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夢
「真走不動了?我來幫你背包兒吧。」王文濤見我越走越慢了,便來到我近前說。
他的話,驚醒了我的回憶。我抬頭辨認了一下周圍反射刺眼強光的山林說:「是有點累了,還有十多里路呢。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功』嗎,我們還是先到那邊的柴火垛子上歇會兒再走吧。」
我倆都有些累,就坐在公路邊也不知是什麼人砍好的一大垛柞木樹枝子上休息了。我從棉大衣里拿出軍用水壺喝了幾口,邊蓋著壺蓋兒邊自己琢磨著,自言自語地笑笑說:「嗨,我真體會到白日做夢的味道了。」
「什麼?白日做夢?」
「是啊,咱們邊走路我就邊回憶起與老薑炮相識的經過呢,那時的情景一一浮上腦海,不就是跟做夢一樣嗎?」
王文濤哈哈大笑著說:「嘿,嘿嘿,我也回憶著第一次與老薑炮見面的情景呢。咱倆可真是異床同夢嘍?哈,哈哈,我還在想,那時我只喜歡他那支雙筒獵槍,可還真沒看得起他這人。他也就一米六幾的個子,怎能當獵人呢?要不是去年打魚在他那兒住了一晚上,怎麼也不會知到他是那麼一個真不簡單的人呢。」
「是啊,他六十多歲了,還沒成過家,一定會有什麼坎坷的變故。雖然常年住在深山老林里靠打獵為生,卻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那天,看到他有那麼多的古今書籍和我們都沒看過的新舊報紙,我還真想不明白呢……」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又都回憶起那次打魚的經歷了;
那是前年冬天。我和王文濤與三個老同志一起進入深山,到大索倫河上游打冰窟窿撈魚時,又遇到了老薑炮。他帶著兩支大花狗,身後那寬寬的子彈袋上掛著兩支長尾巴的大野雞,雙肩上還扛著一支大狍子路過我們身邊。一次生兩次熟嗎,我又是頭一次見到被打著的狍子和野雞,急忙把手中的抄撈子遞給了身旁的人,和王文濤一起非常興奮地迎上去和他打招呼。他還真是好記性,一下就認出了我倆。看樣子他也走累了,把那個大狍子往冰上一扔,來到了我們近前。嗬,好大的狍子,已經挖掉了腸肚兒,都能有七、八十斤重。但從他扛大狍子的架式和鏗鏘有力的走路姿態,誰都看不出他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來。看他那裹腿和膝蓋上下的雪掛就知他也是淌著雪過來的,大孬頭皮帽子前臉的針毛上、長眉上、和嘴邊的胡茬子上都已結滿了白霜(當地人把貉稱之為孬頭)。他一邊和其他的人打著招呼,一邊從下擺蓋過屁股、白茬兒皮板朝外的油漬麻花的老羊皮坎肩里取出了個煙荷包,看著冰面上那一堆剛凍硬的小魚兒開著玩笑說:「嚯,打著不少魚吶,怎麼沒有大魚呀?哈哈,要是多放幾個雞蛋這些魚還能夠你們喝魚湯的。」
「我們刨了三個冰洞才打上這點小魚,老張、老王他們都說,這裡水太大,不好撈。」王文濤搶先嘟囔著說。
這時老王走過來,拿出一盒菸捲遞給老薑炮。老薑炮笑著謝絕了說:「還是我這個好,你那個紙菸沒勁兒。」
他按緊了鋥明瓦亮的小銅菸袋鍋子裡的煙沫,老王已劃著了火柴,幫他點燃了煙。他大口大口地吸著,足足吸了五、六口才認真地說:「這個泡子太大,雖然魚不少,但這裡水面大、水還很深吶,的確不好撈。你們看這冰面上有多少打過的冰洞,從入冬以來,就經常有人在這兒打冰窟窿撈魚。這冰下面的水中可是不缺氧嘍,水裡的魚也就不會向洞口靠近了。前幾年冬天,沒那麼多人來打魚,快到春節前後來打冰洞,由於水中缺氧,冰面一開,魚都自個兒向上躥,能打到不少的大魚呢。」
「上星期休息時,我們隊有人在這河溝里打了不少的魚呢,告訴我們那個地方,我們都沒找著,只好在這裡開洞了。」
他緊吸了兩口煙說:「上星期來的人是在前面的小彎子裡打的。那裡的河彎多,水面都較小,水又不深,魚兒比較集中。」接著又用手向南指著說:「就在那片小林子後面,走吧,還是到那兒去打吧,准能打到半斤以上的大鯽魚,還有一柞多長的泥拉狗子(泥鰍魚)和紅肚子的蛤蟆吶。」
老張和老馬也都圍了過來,聽老薑炮一說也都表示同意。不然的話,我們撈到的這點魚真不夠一人一碗呢。我們收拾了用具,拉著兩個爬犁跟著老薑炮走著。我和王文濤拉的那個爬犁上放著老薑炮打的那支大狍子。
他那兩條大狗可真夠凶的,開始我們要看看那支狍子,它們都不讓靠近,雖然不上來咬你,卻一個勁地沖我倆吠叫著。老薑炮說了它們兩句,才聽話地躲在一邊,當我倆拉著狍子走時,它們總是緊跟在我們的爬犁後面。
小樹林後的河灣可真不少,卻都不大,能有魚嗎?到是有幾個冰面被打了洞,我們過去看了,有的冰洞已經又凍滿了厚厚的冰。還有兩個冰洞下面已經沒有水了,一米多深的洞底下又凍結了一層黑色的冰,河面上有一堆堆凍結的河泥和一些凍成泥葫蘆似的小魚,看樣子是有人在這兒打過魚。
老薑炮領著我們來到一處小河灣,叫我們先把冰面上的積雪鏟開,他又用大皮手悶子(東北人把棉手套稱為手悶子)撣淨了冰上的浮雪,仔細地看了看冰面,就叫我們在那裡打洞了。這小河灣最寬的地方也就五米左右,棗核形狀,十來米長的兩頭都是半米寬的河道,中間的冰面已經凹陷,這裡能有魚嗎?我們都半信半疑地幹了起來。王文濤和老王掄起了大鎬,老張也拿起冰穿子用力地穿著,我和老馬用鐵鍬鏟著他們刨下的碎冰塊,一個勁地忙活開了。老薑炮看著我們用鎬和冰穿子刨冰時直搖頭,過來說:「你們都沒打過魚吧?」
我知道他是指三位老同志說的,並沒答話。老馬看了看老張和老王,咧開大嘴笑著,一口山東語音說著:「俺們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抹兒。」
「聽你的話音,咱們還是老鄉呢,拿鎬來。」
「是嗎?您老的口音可變多了。」
「六、七歲就離開老家了,口音還有不變的……」
老薑炮邊說著邊摘下了斜挎在背後的那支雙筒獵槍,卸掉子彈後,把槍放在了那支大狍子上。又把那乳白色的帶有草綠花紋的菸袋嘴兒從口中拿出,磕掉小銅菸袋鍋子裡的菸灰,並把那煙荷包的長繩兒繞在三寸多長黑油油的菸袋桿上,一邊往坎肩里插著一邊走了過來。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腳下穿的是一雙皮靰鞡,緊繃繃的裹腿一直打到膝蓋下,兩腿上穿的竟是一條前後開襠的狗皮褲子。噢,這就是老同志們常說的皮衩吧?是北大荒獵人冬天走遠路穿的褲子,不但走起路來靈便,還抗風保溫,又不會捂出一褲兜子的臭汗。只見他挽起了不知是什麼毛皮做的包住手背的馬蹄袖口,接過老王手中的大鎬,三下五去二地就刨出了個一米見方的冰層。我和王文濤忙用鍬把刨下的冰塊鏟走,接著三個老同志也學老薑炮的樣子刨了起來,刨下五十多公分深時,鎬頭就不好用了,又用冰穿子打下去四十多公分深。
老薑炮在旁邊吸完了第二袋煙,過來說:「快到水面了吧?不能用力穿了,我來吧。」
他用冰穿子圍著方洞的四邊輕輕地穿著,見四邊的小冰渣兒上好像有水印出時,叫我們拿好鎬和鐵鍬。聽他命令,一起用力向方洞內靠一邊的冰上砸去。這下可好,洞裡那塊還有二十多公分厚的冰坨子一下就捅掉了,底下的河水忽悠一下子把它拱了上來。啊!這可真是打冰洞的絕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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