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鄉下人的進城生活 禪林寺的齋飯

    那小廝名為六順,瞟了坐在馬上正盯著顧早猛瞧的自家二爺,心裡嘀咕了下,嘴上卻是期期艾艾地講不出來。

    「我今日正巧也要去那一帶,順道便帶了你去。」

    楊昊終是這樣說了一句,那眼卻仍是粘在顧早的臉上。

    這家的叔侄倆竟是一個德行。

    顧早暗自腹誹了下,只朝他淡淡點了個頭,便自己微微提起裙角,踩了六順鋪設好的一張小杌子,上了馬車車廂。抬腳時露出了一雙粉紅並蒂蓮的綠繡鞋,那鞋面上的花竟是繡得異常精美。

    楊昊還看著,顧早便已是放下了裙裾,貓身進了車廂,廂門一關,便什麼也瞧不見了。

    顧早坐在馬車裡,看了下墨綠色的馬車內壁,方才外面瞧著倒也沒什麼,內里卻是裝飾得十分豪華,便是腳下踩的,也鋪了厚厚一層地氈,竟是比顧早自家的床還要軟和些。

    馬車很快就上了西大街,沿著筆直的道一直往南而去。顧早透過車廂邊的那兩扇格窗,一路瞧著經過白虎橋、興國寺、太平橋,都是些熱鬧的地方,最後往東拐,上了御街,一直出了南熏門,便是城外了。

    她來到東京的幾個月,一直都是忙著討生活,竟是一次也沒有特意出來閒逛過,此時無事,這一路看了過來,滿目都是那說不盡道不完的繁華風流,倒也覺得頗有些自得。

    楊昊一直在前頭打馬跑著,有時速度放緩了些,顧早便能看見他的背影,又與他回首時的目光相碰,幾次下來,她便放下了格窗里的幃簾,縮了回去不再看,只等著到那禪林寺。

    馬車出了城,又跑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快臨近晌午了才停下來。顧早推開了車廂門,探出了頭,才見是到了一座山麓腳下,想來便是那缽池山了。

    「禪林寺便在這山上,雖是不高,只那路都是修出的台階,馬車上不了,須得停在此處步行上去。」

    楊昊見她探出了頭,已是打馬過來,用手中彎折起來的馬鞭指了下前面的山道。

    顧早抬眼瞧去,果然見前方一道石階沿了山勢曲折而上。這個山麓腳下的平坦地上,此刻也已經是停了不少馬車和騾車,邊上散著三三兩兩數個家奴打扮的,想是那主人也和他們一樣上山的,車子有珠翠雕花,也有青氈平綢,大抵就看主人的家世和喜好了。當下也不多話,正要跳下馬車,六順已是麻利地又放置好了小杌子,顧早便也踩了下去,這才朝著他微微笑道:「多謝。」

    顧早話音剛落,那六順已是慌得忙不迭擺手了,一邊的楊昊也是微微抬起了眉瞧著她。她這才驚覺自己竟是將那從前的習慣下意識地給帶了出來,站在那裡,也只淡淡一笑。

    楊昊轉頭吩咐那車夫和六順在此等候,自己取食車裡帶來的飯食,這才朝著顧早揚了揚眉頭,當先朝著山路去了,顧早急忙也跟了上去。

    這山勢還算平緩,台階修得也不高,只是顧早幾乎是日日裡忙到半夜三更才躺下去休息,第二日又是早起,且這身體雖是比從前苗條許多,但那體力也是跟著降了下來。開始還能跟得上,沒爬百來個台階,便已是有些心慌氣短了,漸漸地便和前頭的楊昊落下了距離,正停下了腳張著嘴喘氣,抬頭見他已經停了下來,站在石階上高高看著自己,面上竟似帶了絲笑意,心中一惱,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口氣便超出了他,繼續往上爬。經過那楊昊身邊的時候,楊昊見她額頭密密地沁出了一層細汗,面頰嘴唇紅艷艷一片,鼓鼓的胸口上下微微起伏,心中竟是跳了下,朝她背影望了過去,自己微微搖了下頭。

    拐過了好幾個山彎,遠遠地終是瞧見了山門。顧早憋了一口氣,爬到了那台階盡頭的山門之前。

    楊昊跟那門口的知客僧低聲說了什麼,便見那僧人朝他合什行了個禮,帶著他們往裡走去了。

    這個禪林寺,若是到了春夏之交,想必定是樹匝丹崖、泉鳴碧澗,此時雖是因了冬日,沒那密密匝匝的綠蔭,卻也是依山而建,別有一番風景。那知客僧一邊帶了他們往裡走,一邊說著寺里有大雄、天王二殿,伽藍、祖師二堂,毗盧之閣,鐘鼓之樓,以及講室、僧寮、藏庫、庖室,凡禪林所需,都是齊備的,最後才到了一排灰牆黑瓦的廂房前,原來此處便是禪林寺的留齋之地了。


    顧早來此幾月,早就發覺此時有那全民經商的勢頭,就連出了家的和尚姑子也是加入了經商大潮。她聽隔壁沈娘子說過,城裡最著名的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很多占定好位子的竟都是寺廟的師姑,賣些繡作、花朵、珠翠、生色銷金花樣之類的東西。此禪林寺,想來也是不能免俗。

    那知客僧將楊昊顧早二人帶進了一個雅間,又合什行了個禮,便出了門,想是去叫齋菜了。

    顧早環顧了下這個房間,見中間那桌上已是鋪設了些時令果品,裝飾得竟也甚是雅致。只是一面原本雪白的南牆,上面塗滿了各色詩畫,落款各自不同。想是此時文人當道,這禪林寺便特意辟出這樣一塊牆讓那些食客即興發揮,也當算是塗鴉牆了。

    顧早粗粗看了一下,見大多不過是些歌功頌德的,沒甚意趣,正要收回眼光,突地瞧見角落裡一個落款竟是「白衣卿相柳七」,心中一動,忍不住湊了過去細看,見那是首律詩,言「攀蘿躡石落崔嵬,千萬峰中梵室開。僧向半空為世界,眼看平地起風雷。」正尋思著這個題詩的柳七是不是便是那個奉旨填詞的花間柳永,身後便覺一片暗影壓了過來,耳邊已是聽見楊昊問道:「你也是個識字的?」

    楊昊靠得近,鼻間已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正心神蕩漾間,顧早回眸瞥他一眼,已是扭身走脫,坐在了桌邊,看著他只淡淡道:「不過是認得個名。」

    那香氣其實不過只是花皂所散。原來此時已是有那專門經營肥皂團的鋪子了,是將天然皂莢搗碎細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製成桔子大小的球狀,專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雖是價格不菲,只是顧早想著自己日日裡做那庖廚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膩之氣,所以也是瞞著方氏偷偷買了過來用。

    楊昊見她走脫,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牆上的題詩,笑道:「倒也是個胸中懷有大志的,只是筆跡偏於陰柔,只怕是難成大事的。」

    顧早看他一眼,隨口道:「那世俗的大事,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間那許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過一堆黃土,他卻搏了個千古唱名,又有何遺憾?」

    楊昊一呆,看著她默默不語,只是那眼神卻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顧早這才驚覺自己竟是說漏了嘴,咳了聲站起來到了那門外,卻見幾個小和尚已是舉了托盤送過了菜來,擺了滿滿一桌。

    楊昊今日叫的是這禪林寺里價最高的一桌席面。顧早過去了,見是兩個甜點,兩個乾果,八個熱菜,又仔細辨認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鮮百合、鮑菇、山藥,香菇、冬筍、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鵝膏蕈、茭首。雖都是些素菜,顏色搭配卻很是講究,看著便有賞心悅目的感覺。

    此時正午已過,顧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飢餓,此時見了這滿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著菜伸了過去,不過也只是品評下滋味。看那對面的楊昊,卻早已是風捲殘雲了,見顧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顧早每樣菜都吃了點,一圈下來,心中不禁暗自贊了下,禪林寺的這素齋果然不錯,尤其是那素燕窩,用了上等粉絲,再襯白菌絲、天目筍絲,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個鴿蛋的形狀,再配上寶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異常,齒唇甘美,心中想著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樣子了。

    楊昊見她停了筷箸,目光發滯,有些不明所以,正瞧著,卻又見她突然目光一閃,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綻,剎時便停了手上動作,輪到他痴痴發呆了。

    顧早見他又對著自己露出了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顧吃了起來,方才不過是品了下菜,此時才是為了飽腹。

    楊昊見她的吃相,雖是不似自個家中那些女眷來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裡,卻是偏覺得可愛無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舉起了筷箸,沒一會,這一桌子的菜,竟被這兩人都是給吃得精光。

    齋飯用完了,楊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錢,實則是這齋飯錢。顧早見今日的目的既達到了,心中又惦記著自己晚間的那個面檔,在那寺里不過略走了下,便說要下山回城了。見楊昊還跟了自己出來,站定了腳對他正色道:「二爺不是說來此有事的嗎,只管請便。我自叫六順送我回去便可。」

    楊昊只淡淡哦了一聲,張了嘴隨口便道:「早間是想著有事的,不過此刻竟是想不起來了,還是一道回了吧。」

    顧早一呆,見他又望著自己瞧,也懶怠和他爭執,轉身便朝寺門而去。

    下山的路卻是好走了許多,待到了那山麓腳下,六順和車夫仍在那裡等,當下便上了車,一路無話回了城裡,那楊昊竟是又親自將她送到了那染院橋的小巷子口。

    顧早下了車,見他還沒要走的意思,便微微笑道:「我家俗陋窄小,自是不敢讓二爺屈就的。今日多謝二爺了,還是請儘早回吧。」

    楊昊自知今日已是到此了,心道來日方長,當下便略點了下頭,打馬正要走,巷口裡卻是出來了一個婦人,不正是那日在汴河上撒潑的顧二姐的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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