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身上有一條栩栩如生的大蟒刺青,尋常人只道是韓五潑皮,弄這麼個玩意唬人。殊不知這條大蟒還真有來歷。
年輕時候韓世忠在樹下睡覺,突然被一條大蟒纏住。蟒蛇的力氣自不必說,就是一頭牛,也會被勒死。
可偏偏韓世忠天賦異稟,神力過人,愣是沒死,但卻也無法掙脫,韓世忠只能跌跌撞撞,跑回了家裡,身上卻是掛著大蟒的。
他找到了菜刀,先是砍傷大蟒,掙脫束縛,隨後又是一刀,斃殺大蟒。
能在大蟒嘴下逃生,還上演了反殺,韓世忠在鄉間名聲大噪,有個看相的,告訴韓世忠,龍代表天子,蟒蛇就是宰相。
他被蟒蛇纏身,日後必定要宰執天下,大富大貴。
這位好心好意,給韓世忠指點的算命先生,沒得到感謝不說,反而讓韓世忠踢了兩腳,趕了出去。
你這不是放屁嗎,俺韓五大字不識,還當宰相呢!
不是胡說八道嗎!
拋開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說不談,韓世忠的確是天生神力,弓馬騎射的本事,天下少有,就算岳飛那種帶著光環開掛的主兒,也不一定穩勝韓世忠。
當然了,要是再過幾年,老韓走下坡路,岳飛穩步提升,到達巔峰,壓韓世忠一頭卻是可能的,只是現在還不行。
大約確定,韓世忠就是這個時代的武力巔峰,金國雖然整體很強,但是能穩穩超過韓世忠的,也沒有幾個。完顏活女,他是不在其列的。
雖然也身著重甲,層層保護,可是在韓世忠三石強弓面前,又是百步之內,別說是人,就算是一根老木頭,也給你射穿了。
活女瞪大眼睛,帶著強烈的不可思議,掉落馬下,哪怕到了此刻,他都不相信自己會死。
他爹可是大金第一猛將完顏婁室,他十七歲從軍,太祖阿骨打稱讚自己有大將之才,未來可是要繼承婁室的合扎猛安,黃龍府萬戶,成為大金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怎麼會死在這個地方?
活女滿腹不甘,但是很可惜,箭透胸膛,心肝具損,半點活路都沒有了。
如果開上帝視角,會認為活女的死,是個意外。他鑿穿折家軍,獲得大勝,他的勝利是如此輝煌,又是如此迅捷,以至於河東岸的宋軍根本不該有機會增援。
甚至說折家軍都完了,他們該倉皇后撤三十里,才符合常識。
可偏偏就遇上了潑韓五,偏偏上了浮橋,偏偏身邊護衛太少……一切都似乎證明完顏活女死得很冤枉。
但從上帝視角,切換到玉皇大帝的視角,就會發現另外的東西。
狹路相逢勇者勝。
活女既然追過來了,既然上橋了,就一往無前,殺向韓世忠,讓韓世忠來不及射箭,雙方對拼,活女的功夫或許稍微差一些,但是身後的金人精銳卻是要勝過韓世忠部下的。
生死五五開。
但是很可惜,活女在看到韓世忠兇猛殺來,他害怕了,他選擇了後退,倉促之間,又沒法跑,就這樣成了老韓的活靶子,被收了人頭。
向死而生,或許還有機會,恐懼躲避,一味逃跑,沒準死得更快。
就像那些往汾河裡跳的折家軍一樣,失去了勇氣的下場,往往是很慘的。
活女不夠勇猛嗎?
很難說。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假如是婁室面對韓世忠,他絕對會毫不猶豫衝上來……
當然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一個現實,完顏活女死了,大金第一猛將的愛子死在了大宋第一武將的手裡。
韓世忠馬快人疾,閃電般衝過來。
金人這邊短暫驚詫錯愕,隨即發瘋似的撲上來,要搶奪活女的屍體,乃至於給活女報仇。
雙方撞在了一起。
韓世忠揮動起手裡的長刀,渾身的力氣灌注,每一個細胞都是興奮的。沒人能擋得住韓世忠的一擊。
刀鋒所過,肢體斷裂,鮮血飛濺,染紅了韓世忠的甲冑,讓他狀若魔神。
「殺!」
韓世忠一馬當先,死在他馬前的不下十人,更有人被他撞到了河裡,倉皇的金人不得不放棄活女的屍體,掉頭狼狽逃竄。
韓世忠馬蹄踩著活女的後背,脊柱被馬蹄踏碎,屍體扭曲,比起种師中還要悽慘百倍!
到了這一刻,就算是西軍之中的老軍頭兒,面對韓世忠,也要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猖狂。
不服氣嗎?
不服氣你們也殺幾個金人大將,替種相公報仇啊!
沒這個本事,就趁早閉嘴,少丟人現眼!
所以說,韓世忠興奮,是有底氣的。
殺退金兵,衝到西岸。
韓世忠橫刀立馬,高聲大吼。
宋軍士氣大振,包括折家軍在內,都掉頭反殺,還有成閔、解元、王三勝等人,嫌棄浮橋太慢,竟然從河水和緩處,直接渡水殺過來。
劉錡看得真切,斬殺大將,這個潑韓五,又有吹的了!他也不敢含糊,連忙派遣手上最犀利的一支兵馬,短斧甲士,加入攻擊。
短斧砍刀,是宋軍總結對付金人騎兵,最實用的武器。
這些人參加過牟駝崗之戰,也參加過胙城之戰,他們身先士卒,不避刀槍,他們傷亡慘重,卻又戰果纍纍。
單論殺敵數量,就算是韓世忠手上新組建的靜塞鐵騎,也沒法跟短斧甲士相比。
這幫爺過河了,而且還是在金人失去主將的情況下。
散亂的騎兵,瞬間變成了宋軍的獵物。
就在汾水河邊,宋軍御營,大殺大砍,金人的屍體遍地,血水流入河中,一條古老的河流,血水滔滔。
韓世忠忘情廝殺,一次又一次,穿透金人隊伍,肆意殺戮,興奮怪叫,越殺越狂!
單純從活女的地位來看,他遠遠不如闍母值錢。
但是別忘了,這次活女帶的是黃龍府萬戶,是金人第一個萬戶,精銳中的精銳,包含合扎猛安。
唯一能勝得過這些金兵的,恐怕只有傳說中的鐵浮屠了。
大宋兵馬,已經能跟金人的精銳抗衡了。
想想吧,幾個月之前,還被人殺得望風而逃,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如今卻能奮勇向前,甚至戰而勝之。
這還不是奇蹟嗎?
一支軍隊的基本盤固然很重要,但也要看誰在指揮領導。
堅定的趙官家,敢戰的猛將,精挑細選的士兵,加上充足的軍餉……種種優勢,疊加在一起,戰力超級加倍。
古老的汾河,見證了一場輝煌的勝利。
韓世忠贏了!
大宋贏了!
自然,趙桓也贏了。
可由於距離的原因,趙桓非但來不及喜悅,還陷入了震怒之中。
范致虛彈劾韓世忠的札子送到了京城。
不用問了,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金人俘虜折氏一族,折家不可靠,韓世忠包庇折家,大權獨攬,縱然沒有謀反之心,亦有謀反之力。
麾下諸將,桀驁不馴,藐視朝廷,多有不法之事。還請朝廷及早處置,遲則生變!
「李相公,陳中丞,朕不甚聰慧,只能勉強理解一下,折家人落到金人手裡,折可求不可靠,他不可靠,韓世忠就不可靠,就算韓世忠可靠,還有那麼多不可靠的部下,一定會慫恿韓世忠造反的……如果真沒說錯,這就是陳橋兵變吧,是有人要給韓世忠黃袍加身,對吧?」
李綱臉色鐵青,「官家,范致虛捕風捉影,陷害重臣,居心叵測,臣請立刻免了他的官職,抓進京城,從重發落!」
陳過庭眨巴眨巴眼睛,沒放說什麼,一來他剛剛步入決策圈,不太了解趙桓,其次他因為宗澤的評價,弄得灰頭土臉,傷損元氣,只能閉嘴。
「李相公,就按照你說的,該誰去捉拿范致虛?」趙桓又補充道:「范致虛身上還有運送糧草的差事,他掣肘添亂,會不會動搖軍心?折家軍,御營都需要安撫,還要讓他們堅定信心,進軍太原,牽連到方方面面,尋常人能辦好嗎?」
李綱眨眨眼睛,官家似乎話中有話,難道……
果然,趙桓搓手道:「朕把事情都分派下去,整個京城就是朕最清閒,這事非朕不可!」
李綱無語,陳過庭愕然……
三天之後,趙官家出現在了軍營,一路疾馳可不是開玩笑的,趙桓在路上換了五次坐騎,才趕到了大營。
不出意外,趙官家的大腿磨破了,他只能岔著腿,一搖一擺往裡面挪,仿佛褲襠拴著了不得的寶貝似的。
奈何在場諸將,每一個敢笑出來,只能強忍著,韓世忠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儘量尋找話題。
「官家,自從臣等擊敗金人之後,又連續兩戰,忽悠勝負,我們逼近了太原三十里……只是現在金人在太原外圍築城,把王稟他們困在裡面,消息不通,臣想派人去送信,卻又一時無法突破金人封鎖,著實艱難。」
趙桓頷首,「內外不通,貿然營救,勝算不大。想派人進去聯絡,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對了,良臣,你忘了沒,當初在開封釋放孔明燈,康王在城外金人大營,都撿到了孔明燈。」
韓世忠瞬間眼前一亮,果然是好主意啊!
這位腿腳不好的官家,也是有點用處的。
夜深,乘著東南方向的暖風,數以千計的孔明燈,飄飄搖搖,升上天空,燈火映襯,照亮半個夜空。
增加了燃料之後的孔明燈,能飛數倍的距離,越過金人臨時建造的圍牆,向著被圍困了一百多天的太原飄去……
「官家,漫天孔明燈,勝過星辰,飄向太原,何等壯美。臣,臣真恨自己是個武夫,不能吟詩作詞……」韓世忠說著,突然把目光轉向了趙桓。
趙桓哂笑,「不用看朕,朕也沒有七步成詩的才情,不過……曾經元宵佳節的時候,朕倒是填過一首詞。」
略沉吟,趙桓便低聲念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望著漫天的燈火,思忖著詞作,竟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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