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沒有回去休假,寧城上下一班人的電話就陸續打來了,除了問候,不少人更關心他下一步的打算。
王鵬的心裡很亂,之前做了一系列的布局,就是為了回去以後的上位,但是紀芳菲這個留下來的決定,讓他的心一下彷徨起來,他很不願讓她一個人留在藏區。
但正像紀芳菲說的,他如果也留下來,紀芳菲恐怕更加難以面對自己,他覺得自己進退維谷。
王鵬打了電話給吳雙傑,問他有誰可以改變紀芳菲的決定。
「王鵬,有些事如果回不到最初,就隨緣吧,這樣你和她都能平靜些。」吳雙傑反而勸王鵬。
王鵬想起東子曾經說過「情深不壽」,不由得苦笑起來。
在王鵬心裡苦惱著自己的感情問題時,縣委一班藏族幹部卻因為王鵬沒有回家休假,選擇與他們一起救災,並一次次地拿出自己的錢救助牧民,心裡都對他越來越佩服。
正是由於這種佩服,更激起了大家的工作激情。
薩傑自從負責白絨山羊的工作後,王鵬基本就沒有再插手這方面的事,薩傑匯報的時候,除了仔細聆聽,偶爾給出些建議,他給予了薩傑充分的信任,這也促使薩傑在這項工作上更加投入。
藏曆新年前一個月,家家戶戶開始為過年忙碌的時候,恰好是內地的傳統佳節。
縣裡的藏族幹部和「老西藏」們,借用孫梅梅的飯店,搞了個慶祝活動,王鵬被當作主賓款待,這讓王鵬非常地感激。
最讓他沒想到的是,在活動開場的時候,薩傑說代表縣政府送給王鵬一份禮物,當他打開禮物的時候,看到的竟是兩份價值一百萬的山羊絨購銷合同,他一下抱住薩傑重重地在薩傑背上拍了好幾下,動情地說:「薩傑,好樣的。謝謝你送我這樣一份新年禮物。」
索朗卻臉帶抱歉地說:「王書記,修路的事一直沒能辦下來,我……」
王鵬轉向索朗道:「這是項不容易出成績的工作,需要我們有百折不撓的精神去爭取,不用氣餒。」
王鵬明白薩傑、索朗二人的心思,尤其是索朗。
只是,王鵬覺得發展變化中的藏區,更需要一個個有衝勁的幹部,一個個有新思想的幹部。
薩傑的年輕,以及他接受新事物的態度與速度,都決定了他未來工作的方向。
新年過後,王鵬按照組織程序分別找索朗和薩傑談話。
王鵬肯定了索朗多年來為日土做出的貢獻,希望他能更多地為藏區經濟發展努力。
索朗很忐忑,他看著薩傑這一年的表現,以及王鵬對薩傑的信任,心裡企求著一個相對好的安排。
「索朗同志,鑑於薩傑同志這兩年的工作表現,地委有意對他的工作另作安排,不知道你對接替薩傑的人選有什麼想法。」
王鵬的這個問題讓索朗大吃一驚,他一直以為自己經過上一次轉讓礦權一事,已經被王鵬踢出局,要提前退居二線了,卻沒想到地委要讓薩傑調走。
「王書記,薩傑在這裡幹得好好的,又對日土的情況了如指掌,為什麼不就地提拔,卻要調走他呢。」薩傑還想確定一下,除了薩傑調走,自己又是怎麼一個境遇。
王鵬笑道:「正因為他幹得不錯,才要讓挑起更重的擔子嘛。」
「那……」索朗想問又不敢問。
「索朗同志,目前對援藏幹部的職務安排,確實減少了藏族幹部的提拔空間,但並不是說路只有一條。組織上要給薩傑壓擔子,不是說你這個日土的老縣長就沒有擔子了。」王鵬走到索朗跟前,拍拍他的肩道,「你也知道,這裡的工作任重道遠,我的任期又即將到期,薩傑一走,千鈞重擔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可要當好我和後來同志之間的紐帶啊。」
索朗黝黑的臉膛因為興奮而有點泛紅,王鵬的話等於是告訴他,地委還是有意由他來擔任下一屆的縣長。
索朗此刻完全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因而也就覺得要倍加珍惜這個重新得來的崗位,他朝著王鵬說:「你放心,王書記,我一定會比過去幹得更好。」
王鵬很滿意索朗的態度,他費勁心機打破縣委班子的固有狀態,目的並不是要拖誰下馬,而是要激發出這些人的幹勁來,一團死水的班子不會給日土帶來未來,只有這個班子裡的人都活起來,日土才能真正看到希望。
薩傑對於提拔是興奮的,但想到要離開日土,又有點不舍,只是想到王鵬都可以不遠千里來藏區工作,自己只不過換個縣工作,到底還是把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壓了下去,沒有表露出來。
換屆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黨委、人大、政府、政協在年後陸續完成了這項工作,考慮到工作的延續性,地委在這件事上還是花了不少心思,所以班子的變動不大。
就在換屆工作剛結束的時候,紀芳菲突然提出休假。
「是身體不好嗎,這個時候突然要休假。」王鵬關上自己辦公室的門,扶住紀芳菲的肩問她。
紀芳菲搖搖頭說:「不是身體原因。是我這兩年一直覺得這裡好多孩子都不上學,在外面晃蕩,尤其是那些孤兒,真的很可憐。」
「這跟你休假有什麼關係。」王鵬看著她的眼睛問。
紀芳菲微笑著說:「我想在這裡辦一所學校,京城的同學已經願意贊助,地址就選在東汝。」
「你瘋啦。」王鵬低吼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把那些散落在外面的孩子一個個找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三個月的休假期能幹什麼。」
「沒關係,反正已經決定不回去了,休假期間干不完的事,以後可以接著干。」紀芳菲說。
紀芳菲說得輕鬆隨意,王鵬卻覺得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你真要留在這裡。」
紀芳菲笑了一下,背過身去,輕聲說:「這樣很好啊,和孩子們在一起,心也會變得純淨。」
王鵬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自己的胸口,讓他說不出話來。
建學校,讓藏區的孩子趕往課堂,這本身是一件好事。
但是,紀芳菲的這個決定卻讓王鵬有一種莫名的心痛。
如果換一個人做這件事,王鵬除了支持,還會由衷的敬佩,可是,眼前要做這件事的人是紀芳菲,他卻說不出支持她的話來,一句也說不出。
辦公室里的空氣是凝滯的,王鵬一支接一支地抽菸,最後用一種狠狠的語氣說:「如果,我要你到時候和我一起回去呢。」
紀芳菲依舊背對著他,語氣平靜,「我來的時候就說過,只偷這三年的時光。」
王鵬倒吸了一口冷氣,懊惱地說:「其實,你比我心狠。」
紀芳菲沒有說話,開門走了出去。
王鵬接連兩天吃不下東西,只是一個勁地抽菸,頭痛得要裂開來。
他一直在想紀芳菲說的話,他能感覺到,她真下了決心,他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那天安排完工作,他把索朗找來,告訴索朗,他打算趁最近工作告一段落,想趁夏季來臨前,把自己的假休了。
索朗沒有意見,並希望王鵬把他對王鵬家人的祝福帶回去。
王鵬笑著謝了,然後給辛華打電話,匯報了近期的工作,又說了休假的事。
辛華當即就同意了,還說大部分同志都已經把假休了,王鵬忙了這麼久,是該回去休息一下,調整調整,以良好的狀態作最後的衝刺。
晚上,王鵬去了紀芳菲的宿舍。
「我也休假了。」王鵬坐在紀芳菲的床沿上,撐著自己的額頭說。
紀芳菲在收拾行裝。
「如果不和你一起休假,三年的時光就少了三個月。」王鵬又說。
紀芳菲的手停在半空中。
「建學校的錢,我能捐嗎。」王鵬再問。
紀芳菲轉過臉看著他,眼裡浮起淚光,在昏暗的燈光下跳躍。
「我們一起進山吧。」王鵬抬臉看著她,嘴角輕輕揚起。
紀芳菲終於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他跟前蹲了下來,把自己的臉埋到他的膝蓋上,輕輕地說:「謝謝你。」
王鵬抬手撫在她的頭髮上。
那曾經是一頭柔軟烏黑的亮發,進藏後,只短短的幾個月,便失去了光澤,毛躁躁地駐紮在她的腦袋上,變得有些堅硬,就像她的性格。
孫梅梅看到背著大包坐在自己店裡的王鵬與紀芳菲,不知道說什麼好,猶豫半天才吐了一句:「也對,一輩子總該任性一回。」
倆人先去了一趟拉薩,買了許多書,又買了不少吃的穿的,各自都背了沉重的行囊。
回到日土後,王鵬不想麻煩扎旺,與紀芳菲搭了兵站的軍車前往,目的地是東汝鄉阿汝村,那個最偏僻的村子,這裡的孩子幾乎都不上學。
夏季還沒有來臨,春季還是時晴時雪,路途很難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倆人很少說話,但彼此都明白對方心裡想什麼,當感情走到這一刻,他們都知道言語已經成了多餘的附屬品,他們只想在高原的藍天下,靜靜地感受彼此的存在,讓這種記憶刻在彼此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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