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昚依然默然。
他想到了很多。
兩個兒子爭儲,是自己默許了的事情。
而且自己也確實有意,改變朝中臣子之前的那種茫然現狀,所以也打算,在兩年內立儲,無論是趙愷還是趙惇,都能在短短一兩年內入主東宮。
所以說,如今朝中發生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兩個兒子,趙昚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兩個兒子在謀臣的支持下鬥法。
趙昚自己當了三十年太子,唯一對他有過威脅的恩平郡王趙伯玖,也只是短時期內而已。
趙昚心裡清楚,趙伯玖當初確實有差點取自己而代之的可能性。
但是……在老師史浩為主導的謀臣力量下,自己動用了諸多手段,最終還是保住了太子位置。
所以趙昚清楚,很多東西,只是參與爭儲的臣子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讓自己看見那一面出現在人前。
但真相卻往往隱藏在另外一面。
如果不是因為太熟悉愷兒的字跡,趙昚幾乎要以為,這三封信是偽造的。
但是趙昚明白,這三封信確實是愷兒手書。
所以,展現在自己面前的,是真相?
但是事實的真相究竟是怎樣?
真如湯思退說的那般,愷兒為了爭儲,勾結地方封疆大吏?
甚至說,萬一爭儲失敗,也能以此為力量,來一場武力爭奪江山?
趙昚心裡打了個寒噤。
兄弟殘殺,父子反目。
這種人間慘劇,竟然要出現在自己身上?
僅是想想,趙昚就覺得遍體發涼。
如果真發生這些事,自己還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抬頭看向湯思退,問道:「此事還有誰知?」
湯思退故意想了想,才緩緩的道:「官家若是想,此事也可僅臣知耳。」
這就是含蓄的告訴官家,知道此事的還有人,比如恭王趙惇,中書舍人柳子承,以及和恭王關係極其親近的那個道士皇甫坦。
湯思退知道這件事瞞不過官家。
自己現在本來就是扶持恭王趙惇,這種事情就算是自己做的,也肯定會知會恭王。
所以湯思退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官家您要是願意,這件事可以止於臣處。
趙昚明白這其中的曲折。
很是讚賞的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湯思退就算開始站隊,也還是在為自己著想。
對謝盛堂道:「著人去宣慶王趙愷。」
謝盛堂應喏。
趙昚想了想,「再宣秘書監李鳳梧。」
謝盛堂又應喏。
湯思退卻不解,「官家,此事應和秘書監無關聯。」
心中著實的有點擔心。
李鳳梧這人的口才,自己雖然不懼怕,但就怕萬一,這板上釘釘的事情,萬一真被他蛇戰蓮花說過去了呢……
所以湯思退是真不想此刻把李鳳梧喊來。
趙昚卻搖頭道:「有關聯。」
也並不解釋。
湯思退心知肚明,不好再反對。
如果再說,反倒叫官家生疑。
李鳳梧是趙愷的謀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陸游是李鳳梧的老師,辛棄疾和李鳳梧之間也有關係,那個耶律彌勒就是辛棄疾的義姐。
所以要說趙愷勾結陸游和辛棄疾,必然是李鳳梧在牽針引線。
聽到宣召自己垂拱殿覲見。
李鳳梧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湯思退出手了。
這一次覲見,大概就是圖窮匕見,也許在一兩個月內,立儲的事情就要塵埃落定。
最遲不會超過半年。
而近日的覲見,大概就是自己和湯思退正式交手。
不過這一次交手……蛋疼的很啊。
換了衣服,叮囑了家事,說今夜不會回來,然後帶著李巨鹿出了梧桐公社,前往大內皇宮。
在門口恰好碰見趙愷。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而行。
「鳳瞻,是湯思退發難了罷?」
逐漸成長的趙愷,變得越發沉穩,只是那雙眼眸之中的堅毅之氣,伴隨著更多的隱忍,還有一絲倔強——
隱忍,趙愷一直就有。
但這股倔強,是李鳳梧第一次看見的。
因此分外欣慰。
趙愷本就仁厚,又聽從自己的意思,有了勇猛銳進之風,如今再有了隱忍和倔強,這樣的人,難道不正是一位盛世開創進去的明君胚子?
自己當年沒有選錯。
而他趙愷,當年也沒有看錯。
笑了笑,「應該是的,做好心理準備罷,反正叫咱倆一起去,肯定不會有好事。」
趙愷淡然一笑。
很有點管他清風過高崗,我自明月照大江的豪情。
「你說趙汝愚會不會出現?」
李鳳梧笑了笑,「不會。」
趙愷不解,「為何,讓趙汝愚來指證,說是我的主意,親手寫的信,豈非更簡單,咱們也更沒有辦法辯駁。」
李鳳梧搖頭,「湯思退沒有那麼傻。」
如果趙汝愚出現,並且指證趙愷,這裡面的陰謀痕跡就太明顯了。
反而會讓官家覺得欲蓋彌彰。
湯思退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成為鐵證如山的事情。
涉及到爭儲,越是鐵證如山,越會讓覺得其中有貓膩,反倒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程度,越發能讓官家相信他自己的判斷。
每個天子都是多疑的。
所以趙汝愚絕對不會出現。
作為趙愷曾經的謀臣,趙汝愚的出現,就是直白的告訴官家,你看我和恭王他們成功的策反了趙汝愚,還拿到了慶王殿下勾結地方封疆大吏的證據。
官家你覺得我們的陰謀好不好?
那種情況下,官家反而會覺得慶王是無辜的。
所謂行事有度,過則不立。
趙愷也想明白了,苦笑道:「這樣的話,趙汝愚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李鳳梧哈哈笑了笑,「誰哭誰笑,誰知道?」
不到最後一刻,誰敢說自己成功。
所以就算是自己準備了諸多後手,也沒有掉以輕心,今日的事情,能爭取就儘量爭取。
沒有誰願意接受失敗的局面。
趙愷也哈哈一笑,「天知,地知,人心盡知。」
無論勝敗,自己努力過,沒有辜負李鳳梧。
有朝一日,當自己老去的時候,無論那時候是以大宋天子的身份閉眼,還是以大宋一位閒王的身份閉眼,自己都可以看著這個曾經風光大宋的朋友,毫無愧疚的告訴他,說道鳳瞻,當年你我一心,你不負我,我亦不辜卿。
一語成箴。
趙愷也確實沒想到,他確實死在了鳳梧之前。
多年後,病入膏肓的他臨終前看著依然意氣風華的大宋之鳳,說出了兩人之間最後一句話,便是這句:「此生不負卿之望矣。」
如此,此生足矣。
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見了李鳳梧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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