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花園」之中那顆沉寂許久的老樹,偷偷的在幾欲枯死的粗大的枝幹之下抽出了一抹新綠,極其微小。如果不是仔細的端詳,絕無可能被發現。
沐家在「花園」之內自有看守,但平時這些看守不顯,基本隱於暗處,所看守的主要是外進,至於園內的變化,倒並不是特別關心。
「花園」里的一切都涉及到沐家最核心的機密,他們就是有心,對園內之事也所知甚少。
但是,在老樹抽出了新綠的那一瞬間,端坐於小木樓之中的沭家師祖,微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迸發出駭人的銳利鋒芒!
「天意如此?」沐師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甚至連他的語氣都顯的極為淡漠,只有些許的波動。
可若是沐冠雄在此,聽到沐師祖如此語態,定會失色。
天衍之術的精要之處便是寧心,無寧心不天衍,沐家世代相傳的天衍之術到了現在,對於寧心一道更是深有研究。
沐師祖做為沐家現存的碩果般舉足輕重的老人,寧心一途更精到。平時,不管大事小情,對於沐師祖而言,語態神氣不會有半分波動,縱使當實為勢所迫,不得不進山,這位師祖的神情當時也沒有半分波動。
這語氣神態間的些許波動,於旁人或者根本算不得什麼,但於沐家師祖而言,則是道心有起伏!
「人來!」沐師祖也僅有這麼一丁點的波動之後,便恢復了平時的淡漠,不輕不重的向著小樓的空處說道。
在小樓的陰影之處,隨著沐師祖的這一聲喚,有一片黑色顯的更加純粹,並且在陰影之中漸漸的拱起成了人形。
「師祖。」那片人形陰影向著沐師祖躬身單膝跪下,全身上下一片漆黑,無從辨別外貌,大約能分辨出的只是這條人形陰影的體形適中,比較精煉均衡。
「讓家主來見!」
「是!」
人形陰影緩緩的淡了下去,和小樓的陰影融合於一處。若不是起始人形陰影回應了兩句人聲,剛才的一幕更像是幻覺。
沐冠雄很快便接到了師祖的傳訊。而師祖傳訊的方式,讓沐冠雄原本就很堅硬的臉,更加顯的嚴肅了起來。
陰影衛傳訊!沐冠雄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陰影衛是沐家的一支非常隱秘的力量,除卻師祖和他這個家主,知道這支力量的唯有長期不出世的幾位長老級人物。可說是沐家這種隱世之族最核心也是最強大的暗中力量。也即是通常外人所道的家族的底蘊所在。
這些陰影衛是沐家這種千年世家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家底,在歷代風雨之下,陰影衛在沐家的存亡之時起到的作用,幾乎類同於現在的師祖在沐家當前的份量。
陰影衛傳訊對於沐冠雄而言,這是是他上任家主以來的第一次!
沐家祖訓,不關沐家存亡不得動用陰影衛!
事態如此重大,沐冠雄自然不敢輕怠,啟用了由家主府直通小木樓的一條暗道,須臾之間,人已經到了沐家的師祖之前。
「師祖,出什麼大事了?」沐冠雄極力的壓抑著心中的遑急。
此時的沐師祖雙眼已恢復到微閉狀態,整個人盤坐於廳堂正中,少有了平時的淡和之氣,身上無端的散發著一份肅穆。
「你當家主,可有幾年了?」沐師祖緩緩開口,卻問了個和當下並無相關的問題。
沐冠雄稍稍一愣,不知道師祖此問何意,但他又不敢不答,便恭身道:「冠雄得各位長輩厚愛,家主任上十七年零十一個月,再有三天,正好十八年。」
沐師祖似乎是輕輕一嘆,又似乎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師祖不說話,沐冠雄也不敢再問,靜立於下,大氣不敢出。沉默很快便將這所小樓籠罩,氣氛也變的壓抑了起來。
「冠雄,去喚醒閉關的幾位長老吧。」良久,沐師祖方才開口道。
如此淡淡一句,於沐冠雄而言,卻不啻于晴天霹靂。
喚醒閉關之中的長老,只有兩個條件:第一是沐家存亡;第二則是家主更替。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得驚醒閉關之中的長老。
現在沐家在深山之中活的好好的,哪裡有存亡之憂?
那麼就只能是家主更替了!
家主更替對於沐家這種千年世家而言,原本也尋常,可是沐冠雄自思上任以來,盡心盡力一日不敢懈怠,為什麼突然會有家主更替之事發生?
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沐師祖,卻見這位瘦小的老人又陷入了入定,沐冠雄恭身不敢直,退出了門外。
幾位長老的閉關地都極其隱秘,是有著無數秘密的千年世家之秘中的一個。自有其特別的通訊手段。
這種通訊手段歷代也都掌握在家主之手,也只有家主才有這個權利盡喚各位長老。
沐家現存於世的長老有五位,這其中有兩位長老任何事都不得驚動。
連沐冠雄都只知道這兩位長老是為沐家太上,除非他們自己願意出來,否則,就算是沐家滅了,任何人沒有任何理由敢去驚動這二位。
沐師祖所謂的喚醒,則是除此二位太上之下的三位長老。沐家逢遇大事,由此三位長老和師祖共議,這之中家主算得一席,一共五席之位。
方向性的大事,由此五席共決。
退回了家主府的沐冠雄打開了室主府側廂的一道暗門,走進了一間暗室。
暗室之中空無一物,只有十平米見方,四壁上連通風口都沒有做。光線更是昏暗。
於這一片漆黑之中,沐冠雄毫無差錯的走到了一面厚石壁之前,旋動了深嵌於厚壁之上的三個旋鈕。
隨著沐冠雄將三個旋鈕旋動,石壁之後隱約的傳來了機括之聲,發出了不斷的沉重的悶響。
沐冠雄聽到機括之聲響起來,靜立了一會,便又退出暗室,端坐於室主府的正位之上,虎目圓睜,一言不發,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如此,約摸一個小時之後,室主府之外便傳來了一陣吵鬧之聲,隔了會,一位蓬頭垢面,仿佛幾百年沒有洗過一次澡的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因為長久沒有洗過,這人的身上散出的那股酸臭之味隔著很遠就已將整個室主府充滿。且長發成縷,一束束的散披於頭上,將一張臉前前後後都遮了個嚴實,不得見其面。
光著一雙腳行於地面,仿若不知寒暑冷熱。
沐冠雄見到此人時,卻一改了端坐之態,從室主正位起身走下來。
「冠雄見過長老!」沐冠雄走到此人之前,態度甚為恭敬。
「罷了罷了!」來人揮手,繞著室主府的正廳走了一圈,仿佛是在看室主府的建築構造,又像是在尋找什麼一般。
「發生了什麼不得了事,非得將我喚醒?」來人聲音之中略顯滄桑,但中氣卻十足,聽不出來具體年歲。
「遵師祖之命!」沐冠雄道。
「哦?」那人腳步一停,朝沐冠雄這邊轉了個向。略一思索,便一抬光著的腳,瞬息便到了門外。
「我去問問。」說話間,他人已經出了門外,聽聲音已經去了很遠。
「恭送三長老。」沐冠雄人在正廳,身形微躬,直到這位如同叫花般的三長老氣息完全消失。
三位長老平素不問世事,沐冠雄和這三位長老也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接觸。所知內容都是家族記載和道聽途說。
據說這位三長老在三位長老之中,最接近於天衍之人,差一點就能達到天衍之術的大成。
年青時這位三長老行事不拘一格,頗有視家族家規如無物的味道,在當時老輩人物的眼裡,頗有離經叛道的意思。
而接下來進到了室主府的兩位長老,則就明顯比較注重儀容儀表,兩人聯袂而至,皆都是一幅仙風道骨模樣,鶴髮童顏,面容清瘦,卻精神煥發,頗有世外高人之相。
「冠雄參見二位長老。」沐冠雄雖是家主,但從輩份上說與各位長老相差甚遠,是以小輩見禮。
「免了。」大長老微笑抬手,扶住沐冠雄的抱著的拳頭道:「轉眼之間,又是十年過去,上一次我們見面時,還是家族動盪之際。十年過去,嗯,沉穩了,也更有家主風儀了。」
「大長老誇讚,冠雄愧不敢當。」
「哈哈哈,處高位而不驕,很不錯。」二長老大笑,走到沐冠雄身邊。
三人見禮完畢,大長老便問及了此次喚醒他們的原因。沐冠雄據實而答,並不知其詳,全是師祖之命。
大長老和二長老聽罷面色微微一動,若有所思。正思忖間,卻聽到外面一陣人聲,卻不正是三長老去而復返,又回到了家主府之中。
與三長老同行的,正是沐家祖師。
「好事,又是壞事!」三長老情緒明顯很不錯。
「怎麼說?」兩位長老素來知道這位三長老不怎麼靠譜,所問的是沐師祖。
「花園的那棵經年不活的老樹,抽芽了!」沐師祖淡聲道。
「噝……」大長老和二長老異口同聲的倒吸了一口冷氣。沐冠雄亦不例外的,渾身一陣發涼。
「此言當真?」大老長抽完冷氣,續問了一聲。
「千真萬確!」
「這……」二長老神情有些變幻,悄悄的掃了一眼沐冠雄的臉色。
花園最邊角的那棵老樹,枯了已有五百年。五百年間,枯而不死,從來沒有見過抽芽。
能讓處於花園之中的這棵老樹抽芽的唯一條件,便是有人觸得了天衍之術大成之境的那層隔膜!
幾位長老雖不問世事,但對家族之中的後起還是心裡有數的。能達到天衍之術大成之境的人,以沐家現在的境況,後起之中無人有這個可能,包括現任家主!
那人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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