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光亮沉寂下來之前,我們要抵達這座階梯的盡頭。」季木牽起了女孩的手,而後小聲地開口說。
「嗯。」
聞言,女孩輕輕地點了點頭。
季木剛向前邁出一步,便感到身邊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翅膀正在扇動。
自那階梯的上方刮來了陣陣涼風,吹得兩人的衣衫在不停地拂動。
「你不要心裡急躁惱怒,因為惱怒存在愚昧人的懷中……」
一個時遠時近的聲音說。
爾後,季木感到自己的身體驟然減輕了許多,仿佛有什麼無比沉重之物從他的身上被卸除。
那便是憤怒的枷鎖……
先前,在三環入口的幻覺之中,他也曾被那無與倫比的暴怒所奴役過。
但最後……他對於女孩的愛仍然勝過了忿怒。
因此,他鬆開了掐緊女孩咽喉的手……
當時的殺意,依舊有些許殘留在他的心中。
這殺機來得毫無緣由……
可是……自己又怎麼會對女孩懷有殺心呢?
愛到想要殺死……自己所愛之人的地步?
多半是為幻夢……
想到這裡,季木沉鬱地搖了搖頭。
可那景象卻莫名地令他感到一種實感……真實到了可怕的程度。
恍若是將未來的場景置於目中……
但幻象中的那人與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女孩有種微妙的不同。
如果一定要他闡明其差別,那麼這微小的差異大概便出在眸色以及眼神的深邃程度……
幻境中的那個女孩,有著一雙深紫色的眼眸,宛若夢中出現的紫羅蘭,又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
他總覺得……那是不該存在於人間之物。
紫色的眼眸……
他的心裡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對了……是時光商鋪!
時光商鋪里的紫眸人……
念及至此,季木不禁感到有些可怖。
「那些詭異、妖邪的存在,難道和芷……甚至和晴安相關?」
腦海中剛剛浮現出這一念頭,隨即就被他給否定了,「不……應該不是這般。那也許只是巧合……」
無論怎樣寬慰,季木始終無法壓抑心底的不安。
「生氣卻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給魔鬼留地步……」女孩在他的身邊輕言。
那話音仿如帶有一種奇妙的韻律,驅散了季木心裡的憂患。
「是《以弗所書》中的言句……」他想。
季木逐漸平復下來。
兩人一路上行,直至煉獄的第四環。
怠惰者將於此受懲。
此時,他們身上的光暈已愈發黯淡。
兩人先後邁過螺旋階梯的最後一級台階,進入到怠惰之環內。
「於此層中,我們的靈魂是無罪的……」女孩靜觀四下,儀態恬靜而安然,「因為我等生來便在無邊的曠野中追尋夢幻……」
「於此層中,我們要有追逐的心念。是那向善的渴望在推動著我們的步伐向前……」季木隨後才言,「但在開始奔走之前……我要先為怠惰唱響頌歌。」
「約翰·濟慈……《怠惰頌》。」
女孩的雙手輕拍。
「一早,我看見面前有三個形象,
他們垂著頭,攜著手,側過了臉龐;
一個挨著另一個,舉步安詳,
穿著透明的晶鞋,典雅的素裝;
他們走過,像石瓮表面的浮雕,
石瓮轉動著,可以看到另一面;
他們又來了;石瓮再旋轉一程,
翻過來,最初見到的影子又來到;
我覺得他們很奇特,正如深諳
菲迪亞斯的藝術者見到了希臘瓶。
影子們!我怎麼不認識你們?怎麼——
你們這樣悄悄地戴著面具來?
這可是暗地裡精心裝扮的計策
要偷走我怠惰的時光,再把它丟開
而毫不費力?倦睡的時刻在發酵;
無憂無慮的雲彩在慵懶的夏日
困住我兩眼;我脈搏越來越緩慢;
痛苦不刺人,歡樂沒鮮花炫耀;
你們呵,為什麼不化掉,讓我感知
誰也沒來干擾我,除了那——虛幻?
他們第三次走過,經過時,他們
每人不時地把面孔轉向我片刻;
然後退去,我渴望去追隨他們,
苦想生翅膀,我認識他們三個;
第一位,美麗的姑娘,名叫愛情;
第二位,正是雄心,面色蒼白,
永遠在觀察,用一雙疲憊的眼睛;
第三位,我最愛,人們罵她越兇狠
我越愛,是個最不馴服的女孩——
我知道她是我的詩歌之精靈。
他們退去了,真的!我想要羽翅:
傻話!什麼是愛情?它在哪裡?
還有那可憐的雄心!從一個男子
小小心靈陣發的熱病中它躍起;
呵詩歌!——不,她沒有歡樂,至少
對於我,不如午時甜甜的睡眠,
不如黃昏時愜意的懶散遊蕩,
但願呵,來一個時代,避開煩惱,
讓我永遠不知道月缺月圓,
永遠聽不見常理的繁忙喧嚷!
他們又來了;——唉!這是為什麼?
矇矓的夢境裝飾了我的睡眠;
我的靈魂是一塊草地,上面撒滿了
鮮花,顫動的陰影,折射的光線:
晨空布滿了陰雲,但沒下陣雨,
雖然晨睫掛著五月的甘淚;
打開的窗戶緊挨著葡萄藤新葉,
讓新蕾的溫馨和鶇鳥的歌聲進入;
影子們!時候到了,讓我們說再會!
你們的衣裙沒沾上我的淚液。
再見吧,三鬼魂!你們不能夠把我
枕著陰涼花野的頭顱托起來;
我不願人們餵我以讚譽,把我
當作言情鬧劇里一隻羊來寵愛!
從我眼前退隱吧,再一次變作
夢中石瓮上假面人一般的疊影;
再會!在夜裡我擁有幻象聯翩,
到白天,我仍有幻象,雖然微弱;
消逝吧,鬼魂們!離開我閒怠的心靈,
飛入雲端去,不要再回來,永遠!」
兩人亦步亦趨,步履漸快,留下一路四散的塵埃……
……
月亮遲遲幾乎到半夜才出現,
它使我們覺得星辰似乎銳減,
它的形狀猶如一隻熊熊燃燒的大桶一般;
它沿著太陽此刻照亮的那些道路,
奔馳在天空的逆向,而羅馬人看太陽,
則是落在撒丁與科西嘉之間的地方。
那位高尚的魂靈——
對他來說,皮埃托拉比曼圖亞的任何村鎮都有名——
已經卸下我給他加上的負重;
既然我已領悟了針對我的種種問題
提出的淺顯易懂的議論,
我這時就如同一個昏昏欲睡的人。
但是,這昏睡突然間
被一群人所打消,
他們已經繞到我們的肩膀後面。
猶如伊斯梅諾河與阿索波河
在夜間看到發狂的人群沿岸奔跑,
每逢特拜人需要向巴庫斯求告,
據我看來,這群人在這一環
也正是這樣飛奔而來,
策動他們的是善良的願望和正當的愛。
他們很快就趕上我們,
因為那一大群都自愛拼命奔跑;
有兩個跑在前頭,邊哭邊叫:
「瑪利亞正匆忙地跑上山去」;
又喊道:「凱撒,為了征服伊萊爾達,
直搗馬賽,然後又奔向西班牙。」
「快,快,不該因為少量的愛
就荒廢時間」,跟在後面的其他人也在叫著,
「對善的追求會使上天多降恩澤。」
「哦,人們啊,你們如今的強烈熱情
或許能彌補你們出於對善愛得不深
而犯下的疏忽和拖沓的罪行,
這個尚在活著的人——我肯定不是在向你們撒謊——
正要走上山去,只要太陽能把我們重新照亮;
因此,請告訴我們鄰近的隘口在何方。」
這便是我的導師所說的話語;
那些魂靈中的一個於是說道:
「跟隨我們來吧,你就會把那個洞口找到。」
我們是如此急切地想要動身,
以致我們無法停頓不行;
因此,請你原諒,如果你認為我們急於前往受懲是無禮行動。
我曾是維羅納聖澤諾的主持,
當時正是由賢君紅鬍子來統治,
至今米蘭提起他來,仍悲痛不止。
有這麼一個人已把一隻腳踏入墳墓,
他很快就要為按座修道院而痛哭,
他會因為曾掌管大權而不勝淒楚;
因為他曾把他的兒子放在那真正的牧師地位,
而他的兒子全身畸形,心術更是惡劣有加,
並且出生也不合法。」
我不知他是在多說幾句,還是緘默不語,
因為他已經從那裡離我們遠去;
但是,我領會了這一點,我很高興把它牢記。
每逢需要就來幫助我的那位這時說:
「你朝這邊轉過身來,你看又過來兩個,
他們正在把怠惰不住痛責。」
他們倆在所有魂靈的背後說道:「那些人在約旦得以看見
他們的後代之前,就先已死去,
而大海曾為他們分開兩面」;
又說:「那些不能與安奇塞斯之子
忍受辛苦,堅持到底的人,
也無法在生前為自己爭得光榮。」
——《神曲·煉獄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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