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魔養成系統 397 三件事的人生

    手術進展順利的消息像是一涓暖流,輕輕淌過那些焦灼而又堅硬的情緒,將很多看似緊急的事情消融。

    解勇已經在旁邊睡著了,閔建中等人也去外面簡短就餐,反正留在這裡也只是頻繁接通電話。

    只剩李崢和林逾靜靠在手術區門前的座椅上,自然而然地打開了那個公文包。

    包內也不過是有三個信封,李崢首先揭開了注有李崢親啟的那個小信封,裡面是一封簡訊,與往日解其紛在白板上的潦草筆跡相比,這封信顯得工整過頭了,每一個字都是一個獨立的楷體,不僅是字與字之間,連一個字之內也見不到連筆。

    然而字跡的美觀程度,並不是與認真程度成正比的……

    「真醜啊。」李崢笑著展了展了紙面,「像個在田字格里努力完成作業的小學生。」

    旁邊,林逾靜靠在李崢肩上,扶著信上的字跡嘆道:「講課的時候,他總嫌不夠快,能跳就跳,寫這個的時候……他大概是只怕太快,漏掉了什麼吧。」

    在這和緩的氛圍中,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個筆直地坐在書房中,出奇認真的解其紛——

    李崢: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說不出話了。

    即便能說,腦子應該也無法清醒了。

    那大概也就相當於死了吧。

    不必難過,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

    是你,是林逾靜,是歸見風,將我從那腐朽的棺材裡拉了出來。

    聽我教課,伴我研究,還有聽我講那些不切實際的狂想。

    你們讓我人生中頭一次確認了——我是有價值的。

    謝謝你們,賜予我這短暫的生命。

    唔,這話說的,有點酸,我自己都膈應……

    嗨,畢竟是這種時候了,容我多嘮叨兩句吧。

    先說最重要的事。

    我的母親趙玉潔,是你們以外,多年來唯一支持與信任我的人。

    她是我的唯一支撐,也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她遠比牛頓和愛因斯坦還要偉大,比真理和宇宙更應受到尊重。

    她犧牲了自己的一生,承受了幾倍於我的謾罵與壓力,讓一個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生命降臨。

    但那個生命,卻並沒有履行他唯一的職責。

    說來慚愧,我平生不僅毫無建樹,甚至連個好友也不曾結識。

    只能拜託你了。

    你若有時間,逢年過節,請幾個人假扮成院領導,一同去我家探望一下老母,就說我在國家重點科研項目進行封閉式研究,暫時還回不來。

    這方面我已經做好鋪墊了,她會相信的。

    至於研究內容,她若是問了,就說類似於兩彈一星的那種,去研究的都是最骨幹的科學家,她應該不會再追問。

    如果有可能的話,見面的時候,讓那些「領導」多誇誇我,就說我聰明,有本事,有出息,將來鐵定是要評院士的。

    這些話難免有些虛榮,但我母親因我被人瞧不起這麼多年,即便只是一個令她得意的謊言,也足夠她開心一整年的了,只求她健康一些,長壽一些,別在抑鬱中如我這般受病灶之苦。

    對了,一定囑咐她,這些都是國家機密,不能對外說的。

    這樣她與街坊閒聊的時候,也就不會穿幫了。

    你們到家裡去的時候,也辛苦租一輛氣派些的車子,換上得體些的西服,大張旗鼓風風火火地開進院子,這樣街坊們才會當是真的,不去取笑她。

    這些事的花銷,我都放在銀行卡里了,就在二號信封,密碼晚些時候會自動發到你的郵箱。

    裡面大約有我一半的積蓄,如若我母親健康狀況不佳,也勞煩你幫她找位護工。

    所託甚多,萬分抱歉。

    辛苦了。

    呼……

    說完這個就輕鬆了。

    餘下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在我近三十年的生涯中,只做過三件事。

    其一,觀察者方程。

    其二,演化物理學。

    其三,教你。

    我知道第三件事又有些酸,但這也的確是我做過最重要的事了。

    回到一與二。

    這兩者的命名確實充滿了民科氣息,但如果聰明的學生真學進去,也的確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接著,就會認為這是全世界最正確的理論,一切90年代後的量子研究才是誤入歧途走火入魔。

    再後來,就會與他們論辯,又因他們數學實在太爛,也不願花時間去深算,論辯很快會演化成對噴。

    越噴,他們就越人多勢眾,越被欺負,也就越堅信自己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

    這便是一位民科的成長路徑了,我也不外乎此。

    因此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就決心不要搞這些,只一心一意教你打好數學基礎,順帶教授一些正統學說中我能接受的經典部分,待你得意過後,失落過後,起起伏伏過後,更成熟的時候,再吐露更深的內容。

    可惜,時間不夠了。

    我現在只說一些最基礎的概念,具體的內容都在標號為「三」的信封中。

    在《魔角理論》成型,並得到實驗證實前,請不要打開那個信封,那將很可能耽誤你一生的時間。

    如若得到證實,你可自行決斷。

    在此,我只做最基礎的概念闡述。

    先說觀察者方程。

    量子力學中最根本的基礎,最不可思議的事實,無外乎「觀察會改變結果」這件事。

    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實驗,想要找到原因或是推翻它,結果我們都輸了。

    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將這個現象定義為公理去運用,並生拉硬湊了一系列詭異的學說來解釋這件事,從哥本哈根到多重宇宙。

    於我而言,後期的量子力學都是建立在這樣的荒謬之上,那些看似博大精深玄乎其玄的理論,無外乎都是為這一套「玄學」找一個「科學」的歸宿。

    而在我的世界裡,科學只與數學相關。

    任何現象,我是說任何現象。

    只要存在,就一定能找到數學解釋。

    如果數學都無法解釋一個現象,那只能證明這個現象根本不存在。

    你以為我要說「觀察者現象」不存在?

    放輕鬆,我還沒瘋狂到否定實驗結果的程度。

    它一定是存在的,只是那些人太笨了,沒有找到數學解釋罷了。

    聽清楚,是數學解釋。

    主流學說認為,「觀察」會「導致」坍塌,讓光子由「概率的波」坍塌為「確定的粒」。

    這是物理解釋,這什麼都不是,這就是一句屁話。

    我只要數學解釋。

    這件事困擾了我很久,直到我看到了另一位民科的思維邏輯。

    米切爾是一位化學民科,是他發現了令所有老教授們都手足無措的化學滲透。

    他的思維邏輯很誇張,也很根本——

    【當排除了其它所有可能的答案。】

    【那麼剩下的可能性,不管看起來有多麼不可能,都是正確的答案。】

    抱著這個信念,當我否定了一切可能後。

    只剩下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了。

    「觀測」這個行為,實實在在地作用到了「光子」上。

    就像小人推車中,小人的手,實實在在地推在了車子上一樣。

    這意味著,微觀觀測這個行為,必然以某種作用力,像是一隻大手一樣,把光子永遠拍在了那裡。

    這是排除了所有可能後,把概率變成唯一的唯一方式。

    只是現今人類的設備,還無法捕捉這個過程。

    這也許是電磁力,也許是強相互作用力,也許是某種我們仍未發現的力。

    也許通過我們的三維空間,也許通過我們感知不到的空間。

    但這並不妨礙我在數學中描述這個過程。

    這便是【觀察者方程】。

    找到它。

    讓物理學重回正軌。

    這是當時我唯一的念想。

    可很快,我發現找到這樣一個方程並不難。

    豈止是不難,簡直太簡單了,我隨便搞一套模型都能令其自洽。

    就比如一個人問你,初始數字是2,通過如何的運算可以變成4?

    答案是無限的。

    因此我還需要更多的知識和實驗數據豐富我的模型。

    「隧穿路徑」便是這個過程中建立的假說,我自己也沒想到它多年後竟然能完美解釋「魔角理論」。

    我也意識到,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了,如若不是你們,我恐怕永遠無法從超導研究中獲得這樣的印證。

    嗨,這些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可一說起來,我還是寫了這麼多。

    總之,15套我最鍾愛的「觀察者方程」極其配套的思路、模型,就在第三個信封里。

    你拿去吧。

    其中很可能沒有一個正確答案。

    但至少能幫你排除一些錯誤答案,怎麼也該有些價值。

    至於更多的計算和推導過程,我都已經將其封裝打包,就在我的臥室里,你探望我母親的時候可以順手拿走,就說是國家需要。

    想必她看到我夜以繼日浪費的草稿紙,竟然真的被厲害的人,被氣派的車子運走,也會很開心吧……

    唉……說是在清醒的時候交待事情,但我現在已經開始不清醒了。

    打起精神!

    關於「演化物理學」,這其實是比「觀察者方程」重要得多的內容,在此也只能長話短說。

    演化物理學,是我在觀察者方程研究中受挫而誕生的想法。

    我很自信,我的方程每一個都自洽。


    但我也很清楚,現在沒有任何實驗能證明其中的哪怕一個符號。

    「觀察」究竟是如何導致「坍塌」的?

    我能用數學描述出一萬種方式,我們的顯微鏡卻無法看到其中的一絲一毫。

    最終我的成果也僅限於臆想。

    我們都很清楚,所謂弦論也不過是一種內部自洽的臆想。

    這裡容我狂妄一些。

    在我的這些數學模型中,至少有三套比弦論都要美觀得多。

    但我是一位土博士,至死沒有踏出國門半步,閱讀英語論文都十分困難。

    最後的結果就是,我的這些成果國內的人看不懂,國外的人看不到。

    也許能看到,但因為翻譯和出身問題,多半也很難看懂,很難被重視。

    在這種環境中,我只能自己來了。

    我很清楚,實驗上是輪不到我來突破的,資源差得太遠了。

    理論突破是我唯一的方向。

    如果「觀察者方程」是通往最終奧秘的鑰匙。

    那麼「演化物理學」就是那把鑰匙唯一能解開的鎖。

    我需要它來確定,到底哪把鑰匙才是對的,到底哪個方程才是真的。

    至今,已經有一些證據在暗示我們一件事——物理規律是不均勻的。

    在這個宇宙不同的地方,物理規律很可能大相徑庭,從光速到引力常數皆是如此。

    正如你的競賽體驗一樣,物理根本是無法解釋物理的,只有數學能解釋。

    宇宙「奇點」大爆炸膨脹至今,這些結論和過程都不是物理學揭示的,而是數學。

    那麼物理規律呢?

    如果接受宇宙大爆炸的理論,那麼物理規律也必然也存在一個「奇點」,演化至今。

    從一個最基礎的單元,一個最簡單的算法,一步步疊代演化至今。

    就像生命的進化一樣。

    演化物理學,旨在用數學方式還原這個過程。

    告訴大家物理學不是鐵板一塊,是一個動態的,猶如流體般的存在。

    其中,最基礎的量子單元,正如你體內的細胞,它遠在十幾億年前便已存在了。

    我要找到它。

    這裡需要引入生命遊戲與元胞自動機的概念,這兩者都是非常有趣的數學遊戲,你隨意搜索便可有大把的資料。

    在這裡面,一個最簡單的數學規則便是宇宙的奇點,然後重複計算兆億次,會出現各種美妙的結果。

    這便是我消耗了半個薊大的算力,所沉迷的事情了。

    大多數結果會很快歸於虛無,或是無限死循環。

    但也有很多結果,會出現新的生機,形成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圖景。

    最神奇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曾在一個計算的不知道第幾億次,在那不可計量的數字中,隨意將一個0變成1。

    其後的展開,竟然與原先的圖景完全不同,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

    我開始沉迷於此,希望在這些無盡的計算中,找到一套符合我們所在宇宙的圖景……

    正當我感覺要疊代演化出相對論的時候,支持我的老校長退休了……

    項目立刻被叫停,資源一夜間被收回,甚至很多都沒有備份留檔。

    我陷入了瘋狂,我開始謾罵整個量子物理界。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無辜的,我只是因他們的平庸而憤怒。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懂我在做這麼偉大的事情?

    這群只知道聲色犬馬食色權錢的垃圾!

    當然,現在回想,是我錯了。

    我在後來的人工計算中已經確認,就算再給我十萬倍的算力,我要演化出一套合理的宇宙模型也需要至少十萬年,這還要一次就對。

    我由衷地向當年我所傷害過的人道歉。

    啊,又說了這麼多啊……

    總之,具體的思路,各種初始規則所對應的中期圖景,也在第三個信封里了。

    也許學校的資料庫里還留有一些數據,該是存在小軟盤裡吧,方方正正的,你可能都沒見過那東西。

    到這裡,你應該能發現了。

    我人生中所關注的頭兩件事,無論是「觀察者方程」還是「演化物理學」,都是一場註定失敗的計算。

    它受限於我所處時代的技術和算力,即便學校從始至終完全支持我,也依舊不會有任何有效成果,充其量是搞一套我們國產的「弦論」。

    可以說,這兩件事幾乎沒有任何價值。

    但我十分確信。

    我人生最後的時候,做對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讓你懂了數學,讓歸見風懂了物理,讓林逾靜懂了貓糧。

    嘿嘿,林逾靜跟你們不一樣,她需要誘餌,她需要一個讓她來勁的人或者事才有前進的力量,你是讓她來勁的人,魔角給了她來勁的事。

    所以就描述成貓糧了,她看到這裡會「嗤」地一笑吧。

    (「嗤……」)

    總之,我來不及,也沒有條件接近答案了。

    祝你們好運。

    以上,就是我的人生了。

    如果需要墓銘志,請幫我寫上——

    【講師,解其紛。】

    嗯,就這樣吧。

    不矯情了,我得抽支煙去……

    最後好歹得抽一根。

    下頁是遺囑,需要的時候可以亮出來。

    【以下是本人,解其紛的遺囑。】

    【我死後,一切學術研究資料、成果、著作權、名譽權,歸李崢所有。】

    【我死後,號碼為43xxxxxxxx銀行卡內的資產歸學生李崢所有,其餘一切資產,歸母親趙玉潔所有。】

    看過這一切後,李崢和林逾靜半個字也說不出了。

    即便此前腦海中還浩瀚迴蕩著「觀察者方程」和「演化物理學」。

    但此時,已然空空蕩蕩。

    好像沒了解其紛的宇宙,就不再有什麼東西似的。

    ……

    白色。

    看到了。

    白色。

    我應該是快死了……

    老太婆……

    媽媽……

    我走了……

    ……

    那白色……

    不是白色。

    是天花板……

    我沒死……

    解其紛恍惚著睜開眼睛,視力在模糊中逐漸回復。

    「醒了。」一個應是護士的聲音傳來,「領導們……別太打擾他,最好就三分鐘。」

    順著護士的聲音,解其紛努力地扭著脖子,望向了床頭。

    他看到了李崢,看到了林逾靜。

    看到了閔建中,看到了鍾平。

    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

    「解老師!」閔建中滿眼熱淚。

    也許是被感動的,也許是薊大有救了高興的。

    但都是滿眼熱淚就對了。

    閔建中動情地使勁點了點頭:「您的《魔角理論》已經成功發表,今天開始,您是國內外科學界當世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了,無數科學家、科研機構正在一刻不停地聯繫我們,只為聽一場你的報告會。」

    「請您一定痊癒!」

    「解其紛老師!」

    「……」解其紛笑了。

    這他媽的……

    不還是死了???

    你媽的,到頭來還要耍我一通……

    這個笑容,在其他人看來,充滿了一種上帝的味道。

    這是偉大的笑,欣慰的笑,神聖的笑。

    然而,這本該成為一幅油畫的笑容,卻被李崢讀懂了。

    「沒死,活著呢誒。」李崢努嘴傻笑道,「順便告訴你,趙玉潔女士現在是全小區最牛逼的那個老太太,找你相親的人家已經排到明年了,老太太根本脫不開身。」

    「………」解其紛臉一獰,扭向了林逾靜。

    「唔……」林逾靜捂嘴笑道:「貓糧的比喻很不好,辣雞文筆。」

    解其紛又瞪了很久,才再次笑了。

    順帶揮了揮手,便又仰躺著微笑睡去。

    老太婆……

    這次應該比我保送薊大那天還要高興吧……



397 三件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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