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鼎對流芳百世是不抱多大希望,只能說身為首相,挑著千斤萬斤的膽子,趙鼎也不敢尸位素餐,白白浪費機會。
更何況他可是西漢以後,第一位名正言順的相國,如果不能拿出點實際政績來,也沒法面對天下人。
趙鼎思忖再三,終於點頭了。
同樣的,很快趙鼎也就後悔了。
「趙相公,這個剿匪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兵部尚書劉子羽滿臉為難,苦兮兮的跟喝了苦瓜汁似的。
他已經把乾兒子朱熹送到了官家身邊,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正準備退休,結果卻攤上了這麼大的事情,著實讓劉子羽為難。
趙鼎思忖少許,便認真請教,「你是知兵的,這個剿匪要怎麼辦,你心裡有數嗎?」
劉子羽無奈搖頭,「趙相公,說實話,剿匪跟用兵關係不大?」
趙鼎皺著眉頭,認真道:「何以見得?」
劉子羽隨即道:「趙相,咱們之前剿滅過洞庭湖的水賊,招降過梁山的水寇,也剿滅過福建等地的賊人……斗膽請教,趙相以為,接下來的剿匪,可是和這些舉動一樣?」
趙鼎又不是傻子,劉子羽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斟酌道:「以前剿匪,都是派遣精兵強將,大軍壓過去,自然解決了。只不過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整頓,大宋各地,除了少數邊境山區之外,並無成百上千的大股匪徒了。」
劉子羽連連點頭,總算是說到了根子上。
「剿匪不怕多而怕散,不怕強而怕和!」
劉子羽給趙鼎解釋……土匪再多,只要聚集在一起,就不用害怕。因為除了末世的特殊情況,大多數時候,只要官軍正常發揮,都能吊打幾倍,幾十倍的賊人。
可一旦賊人散做滿天星,到處都是,找不到,追不上,空有滿身力氣,不知道往哪裡用?那就麻煩了。
因為官軍長期駐紮,需要龐大的開銷。
這邊財政壓力巨大,那邊找不到敵人,還時常被偷襲,不斷死傷將士,對整個軍心的影響,簡直難以言說,就算是超級大國也扛不住啊!
再有,一旦匪類占據人和,和當地百姓如魚得水,那就更麻煩了。
此刻的大宋,的確是沒有了那種動輒成千上萬,能夠嘯聚一方的強大土匪。
因此想要剿匪,就要對付那些幾十人,上百人,藏在深山老林,狡詐頑強的悍匪……說句不客氣的,這裡面有多少世代落草的?
趙鼎眉頭擰成一個大疙瘩兒。
「劉尚書,這麼說光是派兵不行了?」
劉子羽搖頭,「自然是沒用的,勞民傷財不說,還會折損朝廷威望。這一點岳王爺也是知道的,他的方略裡面,肯定沒寫這個。」
趙鼎無奈點頭,「他倒是說了,要選派精兵強將,前途突襲,除掉土匪。」
劉子羽突然神情古怪,忍不住苦笑起來。
「趙相公,話雖然如此,可這只是軍中要做的,朝廷卻還要更多的事情配合才行。」
「是嗎?」趙鼎好奇道:「是糧草,還是錢財?」
「不,不是。」劉子羽道:「想要剿匪,關鍵就在人心。說來說去,是要讓下面的百姓配合朝廷,趙相,你想想,這是多大的功夫?」
趙鼎徹底無語了。
他執掌政事堂這麼多年,還有什麼想不通的,稍微一點,也就明白了。
剿匪這件事,拼的不是兵強馬壯,而是拼社會的動員能力,是考驗管理水平……你要是有一道命令,就讓幾百萬人都老實待在家裡的本事,想要剿滅土匪,反掌之間。
或者乾脆說,能強到那種程度,也就沒人敢嘯聚山林,充當土匪了。
說來說去,還是要加強對地方的控制……趙鼎意識到了真正的難題在哪裡。
所謂皇權不下縣,這個歷代的毛病,也就不要說了。
光是大宋本身,為了加強皇權,消除地方割據的基礎,搞得那些騷操作,就讓人頭疼了。
吹噓大宋富裕冠絕古代的人不在少數,還有人算什麼大宋的文治如何如何了得……這些人或許忘了,大宋多的是國庫財政收入,而把財政收入等同百姓富裕,如果能說得通,大約就可以拿個炸藥獎了。
其實相當程度上,財政收入越多,代表百姓手裡剩下的越少,民生甚至是更加艱難。
自從秦漢開始,兩千年間,中原大地都是農業時代,農業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增長緩慢,甚至長期停滯。
有過統計,兩千年間,財富只增加了區區一倍。
只有進入了工業化之後,財富才開始爆炸增長,所以儒家說天下之財有定數,朝廷拿的多了,百姓自然就少了。
這話其實是對的,只不過他們眼中的百姓不包括普通人罷了。
弄清楚這件事情,也就明白了,大宋長期是以犧牲地方為代價,拼命供應朝廷,滿足上面的開支,搜刮天下財富,供養出那麼幾個繁華都市。
至於京城之外……你是哪一旗?你有通天紋嗎?
所以說,剿匪的第一步,就要強化地方財政。
「看起來要給下面更多的錢糧了!」趙鼎自言自語。
劉子羽卻是一笑:趙相,光是給錢就行了?」
趙鼎大驚,還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情?
「趙相公,現在地方的官制,能接得住嗎?錢發下去了,有誰來執行?」
趙鼎再度無語,大宋地方的權力劃分,的確跟火車碾過的樂事薯片似的,碎到了極點。
大宋在地方上,是存在路一級的行政單位,有點類似後世的省。
但是對不起,路的最高長官叫轉運使,顧名思義,就是把地方的錢糧轉運到朝廷,說白了,就是個徵稅的。
雖說後來轉運使權柄不斷增加,但是根本職責還是沒變。
尤其是在抗金過程中,趙桓最缺的就是錢糧。
能夠順利完成任務的轉運使,都得到了升遷重用,還有不少人步入政事堂。
除了轉運使之外,還有比較重要的地方官就是經略安撫使,由於各地的名號權限地位不同,叫法也有差別,大約就是個管軍的,統稱帥司。
在這一文一武之外,還有一個提舉刑獄事,一個提舉常平倉。
很顯然,這四個人,各管一攤,互不統屬。
而且還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某位大人物,掛著都轉運使的名頭,管理兩個路……下面的提舉刑獄事也就是兩個,該怎麼協調,才能如臂使指,暢通無阻?
在實際運行中,除了極少數能力強悍的大臣,可以總攬大局之外,其餘的情況都是互相扯皮,彼此推諉卸責,亂成一團。
諷刺的是,趙宋朝廷對於這種情況,還挺美的。
這叫制約有效,就問誰還能威脅朝廷?
的確是沒人會威脅朝廷了,但是什么正經事也別想幹了,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協調配合,共同努力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莫非說……要改革地方官制?」
趙鼎喃喃自語之後,也是下意識打了個冷顫,覺得脊背發涼。
官家啊,折騰政事堂就夠了,還要對地方下手?
趙鼎頭都大了,劉子羽也唉聲嘆氣,他的退休大計真不知道要推遲到什麼時候了……
而此刻的趙桓,正在面對著大宋的地圖,拿著一柄長劍,不停畫來畫去……偌大的江山,被他劃分成了三十幾個區域,這就是現在的剿匪區,也就是接下來的各省。
「每一個區,設置一名巡撫,負責剿匪事宜,針對匪患嚴重的地區,增設總督,主掌兵權……凡是在區域之中,巡撫總攬一切,下面的官吏必須全力配合。」
史浩連忙記錄,他頓了頓道:「官家,只是這一道旨意嗎?用不用別的東西?比如……賜天子劍?」
趙鼎想了想,就道:「賜下王命旗牌,許五品以下,先斬後奏!」
內閣連忙將官家的意思寫下來,交給政事堂。
一場以剿匪為推動的地方改革大戲,緩緩拉開了序幕……這一次的影響有多大,除了極少數人,根本把握不住。
甚至是提出建議的牛英,也是稀里糊塗。
但是牛英知道一點,地方的匪患不除,老百姓就永無寧日。
如果不趁著現在,解決了匪患,等官家老了,沒了雄心了,或許就永遠都做不成了。
就在新成立的治安部,足足有三百多位老兵齊聚,他們之中,不乏牛英的戰友,十幾年的征戰,沙場歷練,讓他們身上滿是凜然殺氣,那種彪悍勇武,不言自明。
能站在這裡的,毫無疑問都是最忠誠,最強悍的戰士。
牛英看著大傢伙,突然摸了摸腦袋,還有點慚愧。
「俺,俺怎麼就當上了尚書,上哪說理去?」
大傢伙簡直想啐他一口,你丫的走了運氣,就別臭嘚瑟了,趕快說正經事。
要說正經事,那就是分派任務、
賊匪多的地方,多配屬人力。
「你們下去之後,還要從禁軍抽調人手,這一次朝廷準備派遣三萬禁軍,加上地方兵馬,還有更多的民兵青壯,投入的兵力會超過三十萬!」
牛英深深吸口氣,「這次動用的力量,可是比以往任何一場仗都多,說明在官家的心裡,匪患可要勝過金賊啊!」
「咱們都是官家的兵,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官家丟人。這一次剿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不管賊匪多麼狡詐,咱都要贏!」
牛英一轉身,竟然拍手,讓人抬上來一塊空白的石碑。
「大傢伙都瞧瞧吧,凡是參與剿匪,死在當地的弟兄,都要刻碑紀念……要是哪一處的匪人實在是厲害,俺姓牛的就親自去,就算把名字留在石碑上,俺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牛英擺出了抬棺死戰的架勢,這些老兵也沒什麼好說的,分頭行動吧!
在眾多的老兵當中,牛英也有一個比較在乎的,他叫邵秀,他的父親叫邵青!
「賢侄,這兩年你在軍中立下了不少戰功,牛叔打心眼裡高興,替你高興!」
邵秀二十多歲,身形瘦削,神色靦腆,有點像個書生……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小子一旦打起來,那可是十足的瘋子,不要命,能打仗……他最厲害的一次,一個人抓了三百多俘虜,愣是押著一個部落歸降大宋,堪稱軍中奇蹟。
只不過他升官不快,這一次更是被派來剿匪,算是從野戰部隊下來了。
「牛叔,你想說什麼我知道,不管幹什麼事情,我都會竭盡全力,這次剿匪,也不會含糊的。」
牛英看著信心滿滿的邵秀,很是滿意。
他還想說兩句,但話到了舌尖兒,又咽了回去。
邵青是個好漢子,哪怕他牛英都五體投地,論起打仗,衝鋒陷陣,他也比不過。
可邵青也有個毛病,就是手段殘暴,有一次攻城,在剿殺殘餘金兵的時候,他連金人家眷都沒放過。
有懷孕的婦人也被殺了,他甚至親手動刀子……這件事情弄得很大,直接影響了招降金兵的計劃。
邵青免職,交給軍法處置……只是還沒等審訊,邵青就死了。
據說是不願意受辱。
倒是牛英,他想了不少辦法,甚至跑到了趙桓面前,苦苦哀求,這才將邵青算作戰死。不過他的優待卻是少了太多,甚至影響到了邵秀。
牛英有心替自己這個侄子爭一爭,可轉念一想,又搖頭了,還是等這次剿匪之後再說吧,反正就算不在軍中,地方上也有太多立功的機會。
果然不出牛英所料,邵秀被派去了陝西,他需要面對的是素來兇悍的吐蕃山賊。
邵秀的第一戰,他率領著二十多人,化裝成商隊,襲擊了一處賊窩,兩百多名賊匪,被消滅了三十多,其餘悉數俘虜。
隨後他又連續發動攻擊,不到三個月時間,消滅了十幾處的土匪。
什麼江湖有名的塞猛虎、鎮西北、半邊天,這些悍匪全都倒在了邵秀的手裡……最讓他揚名的一戰,邵秀只帶著四個人,追擊殘匪勇金王,在山裡足足轉了一個月。
頭十天就吃光了乾糧,愣是靠著野果充飢,偶爾獵到了野獸,也不敢生火,只能茹毛飲血,啃生肉。
一個月之後,蓬頭垢面的邵秀,還有兩個弟兄,提著勇金王的腦袋,出現在了蘭州城外……縱橫幾十年的悍匪頭子死了,一時間西北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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