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黎明號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克莉絲汀娜·埃涅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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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哈瓦那港的市民區，一條陳舊的街道上。

    奧古斯特猶豫的躲在街角的陰影里，看著斜對面不遠處的一個小小的店鋪。

    那是一間專門為了家庭婦女們經營的一家小店，從針頭線腦、胭脂水粉到洗衣盆搓衣板、烤盤打蛋器，無所不包。店主是個年紀很大的，卻很魁梧的一個老漢，他蓬亂的頭髮和大鬍子都已經一片花白，穿著很耐用的帆布材質的衣服，戴著一頂水手的圓帽，身上繫著一個大圍裙。

    奧古斯特看到他時，他正坐在店邊上的陽光地里，箍著一個木盆。一雙粗糲、青筋凸起的大手，無比靈巧的將木板和鐵皮一下下的組合起來，用木槌將木頭敲打結實，轉眼就成了一個大木盆。

    這個做好的大木盆看起來可以給孩子洗澡用。

    老人做好活計之後，疲憊的伸了伸腰腿。他隨意的將木盆扣在地面上當做桌子，摸出一瓶朗姆酒和一個杯子放在盆底兒上，慢慢的眯著眼睛啜飲起來。看來這個店長過去也是個海船上的頭領，普通人並沒有喝朗姆酒的習慣，紅酒才是他們的選擇；而一般的水手都是直接對著瓶子喝酒，沒有這麼大的譜兒。

    奧古斯特猶豫了很久，還是下定了決心。大著步子的向那家店鋪走了過去！不過勇氣來的快，消失的也快……等到快走到老人身前的時候，步子已經比小貓兒還輕，比蝸牛還慢。

    不過不幸的是，老人的視線已經落在他的身上。讓他逃無可逃。「奧古，」老人笑呵呵的打著招呼。「什麼時候下船的？我不知道你們還能在哈瓦那停留？」他上下打量了奧古斯特一下，老人欣慰的笑了，又向著他來的方向張望了一下。當注意到沒人跟著他一起回來之後，他的臉上漸漸的失去笑容。「雅克呢？」

    「弗利奧爺爺……」奧古斯特艱難的喊了聲，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看著奧古斯特的樣子。弗利奧的心沉了下去。

    「雅克他……是受傷了嗎？」抱著萬一的期望，弗利奧老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故作平靜的詢問道。這一生，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的，期望自己的孫子雅克受傷過。只是受傷就好……哪怕缺胳膊少腿，可奧古斯特接下來的表現。熄滅了他的幻想。

    「對不起，弗利奧爺爺，是我沒照顧好雅克。」奧古斯特低著頭，不敢去看老人的表情，他簡直羞愧到了極點，恨不能代替雅克去死！如果不是陸遠告訴他，大的戰爭要開始了。大家有什麼後事最好先處理一下。那麼他可能還在太子港猶豫著，不敢把噩耗的消息通知雅克的家裡。

    聽到這句道歉，老人就像被雷擊中了一樣，身體佝僂下去，一下子就老了十歲。雅克是個私生子，他的父親一家子在英國上流社會，雅克是爺爺一手養大的。

    「我聽說你們跟了新船長，闖下很大的名頭……那時候我就很擔心……上次，你還來信和我說……雅克要去英國上軍校……」老人踉蹌著差點兒跌倒，奧古斯特攙扶住他。讓弗利奧老人在椅子上坐下來。「怎麼會這樣……」老人喃喃自語的念叨著，兩隻枯老的大手無力的遮住臉孔，淚水從手的後面流淌下來。

    奧古斯特看著悲傷的老人，心如刀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老人的身邊單膝跪了下來。將背上的一個大背包，還有一把長燧發槍一起摘下來，放到了老人的面前。

    「弗利奧爺爺，這些，是雅克留下的東西……」

    奧古斯特仔細的將背包里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放在那個翻過來的木盆上——一把陳舊的帶鞘小刀、一本黑色厚皮的日記、幾件換洗衣服、一個裝著項鍊的盒子、短火槍、幾粒漂亮的石子，還有幾張高利貸商鋪的票據……當然是存款的，足足有二十幾萬比索！

    奧古斯特也不知道陸遠是怎麼從沉沒的船里，拿到這些東西的。事實上，陸遠為了穿過船艙，去副官室取雅克的遺物，險些丟掉性命。

    弗利奧老人顫抖著伸出手，一件一件的撫摸著。先是那幾粒石子，然後是那把陳舊的小刀。被海水浸濕又曬乾的那本雅克的日記，老人緊緊的抱在懷裡。看到項鍊盒子的時候，他似乎嘆了口氣……可當他拿起票據的時候，弗利奧的眼睛裡猛然升起巨大的怒火！

    「這是什麼？！雅克的買命錢嗎？！你們船長可真慷慨！我老頭子有手有腳，不需要！」他手上一用力就要扯掉！

    「別！」奧古斯特連忙的抓住老人的手，「這是雅克自己的錢！自己的錢！我們……這段時間賺了很多錢，雅克還說要給你開一家更大的店，讓您過好日子……」這一句話徹底摧毀了老人的心防，讓他失聲痛哭起來。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弗利奧老爺子當初，帶著不到一歲就被遺棄的雅克，登上了奧古斯特父親的船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生活在刀尖浪口上。奧古斯特的父親陣亡後，弗利奧帶著雅克定居哈瓦那。後來變成了雅克跟著打算重整家業的奧古斯特……只是這次輪到雅克。

    「可雅剋死了！你活著！」

    一個憤怒的女聲從身後傳來，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吃驚的奧古斯特正想回頭，一把鋒利的細劍擱在了他大動脈的旁邊，讓他瞬間僵住。他這時候已經猜到了說話的女人是誰，那是雅克一直生活在英國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奧古斯特低下頭，沉默不語，因為她說的沒錯……

    當他不管不顧的低頭時，為了不切斷他脖子上的大動脈，細劍輕輕的向外挪了一下。然後繼續穩穩的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什麼時候的事情？！」後面的女聲顯然是強忍著怒火，問出來的問題。

    「四個……星期之前。」奧古斯特慚愧的低下頭，他開始痛恨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其實他這是在把一切都怪到自己的身上。確切的說，四個星期之前，奧古斯特僅僅是知道了雅克和陸遠一起被大章魚襲擊，知道雅克出事了而已。那時候能確認雅克已經去世的。只有那些掌握著發放通緝令權利的人，比如『影子總督『奧德里奇，或者各國王室。

    真正能確認雅克真的去世，是見到陸遠之後的事情，那是在三天之前。

    「四個星期……到現在才來通知……」身後的女人收回了細劍，「你怎麼不去死！」一隻纖巧的牛皮靴。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臉上！

    ……

    半個小時之後，被痛打的奧古斯特鼻青臉腫、衣衫破碎的蹲在那兒，很沉默的盯著地面，依舊擺出一副任殺任剮的樣子。

    他邊上，一個穿著紅色裙子，一頭火紅色長髮，相貌如火焰般美貌的年輕女子。氣喘噓噓的掐著腰，顯然累得不輕。

    不過在整個過程中，弗利奧老人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覺，他一直在顫抖的整理著雅克的那些遺物，摸摸這個，看看那個，老淚縱橫。

    「混蛋！混蛋！」女子氣不過的罵著，可是看奧古斯特的那副慫樣，也下不去手腳繼續毆打。再怎麼說，她也知道雅克的死。不是奧古斯特的錯。小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奧古斯特總是把雅克擋在身後，他對雅克比自己這個親姐姐還要親。「說吧！具體是什麼回事？！還有，你們的船長。那個叫『魔法師』的混蛋為什麼沒有來？！雅克把命都賣給他了，讓他露個面都不可以嗎！」

    「船長不知道雅克還有家人……」眼看著紅衣女子又要發飆，奧古斯特立刻補充了一句，「不過他給了我這個！他說……這是雅克的驕傲！」奧古斯特拿下身上的另一個背包，女子這才注意到，那個背包是奧古斯特一直護著的，即使被她痛打的時候都沒有傷到分毫——雖然她沒有用全力，但是也能看出來奧古斯特現在的實力已經比她強了不少，女人忍不住冷哼一聲，卻不在為難他。

    「拿出來吧！」紅衣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佩劍，「讓我看看這傢伙有什麼花言巧語，能讓……雅克覺得驕傲。」

    奧古斯特鄭重的打開背包，從裡面取出一個巨大的透明罐子。他這幅謹慎的舉動，讓弗利奧老人也把視線轉移過來。

    罐子是由厚厚的玻璃製造的，上面用蠟和火漆，將蓋子的縫隙全部堵死。罐子裡盛著滿滿的透明液體，裡面泡著一個圓鼓鼓的，足球那麼大，像顆眼珠子又像牡蠣的東西。女人疑惑的看著他，奧古斯特將那個沉重的罐子擺在地上。女人和弗利奧老人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個東西居然是一個碗型的吸盤，而且是從一個更大的肢體上，硬生生的切割下來的碗型吸盤！

    老人吃驚的抬起頭來，他不是僅僅下過幾天海的菜鳥，他是一個有著幾十年航海經歷的老海狼！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吸盤是章魚腕足上的——可僅僅是一個吸盤就像人頭那麼大，那麼長著這個腕足的觸手，還有那個怪物該有多麼巨大？！

    他繼續仔細的觀看，在吸盤的中央，發現了一顆穿透了吸盤的圓形鉛彈，恰到好處的切割，正好讓鉛彈從後面露出小半截來……

    「kraken！？」弗利奧老爺子聲音顫抖的說著。紅衣女子先是一愣，然後大吃了一驚！她張大嘴巴，卻完全說不出話來！「北海、大西洋以及加勒比海捕獵者」，在海洋上肆虐了一千年的噩夢，倒在它爪下的海船無計其數，每個人童年必備的災難反派……

    「是的……」奧古斯特點點頭，「挪威海怪襲擊了『瑪利亞號』。雅克和陸遠船長合作，他們宰掉了這頭大章魚，但是船和雅克都……後來陸遠船長坐在挪威海怪的屍體上，被風暴吹到了外海，最近才返回加勒比。」

    挪威海怪死了？！

    女人和弗利奧既震驚又……沉默。震驚的是挪威海怪被殺這件事情。沉默的……是因為他們知道奧古斯特說的，必定是一種美化的說法……如果是雅克殺死了大章魚，那他應該活下來了才對。應該是那個船長殺了大章魚，然後和雅克一起分享這項榮耀。

    「雅克的身體……」這才是弗利奧關心的事情。

    「與船攜葬」，奧古斯特立刻說道，他知道弗利奧爺爺擔心什麼。雅克的身體並沒有被大章魚吃掉，這一點他很相信陸遠說的。「陸遠船長在殺掉kraken之後親手安排的，以船長的規格。」意指用船長的床當做棺材，並與船一同沉海，這是最高的等級。

    看到兩個人開始轉變態度，奧古斯特立刻詳細的轉述了。陸遠告訴他的殺章魚的整個過程——陸遠和雅克他們並肩戰鬥，相互牽制挪威海怪，誰都沒有逃走。之後挪威海怪將船拖下深海，雅克不幸陣亡，陸遠將雅克暫時安置後，跳進大章魚的嘴裡，從內部殺死了大章魚……

    當然。很多細節地方陸遠說的時候就做了美化和修改，然後奧古斯特再這麼幹了一次——比如在描述中，雅克的作用更加誇大，而且從大章魚的嘴裡跳進去也更戲劇性——反正它已經死了，沒人知道它牙多得能切土豆絲。

    整個過程聽起來，就好像雅克完成了前面的百分之九十，陸遠做了臨門一腳一樣。

    過了很久，弗利奧艱難的抱起那個罐子，向著店鋪的後面走去。

    「弗利奧爺爺？」奧古斯特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結果弗利奧老人只是向著身後擺擺手。看來一段時間內都不想再見到他。

    奧古斯特心裡難過至極，可還是的強顏轉過身來，對著女子喊了聲，「克莉絲汀娜表姐。」他們小時候打過一陣子交到，相處的不錯。不過因為克里斯汀娜的母親……後來就音信隔絕了。他沒想到今天能在這兒見到。

    「哼！」名為克莉絲汀娜的紅衣女子冷冷的看著他，「收到你的來信之後，爺爺和父親非常開心。你知道，我父親他一直沒能再生出來一個兒子，所以母親也不再反對承認雅克的身份。當然，你們的名氣也起了大作用……父親來信讓我在倫敦幫雅克安排了住的地方。我在英國聯繫好了一切，卻遲遲等不到雅克，只能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該死的！」

    「對不起，克莉絲汀娜表姐。是我沒有照顧好雅克！」奧古斯特再度低下頭，他快兩米的大個子，在克莉絲汀娜面前卻縮手縮腳的，看起來有些滑稽。

    「關你p事！」克莉絲汀娜不耐煩的說了一句，「當時你又不在船上！而且雅克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能照顧好自己，他有自己的選擇！只是……你們那個混蛋船長，帶我去見他！」

    「你要做什麼？！」奧古斯特大驚失色。

    「我看看他有什麼本事殺掉kraken！」克莉絲汀娜眉頭一揚，「想要用我弟弟的鮮血，鑄就他自己的名聲！我要看看他夠不夠資格！」

    「別鬧了，姑奶奶……」奧古斯特扶額。

    「嗯？！」克莉絲汀娜一瞪眼睛，翠綠的眼睛頓時讓奧古斯特打了一個寒顫。這時候，小時候一些努力遺忘的事情，似乎又浮現了上來……他忍不住一夾雙腿。

    「是表姐！表姐……真的，不用去了。我們船長一隻手能打兩個我……」聽到這個，克莉絲汀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頓時讓奧古斯特暗暗叫苦，我怎麼又忘了克莉絲汀娜的那個好勝的性子了。

    可還不等他繼續解釋下去，「蒼啷」一聲，克莉絲汀娜的細劍又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她有些冷笑的看著他，輕輕的說道。「你想反抗我麼？親愛的奧古……沒想到你長大之後，變得很有男子氣概呢。」

    「我……這就帶你去。」奧古斯特不在乎脖子上的劍，但他很怕那撩陰的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