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蜘蛛碩大無比,頭上長著一個滾圓的肉球,一雙猶如銅鈴般的大眼閃爍著綠色的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身下竟然長了足足十六隻足,足下的絨毛如同剛剛磨礪過的鋸齒,鋒芒閃閃煞人心魂。
「阿彌陀佛,」如來雙手合十,「靈山尊者,久違了。」
「佛祖,」蜘蛛以一種超乎眾人想像的速度移動到如來面前,「這麼多年不見了,多謝你還能記得我的法號。」
「你曾是我靈山上的英雄,曾為靈山的安全做出過任何人都無法比肩的貢獻,我若不認得你,豈不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如來再揮手時,那團就要變成球狀的松柏樹脂已不知去向。
「佛祖,今日的事確實是事出有因,你不能全怪我。」蜘蛛的聲音竟然有一種祈求寬恕的味道。
「你織就的這些大大小小的網羅的確是不同凡響,若是我沒有說錯的話,你已將自己血液里的劇毒,連同你的靈魂,甚至對我和玉帝的仇恨統統的織了進去。凡是接觸過它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抵擋不住你那毒液的侵襲,」如來看了一眼眾弟子,「就連我這些身經百戰終日參禪打坐的弟子都逃脫不了你的控制,你的進步不小啊。」
「佛祖你就別再挖苦我了,我這些在你那裡還不都是雕蟲小技。」蜘蛛離如來已越來越近,突然間,一團灰色的毒霧從它那醜陋的嘴中噴涌而出,十六隻碩足也以破釜沉舟之勢揮向如來。
「佛祖小心。」悟空的話剛出口,眼前的一切在倏忽間已變成了凝固。那蜘蛛仿佛像一個懸在半空中的雕塑,一動不動。之後『啪』的一聲,伴隨著它臃腫的身軀掉下來的還有被從根部齊刷刷折斷的八隻足,白色的血液噴涌不止。
沒人知道如來是怎麼做到的。一伸手,滯留在眼前的形如薄冰的灰色毒霧被如來『咔吧,咔吧』掰得細碎,『欻』,扔到了地上。
只剩下八條腿的蜘蛛像一隻被開水煮過的螃蟹,軟軟的癱在地上,不住的求饒,「佛祖饒命,佛祖饒命,弟子知錯了。」
坐在寶座上的月神形同枯槁,她怎麼也沒想到離去多時的蜘蛛會躲在它親手編制的網下,更沒想到這個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傢伙會這麼輕易地敗在如來面前。當初蜘蛛離去時,不但給她留下了這些用心血編織的網羅,還親口傳授了她這些大小蜘蛛網的神奇妙用,並告訴她不到最關鍵時刻絕不可以使用。現在,眾仙已被擒,而雷音的僧尼們也還在她的掌控之下,她必須放手一搏。
「雷音眾弟子,你們不是早就對如來怨恨難消了嗎?現在他就在你們面前,可以動手了。」
『呼啦』一聲,一群僧尼把如來圍在了中間,各種神兵利器一同指向了老和尚。這些昏昏欲睡的僧男僧女們根本不認舊,因為他們血液中流淌的是和月神一樣的能夠讓他們喪失心智的灰蜘蛛的靈魂。
「唵、嘛、呢、叭、咪、吽」,如來單手立在胸前環視了一眼眾弟子,那眼神,仿佛一潭寧靜的秋水,清澈而又富含悲憫。
眾人默默地撤了下去。
「月神,認輸吧,你是鬥不過他的。」蜘蛛的神情既沮喪又懊悔。
月神一下子癱在了金鑾寶座上,但她卻還是不甘心。
「靈山尊者,當初因你酒後無德,我才把你放在『陰濕界,寒潮洞』的洞中之洞,為的是讓你靜心思過,」如來看了一眼玉帝,「我知道大天尊會救你脫離苦海,可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轍?也是大天尊心慈手軟,你犯下了那麼大的過錯,他不但沒將你碎屍萬段,反而又給了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可是你呢?你不僅不去珍惜,卻假手月神繼續出來貽害天下,你說這次我該怎麼處置你呢?」
「灰蜘蛛,怪只怪我當初瞎了雙眼,將你從無邊的黑暗之中拯救出來,你非但不感激我,反而以下犯上,你,你是狗咬呂洞賓哪。」玉帝一臉的無奈。
灰蜘蛛良久無語,之後痛苦的爬到了王母面前,「娘娘,你知道當初我是有多麼的喜歡你嗎?」
王母在網下面色慘白一語不發。旁邊卻急壞了玉帝,他最擔心的就是怕蜘蛛將這件事說出來,可它一張嘴,他就知道完了。
「從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深深的愛上了你,你是這天下所有女人當中唯一能讓我拋下所有放棄所有的人。為了你,我盡最大努力克服了身上的種種不良的習氣和行為,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對你無微不至的關懷之中。我知道,你是屬於玉帝的,無論我怎麼愛你、關心你都是一紙空談,根本實現不了。可我就是不明白,我那時只是在你臉上輕輕的親吻了一下,你為什麼就小題大做?為什麼讓玉帝又將我放回了無邊的黑暗之中?難道我連喜歡你的權利都沒有嗎?喜歡你還有錯嗎?」
「情啊,問世間情為何物?」八戒嘖嘖舌頭,「玉帝呀玉帝,你還真是有點小家子氣。」
「可是------」灰蜘蛛遲疑了一下,「我的確不該為了個人的私怨而用毒液迷住了月神,讓她喪心病狂的為我和她自己的仇恨去搶奪天尊的位置,更不該讓月神鼓動黑龍去偷了龜爪,以至於造成了這麼大的不可挽回的過錯。」灰蜘蛛重新爬到如來腳下,「佛祖,弟子知錯了,只求以死來得到你的寬恕。」
如來低頭看了一眼灰蜘蛛,「靈山尊者,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灰蜘蛛徹底繳械,「佛祖,其實這事從始至終並不全怪月神,也怨不得你手下的那些弟子,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我不但將他們都放了,還可以立刻還一個原來的月神和雷音眾弟子給你。」
「呵呵,」如來笑了一聲,「死到臨頭你還講條件,去問問玉帝吧。」
黑蜘蛛一轉身,「天尊,能讓我在你妻子的臉上吻一下嗎?」
玉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可他最終還是閉著眼痛苦的點了點頭。
蹣跚著,這個曠古絕今的情種爬到了王母面前,「娘娘------」它的臉上竟然掛著淚珠。
此時的王母,正在經歷著一個無法描述的糾結和掙扎,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怪物竟會如此痴情的暗戀著自己,一行清淚不知不覺間掉了下來。慢慢的,她閉上了雙眼,低下了頭。
天庭的歷史在那一瞬間形成了定格。灰蜘蛛輕輕地、深情地在那張曾讓它深愛的臉上吻了一吻,「娘娘,我愛你。」而後,它揮舞著殘缺的巨足,一狠心向著自己的天靈蓋砸去。
「翁------」如來手中的幾顆佛珠勢如破竹般砸在了它那幾隻殘足上。「佛祖,你,你這是------」蜘蛛疑惑不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大悲大憫的如來收回了佛珠,「你既能迷途知返,又何必輕踐自己的生命呢。靈山尊者,你過來。」
靈光乍閃之後,灰蜘蛛頭上的肉球已然不見,一股灰森森臭烘烘的毒液噴涌而出,再看如來手中,已然多了一個血淋淋的錐狀物體,它頭上的肉球已被連根拔起。待到毒液流盡之時,困住眾仙的大大小小的網羅倏忽間不翼而飛,而雷音的眾弟子更是歡呼雀躍,「佛祖,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如來手中仍舊拿著那錐狀物體,「靈山尊者,當初你因為在靈山救火,才把頭部撞出了一個大包,誰成想這大包卻越長越大,最後竟形成了一個惡性瘤體,也正是這個瘤體讓你徹底喪失了心智,所以說,我不殺你也是有原因的。」如來揮手之際,那瘤體已飄蕩在空中,然後化作片片花雨,無影無蹤。
「現在你頭上的惡根已除,身體裡的毒液也已排盡,你再也控制不了任何人了。」如來縱身上了寶蓮台。
音樂在白龍馬的指縫間如約而至。「噠勒噠勒噠勒噠,噠勒噠勒噠勒嘀,嘀勒噠勒噠勒噠,噠勒噠勒嘀勒噠,嘀勒噠,嘀勒噠------」鑼鼓聲鞭炮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歡快、喜悅、恢弘、熱烈、壯觀。『靈月殿』,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河流。
除了太陽神以外,玉帝、祖師、悟空以及一干大小神仙紛紛跑向如來,「多謝佛祖,佛祖慈悲。」
「哎,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在哪兒呢?我坐在玉帝的寶座上幹什麼呢?」月神一驚一乍的站了起來。
「幹什麼?你別想賴賬。」悟空把懷裡的那封計劃書『啪』的拍到了月神面前,「這就是你乾的見不得人的勾當的鐵證。」
「佛祖饒命,玉帝饒命,」月神『撲通』跪在了地上,「太陽神,看在咱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你就救救我吧,我真的說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啊。」這個可憐的女人,眼瞅著大勢已去,終於低下了那顆不可一世的頭。
「我救你?我怎麼救你?」太陽神看著可憐巴巴的月神,「這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的,你讓我如何救你?你罪孽深重,救不了嘍。」
如來低頭看了一眼那封計劃書,「神將,神將呢?」
不知什麼時候,黑龍已悄悄的走了。他留下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回歸到哪吒身上的渾天繩,是太上老君腰間左搖右晃的葫蘆,是地上那一片冰涼瓦白的已變成齏粉的爐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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