯,但您也知道,我對她而言,算作是陌生人,所以,我也是看不真切的。」
「你是替我去看她,她心裡是知道的……所以你說還好,就是還好。」
「您這樣說也對。」她舉著手機,望著窗外的天空道,「她還問,從巴黎回來後,您是不是很忙?什麼時候能抽空去看看她?」
「你怎麼說?」
「我說……」她故意頓了頓,手指在玻璃上慢慢地畫出一個心形,「您向來很忙……我也,很久沒見到您了。」
風雲沒有立即回應什麼,晚霞很美,值得專注地欣賞,轉而,他說,「我還有一份報告要看,再聊。」便就掛斷了電話。
牆面上的時鐘還在一絲不苟在運轉,風雲繼續專注於看那份報告。一門之隔的助理辦公室里也依然亮著燈,下班時間早已過了,且老闆也告知他的首席助理可以回家了,但虞虎還是不想離開。作為助理,不應該比老闆提早下班,這是他要留給戚風雲的印象。準確地說,這是他在提醒老闆,自己與已經離職的吳信步是有區別的。
時鐘指向晚八點整,虞虎走到沙發旁的落地櫃邊,打開拉門,打量著整齊碼放的一排排茶葉罐,考慮著要不要沏杯茶給老闆。最終,他搖了搖頭,作罷了。
電話響了,他嚇了一跳,緊忙接起來。
「還沒有走?」迷人的聲音入耳,「既然如此,請你和毅星去咖啡館吃個晚飯吧。」
「不必了吧?」虞虎慌亂地說。
「哦,那麼改日吧。」
「我是說,本來是不必的……但確實餓了。」
「那你通知毅星熱車,我們馬上出發。」
「好好好。」虞虎滿口答應著,輕輕地放下了電話。
念雲郎咖啡館裡,看似一切如舊。只是風雲常坐的位置附近,牆面上多了一幅名曰「冰川」的畫作。
虞虎不由自主地品看著,覺得畫中冰川有一種微妙的似有若無的特質,卻也說不清這感覺從何而來。
「喜歡嗎?」風雲輕聲問。
虞虎從沉思中醒來,一瞬間很想說「當然」,卻終是咽了回去。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說,「這應該是您太太在慈善拍賣會上競得的那幅畫吧,的確值得收藏。」
「這是恭維吧。」風雲一笑,「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感受。」
虞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在做首席助理的短暫時光里,他感覺自己已經漸漸陷進了某種模糊而又引人入勝的遠景里,任憑掙扎,也不能走原本周詳計劃過的那條路了。
「在冰冷無趣的表象下,冰川隱藏著強大的、難以摧毀的力量。陽光算作是它的宿敵和知己,照耀著它,使它平添了一絲生動和靈性,又好像要融化它,吞併它……這很矛盾。」虞虎停下來,望著他的老闆,慢慢地說,「這幅畫中,冰川與陽光就這麼僵持下去,總是會有盡頭的……我想,最終,這冰川要葬送在陽光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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