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它競賽不同,數競的正考分為一試和二試,每試四個半小時,分兩天完成。
雖然看起來時間很長,但其實今年決賽兩試加起來也不過只有六道大題罷了,滿分為126分。
其它競賽,或多或少會考驗人的知識量與實驗經驗,給人機會提前幾年準備,用成倍的努力彌補天賦的差距。
但這在數競中一定是行不通的。
數學奧林匹克,從不會扯到複雜的工具,每個人所能依附的知識都同樣有限,也同樣經典。
如果是初賽、預賽和複賽,或許可以用狂刷奧數題的方法榨出一些分數。
但最終的決賽題,是不可能與過往題型有任何重合的。
再者說,決賽題和過去的題也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線上。
回首過往數十年,無數得意少年,在此折戟。
你也許是百里挑一的聰明,在自己的村子裡是唯一的神童。
但這沒用。
你也許是千里挑一的聰明,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天才。
但這沒用。
你也許是萬里挑一的聰明,有限的生活中還未遇到過敵手。
但這沒用。
你也許十萬里挑一,是你所在城市的冠軍。
但這沒用。
你也許百萬里挑一,貴為一省之翹楚。
這個就有點用了。
你也許千萬里挑一,一生未嘗敗績。
那麼來吧,登上數學奧林匹克的聖山吧。
與那幾十個同樣是千萬里挑一的天選之子,來角逐唯一的神位。
「唉……」
李崢坐在決賽教室中,看著學力200—400不等的天選之子們,默然一嘆。
那些非常聰明,但離天選之子仍有一步之遙的人,將被他們的夢想拋棄。
他們愛數學,但數學卻並不需要他們。
這個世界能供養的數學家,只有極少數中的極少數。
此時李崢不禁想到了朱洪波。
在某年某月,他大概也是其中的自信滿滿的某人吧。
直到,他遇見了那些名為天才的怪物。
沒辦法,數學這種事,還是交給歸見風這樣的怪物吧。
正想著,旁邊傳來了打臉的聲音。
林想葉使勁拍著自己的臉蛋,而後張開五指抵在額前。
她眼裡滿是放肆。
她口中儘是決然:
「爆裂吧,現實!」
「粉碎吧,精神!」
「消失吧,這個世界!
「我數學最棒啦!!」
「決賽題辣雞!」
李崢,看呆了。
【林想葉】
【學力值:200→199↓】
精神……真的在粉碎!
這是徹底絕望,只好用精神勝利法了麼?
林想葉卻一轉頭,狠聲道:「別理我,雜碎。」
「冷靜……」李崢心疼勸道,「你這樣,對大腦不太好……」
「咳嘶——」林想葉揉了揉額頭,瞪著剛進教室的監考老師道,「不要隨便指點15歲半的天才少女。」
「對了,你才高二。」李崢悉聲勸道,「還有明年,下次還可以加油的。」
林想葉眼兒一瞪:「天才少女的字典里沒有明年,葉の女帝的語錄里沒有下次,我林想葉,人在哪兒,冠軍獎盃就在哪兒!」
【學力值:199→197↓↓】
不要啊妹妹!
不要燃燒內力自廢根骨爆種啊!
關鍵是……爆了也沒用啊,似乎只會單純的變弱而已。
李崢也不敢再刺激她了,只閉嘴坐好,生怕她又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哼,這就怕了?」林想葉捂眼哼笑道,「今天,我就要屠神證道,將你們這些徒有虛名的偽神通通斬於腳下!」
李崢不敢說,也不敢動,更不敢看。
不被傳染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種時候可千萬不能被這種神經病影響。
穩住,穩住,不求冠軍,只求五子登科。
「怎麼,不說話了?」林想葉輕笑著問道,「五大競賽,已取其四,你難道不是衝著我的冠軍來的麼?」
「金牌就好了……」
「雜碎。」林想葉不屑道,「只想著守住一塊金牌,最後什麼都不會有的。」
「……」
「逆天而行,非生即死。」林想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戳向李崢,「這樣的覺悟,你,已經死了。」
李崢眼兒一瞪。
就被傳染了!
林想葉說的不無道理。
這段時間,滿腦子只想著完成五子登科,混到金牌就算過關……
我李崢一世不居人下,何時墮落到此等境界了?
是冗雜的現實,磨平了我那不羈的稜角。
是骯髒的利益,捲走了我那輕狂的年少。
不該是這樣的。
我李崢,人在哪兒,冠軍在哪兒。
得不到數學皇冠的加冕。
我五子登科又如何?
「!」李崢猛然抬手,橫刀立馬。
「爆裂吧,現實!」
「粉碎吧,精神!」
「消失吧,這個世界!
「當太陽再次升起。」
「我,將加冕為王!」
這次,一個教室的人都看呆了。
「喂,不要那麼大聲啊……」林想葉在旁邊憋紅著臉使勁擺手,「給自己打打氣就好了……」
「就是要讓人聽到的。」李崢猛烈地活動起五指,「我做什麼都會全力以赴,寵歸見風寵太久了,是時候讓他認清現實了。」
「算了,既然這樣……」林想葉嘆了口氣,重又捂住了右眼,精神繼續粉碎,「哼,變得有意思了呢。」
「來勁了。」
兩個人本來互相粉碎的很好,後方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冷笑。
「杜子誠還真沒說錯……」一個變聲期男孩的聲音淡然飄來,「李崢不過是個呆逼罷了。」
李崢猛然回頭。
說話的是一個寸頭很潦草的寸頭男,臉上擠滿了含苞待放的青春痘。
「粥?」李崢眯眼道。
「周舟洲。」寸頭男淡然一笑,伸手道,「所謂粥神,不過是省內的朋友們抬舉,供了個神位罷了。」
307的學力,的確有兩把刷子。
「我記得杜子誠說你早就想會會我了。」李崢與周舟洲握著手,暗送著內力,「怎麼現在才說上話。」
「媽的,別提了……」周舟洲聞言,一個獰目,直接送上了死亡之握,「那個女生老在你邊上,我怎麼過去嘛!!!」
「你說林逾靜,她礙你什麼事了?」
「她!她!她……太漂亮了…………」
「……」
「反正,現在她不在這裡。」周舟洲瞥著林想葉撤手道,「你們薊京小圈子的自娛自樂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數學的王者,只有一個,這是我第五次來數競了,你們拿什麼贏我?」
「第五次?」李崢驚道,「那前四次呢?」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只是突出經驗豐富。」周舟洲獰目罵道,「鏡頭前秀也就罷了……竟然還來數競秀……問過我們的意見麼?」
「這不是我的本意。」李崢嘆道,「是她非要來的,自從明確關係後就變得很粘人。」
「喔噗……」周舟洲身形一震,好似受了內傷一般,擦著唇角道,「過……過分了……」
「這算啥?」林想葉眨眼說道,「他們在文海的時候早早就在一起住過啦。」
「噗喔……」周舟洲再次遭受重創,扶著桌子道,「為什麼……同樣都是學習好……我就遇不到這樣的女生……」
林想葉點著臉道:「因為李崢臉上沒有青春痘吧……」
「你……你……」
「不要嘲笑別人的缺陷。」李崢正色道,「再說也不是因為這個,有沒有青春痘並沒有關係。」
「好了……準備考試吧……不要再說了……」周舟洲縮在椅子上抬手道,「成績說話……」
林想葉驚道:「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真的以為成績好就能有女朋友吧?」
「啊啊啊啊……」
直到鈴聲響起,李崢和林想葉才轉回去。
他們怎樣還不得而知。
至少粥神的精神,已經粉碎了。
這大概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
物競決賽時,李崢曾嫌棄題目過於簡單。
這一次,他付出了代價。
當數學題的難度陡峭到這裡,思路就是一切。
女人也許會欺騙你。
兄弟也許會背叛你。
但數學不會。
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即便是李崢,第一眼看到這些題也是懵逼的。
【是否存在正實數a1,a2,……,a19】
【使得多項式p(x)=x20】x^20+a19x^19+^+a1x+a0無實數根】
【但是任意調換兩個係數ai,aj形成的新多項式都有實根】
……
【設s是一個35元集合】
【f是由一些s到s的映射構成的集合】
【稱集合s滿足性質p(k)】
【若對任意x,y∈s,都存在f1,……,fk∈f】
【使得fk(fk-1(……(f1(x))))=…………】
不會,就是不會。
論複雜程度,這些東西完全無法與工程計算比擬。
甚至比大多數學科用到的計算都要簡潔得多。
然而不會,就是不會。
多年以後,面對數學奧林匹克。
李崢,終於又回憶起了在俞鴻辦公室做化學卷子的那個下午。
對,就是這種虐題的感覺。
燃燒吧,意志!
震顫吧,大腦!
毀滅吧,全部大題!
……
4個半小時整。
直到老師的警告傳來,李崢才停筆。
酣暢淋漓,恍如隔世。
此前工作中的數學,一直都是在已有基礎上的適當優化,以及複雜度的提升。
只有這次,是純粹的思維狂想曲。
數學大腦仍在震顫。
老程序員仍在悲鳴。
他此前還覺得兩試應該在同一天的上下午進行,分兩天純粹是浪費時間。
完全不是這樣……
這根本不只是在動腦,完全就是在燒體力,好像cpu超頻三倍一樣。
即便他火力全開,也不過將將答了兩道半。
當然,這個是意志力上的火力全開,在競賽中開思維加速這種事他還是做不出來的。
當老師收完卷子,李崢才靠在椅背上,如賢者一樣嘆道:「舒服了……」
旁邊的林想葉,則進入了一種更加單純的狀態。
她感覺自己,回溯到了初生嬰兒的狀態。
現實,早已爆裂。
精神,早已粉碎。
世界,早已消失。
「啊,啊,啊,啊。」林想葉單純地反覆嘟囔著,「啊,啊,啊,啊。」
「怎麼了,不痛快麼?」李崢側身拍了拍小妹妹,「確實有點難,但也爽啊。」
「啊,啊,啊,啊。」
「呃啊……」
後方,周舟洲扶著桌子,吃力地站起身。
像個老人一樣,起身的同時還要呻吟一下。
「老實說啊。」李崢回頭抿嘴道,「這次……我可能真的要輸……你應該能替杜子誠找回場子了。」
「是麼……」周舟洲迴光返照一般,好似抓住了一抹希望,「你做了多少?」
「兩道半吧……」
「……」周舟洲的光沒了,眼見他的臉色暗淡回來,「我……我就做了一道半……唯一做出來的一道想了三個小時……滿腦子都是出題人的馬。」
「唉。」李崢搖頭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就別裝了,堂堂粥神不會這麼水的。」
「我……我……我沒裝啊……」粥神的面容逐漸融化委屈起來,「你……你好過分……你們薊京人都這樣嗎……」
「嗨,反正就是沒考好就對了。」李崢轉望林想葉,「走了走了,回去吃飯。」
「啊,啊,啊,啊。」
「……啥情況啊?你做出來幾道。」
「啊,啊,啊,啊。」
李崢想了想,突然一竄,在她面前擊掌鳴聲。
啪!
「讀檔!!」李崢喊道。
「啊啊啊……」林想葉身子一晃,這才回過神來。
「你還好麼?」
「好麼……」林想葉茫然問道,「考完了麼?」
「卷子都收了。」
「不對吧,還沒考吧……」林想葉的臉也逐漸融化,抓著李崢的胳膊道,「一定還沒考吧……我什麼都沒寫過啊……不……我好像寫了……我寫了……我寫了……『解』!」
「除了『解』呢?」
「除了解……除了解……我……我……」林想葉想著想著……
「哇」地一聲,趴在李崢肩膀上就哭出來啦。
「我再也不參賽了……我再也不參賽了……」林想葉一邊哭一邊搖頭,「我一個早培班墊底的……還總妄想保送薊大菁華……我不配……我連想想都不配……我就是個妹妹……那題說的什麼……我一個字都不認識……」
「沒關係,沒關係。」李崢拍著林想葉道,「重在參與,重在參與……回去好好準備高考……你配得上更好的學校……」
「我生物拿了個獎……以為競賽很簡單呢……這就翹起來了……還什麼菁華薊大……哇……嗚嗚嗚……」
後方,周舟洲看著林想葉,他也開始抹眼淚了。
「五年了……我每年都會來……五年……」周舟洲抽縮著說道,「可為什麼……一次比一次差……一開始還能拿金牌……然後是銀牌……現在……」
「建議你去一下生物競賽,提振信心。」李崢趕緊又換了個方向勸道,「加油,努力,要堅強。」
「哇唔唔!!」林想葉哭的更厲害了。
周舟洲泣不成聲,也跟著徹底廢掉了。
實際上,哭聲並不僅僅出現在這個考場。
整個華師大一附,哀嚎此起彼伏。
就像是一場巨型追悼會。
祭奠著,曾屬於他們的數學。
李崢身為少有的倖存者,左邊扶著林想葉,右邊扛著周舟洲。
一邊走,一邊安慰著路過的絕望的人們。
加油,努力,要堅強。
今夜。
我們都是張小可。
一路顫顫巍巍走到校門口,歸見風已經靠在門前等了。
「啊……你們這是……」歸見風匆匆上前扶過林小可,「食物中毒了麼?」(名字沒錯,後面都是周小可和林小可)
林小可一見歸見風,又原地哇哇大哭起來。
李崢只搖了搖頭,沖歸見風介紹道:「這位是湘南粥神周舟洲,這位是薊京風神風清揚。」
周小可麻木地點了點頭,同樣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什麼粥神……已經埋了,不要再提這個名號了……」
「哈,哈……」歸見風傻傻撓頭,沖李崢痴笑道,「我還以為這次也要競速呢,特別做的很快出來等你……」
「競……競速?」李崢滿面猙獰,「這……這尼瑪都是盤山路啊,這你也競得起來……你等多久了?」
「兩個多小時?」歸見風有些懷疑地說道。
看著他那人畜無害的樣子。
三個人的精神,再次粉碎。
「???」
「!!!」
「哇唔哇!!!」
「你們……什麼情況……」歸見風不解道,「不就三道題麼?難道……背面也有??」
沒有人說話。
三個人甚至都有些想跪下去。
毀滅吧,現實,累了。
數學的皇冠,不要了,送你了。
李崢此時也才意識到。
之前之所以還能跟歸見風斗一斗,只因那些考試的天花板太低了。
就像讓現在的李崢和林逾靜去參加高考一樣,因其難度上限就在那裡,根本無法再起到一分高下的作用,怎麼考都是在725—735之間徘徊。
但這一次決賽,天花板陡然提升到天際。
神,他飛了。
風神之下,皆為螻蟻。
李崢痴痴看了看左右,他笑了。
「我們都一樣。」
林小可也笑了:「我們都一樣……」
周小可也笑了:「哈……哈……都一樣……」
正說著,一輛紅色的小車一個急剎車停到旁邊。
車窗滑下,一個女孩探出頭來,壓了壓墨鏡:「租到車了,下午出去放鬆?」
「我需要放鬆……」李崢立刻扔掉了周舟洲。
「葉葉風風也來吧。」林逾靜笑呵呵地勾了勾手,舔著嘴角道,「這邊離長江近,是不是有江糰子可以吃啊?」
三個人,就這麼上車了。
留下周小可一個人,癱瘓在路邊。
不。
我們……不一樣……
完全就是……不同的境遇……
想著想著。
他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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