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59 楚歌山鬼

    陳洪聽得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差心腹暗中登岸,先是大驚,又是大喜。

    他知道,樓雲心中自有一番謀劃,要讓那季氏束手讓出坊主之位,與陳文昌順利訂下親事,他只要等著結果就好。

    他雖然心癢難熬想知道這其中的玄虛,樓雲卻已經不肯再多言,樓大卻是一臉恍然大悟眼色,他顯然是不比他陳洪知道更多,所以現在才想清楚的樣子。

    陳洪想悄悄向樓大打聽幾句,樓大卻向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別出聲,他自己也低頭只管吹著樓雲寫給季氏的信,把信上的濃墨吹乾,並不答理他。

    他一怔,果然見得樓雲已經微閉雙眼,倚在倚中,含笑傾聽著樂伎吹奏的那支《山鬼》之曲……

    陳洪記得四年前,林竊娘正是在迎接一位楚地官員來泉州時,第一次在官宴上彈琵琶唱此曲時遇到了樓雲,得了他的賞識和庇護,所以他也不敢再打擾,正要退下,樓雲卻又突然睜眼,問道:

    「陳綱首,剛才那曲隕樂,你聽著如何?」

    「……隕樂?」

    陳洪停住了站步,茫然回望於他,樓大雖然準備跟著他一起離開去放鴿信,卻仍然低頭一個勁地吹墨,無人能給他暗示,他只能不明所以地陪笑著,「大人,什麼隕樂?」

    「……」

    不等樓雲出聲,轉眼間,他又恍然大悟,笑道:「大人是說那唐坊女子吹的那奇怪的圓蛋?不是他們扶桑人的玩意嗎?」

    「……」

    在樓雲的默然中,他義正嚴辭,鄙視著樓大一臉忍笑的模樣,道:

    「蠻夷的東西畢竟低俗。小人聽著就像是賭場骰子嘩啦啦響著的樣子,哪裡還有興致去仔細聽,那唐坊女子雖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但我一心想著大人吩咐我辦的事情,還有東海上的生意,馬上就離開了——」

    不過他向來會看臉色,一邊說著一邊覷著樓雲的神色。頓時意識到那隕樂應該不是扶桑人的東西。而是他沒見識過的中原雅樂之器,馬上轉了口風,扼腕痛罵自己。連帶捎上了他人,

    「沒料到那王世強還比小人早一步離席,在船尾和那黃七郎不知在嘀咕些什麼,聽說這人幼時在明州府學裡還有什麼蒙童榜首之譽。還考過了鄉試,現在居然和小人一樣。如此鑽到了錢眼裡,實在是有辱斯文——」

    「……無事了,陳綱首忙完了,也回席上滿飲幾杯吧……」

    樓雲自知又問錯了人。只得安撫,目送著陳洪告退回席。

    放鴿信的事,不過是一聲吩咐。自有陳家管事和樓大一起去辦,倒是那王世強見得陳洪回席落座。也頗有風度地舉酒相勸。

    只見得兩人幾杯酒下肚,雖然陳洪是從小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王世強是族學裡讀出來十歲就進了府學的小才子,現在兩人都身為海商綱首,同座之下自然是相談甚歡,雖然不至於是穿一條褲子的親熱之態,居然也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情真意切。

    旁邊的官場中青年秦從雲看著,都覺得有些自愧不如。

    樓雲便也是一笑,從頂替樓大的家將手中接了滿盞,靜下心來,便見得林竊娘正收取玉蕭在手,伴著樂伎們的管蕭合聲,開腔將那《山鬼》之曲幽幽吟唱: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白話翻譯:有位美女從深山曠谷中經過,她從頭到腳都是原生態的草裙花冠,笑容美得像花兒一樣,她一路飛飈,開著一台紅毛獵豹化形而成的豪車。

    山狸們追在了她的車後,她打著用辛夷花兒編織的車燈,車牌由桂花結成,這樣美麗的她按下車窗,向天空丟出一支花兒,不知是向誰寄託了片片相思……)

    小蕊娘跟著大娘子下了牛車,上了板船出了北水門,又從筑後川的碼頭上了岸,在內庫坊丁們的護送中,她和季青辰一後一前,騎上兩頭毛驢行走在山間小道上。

    小蕊娘眼望著半山腰上那佛寺不滅的長明燈,左右偷看著山道兩邊越來越不可辨識的巨樹深野,耳中卻聽到了那海面上飄來的宋曲合奏。

    她心中一奇,分明記得是她曾經聽過的曲子。

    連那曲詞她仍然記得,不由得就輕聲在心中隨之念誦著接下來的詩篇: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白話翻譯:美女我一個人停車站在山巔上,默默開始內心的吐槽,我住在深山裡不見天日,到我家的路又險又長不見人,我本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吊到金龜婿,突然間老天爺送來了桃花運。


    有一日,天上打雷又下雨,有一位公子他困在山裡回不去,和我相處得開心又快樂。

    幸福的日子過得太匆匆,我覺得我們倆三觀很合又顏值相當,於是與他約好了下一次相見,希望隨著時間我們之間的了解能進一步加深。

    但是日子飛快過去,我等了又等,公子他一去就不再回。

    我站在山坡上望了又望,一有個風吹草動,我就以為這負心人已經回來,我不知他是不是發現我原是山中精魅,看穿了我的豪車是獵豹。我的lv皮包是山狸,但他自己也是個祀神的巫師,我們其實半斤八兩,正是門當戶對。

    公子啊,真希望你早些想通這一點,不要歧視我這樣有顏值的山鬼……

    公子啊,你何時才會回來……)

    這曲子。她雖然知道。卻不是從漢書里看來的,而是從掌管巫樂的階娘子嘴裡聽來。

    當初階娘子親自唱給許淑卿的那一支巫曲,她曾經羨慕地悄悄躲在工坊外愉聽。她記得這支巫曲季媽媽也是會唱的,卻都沒有寫下來的曲譜,只是巫祝們口耳相傳,代代傳承。

    反倒是季二哥偶爾聽到。翻過漢書《楚辭》後,卻告訴她說:

    這一支巫曲中土也有。原來並不是傳自山東汪氏,而是來源於楚荊之地,是二千年前中土春秋戰國年間,楚國一位大賢在民間編集重寫的一組祀神巫詩之一。

    詩有九首。合為《九歌》,她知道外面海上那位宋國使者所聽的詩名是:

    《山鬼》。

    「大娘子——!」

    還沒等小蕊娘在心裡把這首巫歌背完,抬頭間。她猛然被眼前山林里的景象嚇呆,坐在驢背上小聲地尖叫了起來。

    「大娘子,你看——」

    護送的庫丁們都被她尖細顫抖的童聲驚動,同時向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隔著山道下深有幾里的一座山谷,遙遙看去,對面山頭上就是一道險峰的懸崖,懸崖上亂樹叢生,最顯眼的是長著一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巨樹,被砍光了枝葉的巨樹上扎著幾支熊熊燃燒的火把。

    火光中,巨樹上血淋淋地釘著一個猙獰的獸頭,赫然在目。

    內庫坊丁們也看到了遠處懸崖上的血祭獸頭,正騷動間,頭目姬墨停下腳步,橫目一掃讓他們馬上安靜了下來,他皺眉轉頭,看向了驢背上的季青辰,道:

    「大娘子,應該是扶桑山民在準備祭神……」

    「不用擔心——」

    季青辰遠遠盯著那頭上帶著彎角,看不清是鹿頭還是羚頭的獸首,向姬墨點了點頭,收起腕上的佛珠。

    她跳下了驢背,走近第二頭毛驢,把驢背上的季蕊娘接了下來。

    她仔細看著這孩子的臉面雖然蒼白,卻還是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她心裡有了些悔意,不該為了看這孩子的應對之力,就這麼早就帶著她上山。

    只是她分明記得,以往扶桑山民祭神並不會如此大張其鼓,只會在密樹子裡暗中進行。

    「今天是七月初一,確實是他們的祭日,但他們近兩年新開了很多山田,祭神的地點已經遷到西山道那邊去了,離這裡很遠。」

    她們腳下的北山道,是唐坊的地盤。

    山道上下都早已安排了唐坊的守備亭。

    她牽著小蕊娘還算是乾燥穩定的小手,心裡有了一絲安慰,把她護在了她的青布護風中,不讓山道上的猙獰巨影嚇到她。

    為了防止毛驢受驚顛了人,她不再騎驢,帶著小蕊娘和庫丁們一起徒步沿著山道繼續向上,準備到第一號守備亭里後再歇腳打聽消息,卻又皺眉疑惑著,

    「我記得他們以前祭神時也是靜悄悄,不想讓駐馬寺的僧官知道,現在居然這樣張揚,看來駐馬寺里的僧官最近沒有到村子裡收糧——」

    關於這一場扶桑內亂,僧官們也是要反覆爭論的。

    但她本以為,僧官們應該會為了準備戰事,這幾天進村子裡再加緊催收一批糧食,攪得山民們連祭神大會都辦不成的……

    她們在坊丁們的保護下,向上走了不過半里地,離著一號守備亭還有一段距離,卻又聽到了山谷對面,在鴨築山的更深處的西山道那一邊,傳來了一陣陣沉沉的擂鼓之聲。

    她能聽出,這獸骨擂在獸皮鼓上的悶響聲聲悚人。

    讓她再次微微皺眉。(未完待續m.)(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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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感謝老友杜小八的和氏壁和粉紅票,鞠躬感謝西南來客的粉紅票。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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