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不相信湯思退會如此輕易的妥協,甚至他能隱隱猜測到,這些都只不過是湯思退的緩兵之計而已。
如今他雖不是四面楚歌,但在朝堂之上,加上當今聖上趙昚對他的打壓,讓他也不得不把事情分個輕重緩急出來。
所以他如今只是因為朝堂之事兒纏身,無暇顧及到葉青在他背後,開始拿湯鶴溪作法、給他搗亂,於是才會提出這種自降身份的示弱似的和談舉動出來。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是也!
湯思退顯然是深諳此道,而且當年也曾被罷官到孑然一身,然後又重回朝堂成為當朝右相,都足以說明,湯思退的城府跟隱忍,絕對是比常人要高明、厲害很多。
更何況,對於葉青這種示弱,也完全可以理解這是他親自出手給葉青挖的一個坑。
以葉青的身份跟地位,本是沒有資格跟當朝右相湯思退談判的,但湯思退不惜自降身份,跟葉青來談判,便是希望看到葉青,因此而感到驕傲自滿。
畢竟,在大宋朝廷,能夠跟他湯思退談判的可沒有幾人,葉青年紀輕輕,會不會因為與他談判之後,而後變得飄飄然、驕傲自滿、掉以輕心起來呢?
若是能夠如了湯思退的願,葉青因為他湯思退給的台階,而從此因為手中皇城司的權利變得驕橫跋扈、趾高氣揚、胡作非為等等,那麼湯思退也就不用再出手對付他了。
這如同在眾人圍攻之下,向其中一人的葉青施出一手精妙的四兩撥千斤,看似平淡無奇,但卻是暗藏殺機。
葉青一旦若是遂了湯思退的心愿,那麼不用湯思退再出手,其他人就會幫著他來對付,因與他和談而變得驕橫跋扈、無法無天的葉青的。
朝堂政事永恆不變的,便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湯思退願意在元日之後幫葉青在朝堂之上說話,請求聖上召回流放至嶺南的白秉忠,前提條件自然是,葉青不能暗中再陰湯鶴溪,兩人之間的過節一筆勾銷。
葉青很滿意跟湯思退的談話,由湯鶴溪送他出府的時候,葉青在湯鶴溪跟前表現的就像是一個長輩一樣兒。
時不時「語重心長」的對著一臉溫和笑容的湯鶴溪感慨兩句,要麼就是意氣風發的一直念叨著跟湯思退談判的心得,就差站在湯思退的府門口,對著湯鶴溪說上一句:「小湯留步,不必送了。」
總之,葉青談話後離開湯府時的前後態度,讓湯鶴溪跟湯思退這一對祖孫極為滿意,讓湯碩卻是遠遠望著葉青離去的背影,一邊罵著小人行徑、一邊憤憤的啐著唾沫。
聽著湯鶴溪描述著葉青到府門口的神態舉止,湯思退成竹在胸的傲然笑了笑,看了一眼湯碩跟湯鶴溪,而後說道:「《孫子·軍爭》言:「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先讓他得意一段時間,過了元日,想必就能看到效果了。」
湯鶴溪深以為然的點著頭,而湯碩則是一臉的不屑,站在一旁心中卻在想著,如何能夠挫挫那趾高氣揚、一臉小人行徑的葉青的銳氣。
一夜之間,臨安城又恢復了原有的樣子,湯思退依然上朝如故,而信王也依然過著他悠閒的日子,叫做劉廣益的雖然當晚就被放了出來。
葉青依然把自己在燕家的鐵鋪里泡了一天,等到晚上回府的時候,趙乞兒、潑李三以及李橫,還未從嘉興回到臨安,不過倒也沒有壞消息傳回來。
為此葉青也不太擔心,他相信不論是李橫還是潑李三,還是趙乞兒跟董晁,他們應該都能夠完美的解決此事兒。
朱熹、呂祖謙在呂祖簡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快要復原元祐渾天儀象的嘉會門,雖然因為沒有葉青的命令,沒能登上城樓走近觀摩,葉青到底如何復原的,以及裡面內部的機關構造。
但即便是站在城樓下,望著那巍峨高聳、氣勢威嚴的元祐渾天儀象,朱熹還是拿出當時他復原時的紀要對照了一番。
比他當初復原元祐渾天儀象的尺寸,足足翻了一番,也就是說,葉青所建造的元祐渾天儀象,先不管最終能不能運行成功,但最起碼在規模與氣勢上,遠遠超出了他當時嚴格按照蘇頌紀要復原的尺寸。
這其實已經足夠讓朱熹感到震驚……應該是極為震撼了。
望著眼前那氣勢宏偉的元祐渾天儀象外表,朱熹也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他心裡很清楚,所有的尺寸翻一番,可不是理論上那麼簡單。
畢竟,所有的構造、機關,在這個時候,基本上已經被蘇頌壓榨到了極致,完全已經是絕對的大宋時期的最高技術了。
但葉青能夠在此基礎之上,把所有的機關、構造跟外形都翻上一番,那麼最起碼說明,葉青在鍛造、冶煉等等技術上,已經遠遠不是他朱熹能夠比擬的了。
「難道那本《夢溪筆談》有關於元祐渾天儀象的記載?」朱熹心頭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在來臨安的路上,都已經快要把《夢溪筆談》翻爛了,但就如同前幾日的湯思退一樣,也是一無所獲,哪怕連一丁點兒的都沒有找到。
「若是能夠親自上去看看裡面的內部構造就好了。」朱熹仰望著巍峨而又充滿神秘的嘉會門城樓上,不由的喃喃自語道。
「是啊,若是能夠進去看看就太好了。說不準就能夠解開先生心中多年的疑惑了。」呂祖謙雖然是在回應朱熹的話語,但視線卻是望向他的弟弟呂祖簡。
呂祖簡看著朱熹與兄長呂祖謙的視線,一同落向那走向城樓上的樓梯處,則是苦笑著搖搖頭,嘆口氣說道:「怕是要讓先生跟兄長失望了。」
「難道堂堂的大理寺少卿,都沒有辦法上的這城樓?」朱熹黝黑質樸面孔對著呂祖簡驚奇的問道。
「不錯,即便是太府寺卿、工部尚書都不能登上這城樓,前幾日唯有諫官湯邦彥登上過城樓,聽說看到了裡面的構造,但也因此,被訓斥了一頓。」呂祖簡神情從容,並沒有因為自己一個堂堂的大理寺少卿,都無法登上這城樓而感到不好意思跟失了顏面。
前夜裡信王去了湯思退的府上,而在從府上出來前,呂祖簡就已經趕到了湯思退的門口。
在信王被湯碩跟湯思退送出來後,剛剛從湯府的街角拐出去,信王便命令轎子停了下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眾人自然是也摸不著頭腦。
但當葉青從湯府出來,從街角拐出來的時候,包括呂祖簡在內的所有人,心裡一下子便明白,信王在巷子裡枯等了近半個時辰的人,赫然就是皇城司的大統領,龍圖閣的大學士葉青。
朱熹從呂祖簡的嘴裡,聽到葉青如今已經是大宋龍圖閣的大學士後,心裡又是無聲的嘆了口氣,腦海里莫名的冒出了一句:「還是來晚了一步」這樣的話語。
「那信王跟那葉青可談了些什麼?」呂祖謙望著自己的弟弟問道。
「不知道。」呂祖簡果斷的搖頭道:「那夜葉青出來後,則是與信王在巷子裡邊走邊聊,我等眾人,都是遠遠的跟在身後,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那當初葉青抓范念德入皇城司的監牢,你可知道具體緣由?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是不是公報私仇?因為當初在西湖之上,范念德先生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難堪……。」呂祖謙飛快的瞄了一眼朱熹,而後繼續向呂祖簡問道。
「那兩日臨安暗流涌動,各方勢力都在暗中勾心鬥角,至於范念德的事情,沒有人太在意。」呂祖簡知無不言的繼續道:「至於皇城司為何抓了范念德,其中原因,恐怕只有皇城司知道了,不過沒有兩三天的功夫,皇城司就把范念德放了。」
其實不論是大理寺還是刑部,還是湯思退或者是王淮,都知道皇城司抓了范念德是因為什麼,當初他跟皇城司正將劉蘊古走的那麼近,而劉蘊古又是金人的奸細,所以范念德被皇城司拿下,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這個時候,他們這些朝臣要以太上皇跟聖上嘴裡的大局為重,為了避免跟金人之間的誤會與衝突。
同樣也是為了今年能夠過一個喜慶的元日,以及太子大婚在即,所以眾人沒有誰願意去提范念德,真正被皇城司抓的原因。
何況金人使團不日就會進入臨安城,所以這個時候,朝臣在顧全大局的情況下,沒人會願意去提這點兒小事兒的。
「然後呢?」朱熹插話道。
「然後?」呂祖謙對答如流道:「然後就是坐著葉青嫂嫂白純的馬車去了碼頭,據說去了台州投奔親朋好友去了。」
「但范念德卻落水而亡,就在船快要到達台州碼頭時,被人從船舷處扔進了水裡,到現在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朱熹皺著眉頭說道。
至於是被人扔進了水裡,還是在人頭攢動的甲板上被人擠進了水裡,顯然對於朱熹來說都是一樣的。
「哦?這樣啊,那就是太可惜了。」呂祖簡面色平靜的說道。
死了一個范念德又不是什麼大事兒,還不至於讓他大驚小怪的,即便是范念德是被皇城司暗殺的,那又如何?
「我懷疑是葉青所為。」呂祖謙跟朱熹對望了一眼,而後一同望向呂祖簡說道。
兩人的意思不言而喻,便是希望呂祖簡能夠以范念德之死,來在朝堂之上彈劾皇城司統領、龍圖閣大學士葉青。
不管真相是不是他們想像的那般,不管葉青是不是真正的背後主謀,就是沖眼前這個不日就會完工的元祐渾天儀象,朱熹打心底里很樂意有人在朝堂之上彈劾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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