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雲逍子改弦易轍?豈有那麼容易!」
「龍游彭氏,說整族遷移,就被遷移了,咱們可不是彭家那樣的土霸王,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雲逍子去年在南直隸殺了那麼多人,真以為他到了浙江,就改吃素了?」
豪門世族的當家人們表現的很冷靜。
寧可對抗朝廷,也絕不可去招惹雲逍子。
對抗朝廷,上下打點,最後屁事都不會有。
哪怕是得罪了皇帝,多少也有些活路。
雲逍子,直接就是死路一條啊!
越是豪門,行事越是謹慎,絕對不會為了逞一時之氣,去給家族招來大禍。
「在場的諸位,哪一個不是家有萬頃良田?」
「清丈田畝,重建田籍,到時候,紙可就包不住火了啊!」
「去年官府清繳拖欠錢糧賦稅,有多少家破門,有多少生員被斷了前程,有多少官丟了烏紗?」
秦鳳梧的一番話,讓亭中的人無不頭皮發麻,通體冰寒。
正如秦鳳梧所說,家族沒有個十萬畝良田,都沒資格坐在這裡。
哪一家沒幹過脫逃賦稅的事情?
投獻、飛灑、詭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去年雲逍子在江浙清繳了一次,可動的都是皮毛。
就這都已經讓很多士紳家破人亡了。
一旦開始清丈田畝,就好像是退潮之後,光屁股的全都給暴露出來了。
那還有活路?
秦鳳梧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裡,淡然一笑,繼續侃侃而道:「事情可遠遠還不止這些!」
「雲逍子清理田籍,是為退桑還稻,以及攤丁入畝等新政做準備!」
「以後田裡只能種稻、麥,賺錢的桑、棉、甘蔗等作物,是不能再種了。你們算算看,這要損失多少銀子?」
「再加上一個攤丁入畝,稅、役全都加在田畝里了,以後種田就是賠本的買賣。」
「雲逍子,這是直接廢了咱們的生路啊!」
眾多豪紳無不面露苦色,如同末日即將降臨。
嘭!
一名年近四旬的男子猛地一拍身前的茶几,震得上面的果盤、酒壺東倒西歪,酒水灑了一桌。
「豈容雲逍子如此禍害江浙?」
男子義憤填膺,大聲叫嚷起來。
一名老者苦笑道:「雲逍子即使恣意妄為,咱們又能奈他何?」
那男子憤然說道:「告狀,咱們聯名向朝廷,狀告雲逍子!」
這男子名叫查允揆,是海寧查氏的族長。
海寧查氏,是唐宋以來的地方巨族,文壇泰斗輩出,同時也是海寧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查允揆只是一個生員,在歷史上聲名不顯。
不過他有個曾孫叫查慎行,卻是大大的有名。
後來還有一個寫武俠小說的後人,其作品此時被某道士無恥剽竊。
「告狀?找誰告雲逍子?」
座上一名老者一聲嗤笑。
此人名為施鳳來,曾阿附魏忠賢,因此當了內閣首輔。
然而他在首輔的位置上,屁股都還沒焐熱,崇禎就登基了,直接將其罷免。
「皇帝對雲逍子寵信有加,勝過當年熹宗之於魏忠賢。」
「當朝首輔溫體仁,是雲逍子舉薦的,內閣輔臣有多半唯其馬首是瞻,六部九卿都仰他鼻息。」
「你說說看,怎麼能告倒雲逍子?」
「如今雲逍子和三名重臣坐鎮浙江,足以說明陛下對他授以全權,告狀有用?」
湖心亭內一片寂靜。
每個人,都有了種暗無天日的感覺。
一人悲憤地出聲:「難道咱們就只能引頸受戮?」
「那倒未必!」
施鳳來淡然一笑,隨即朝秦鳳梧說道:「秦公子召集咱們到這裡,想必撫台大人已有應對之法了吧?」
「老大人睿智!」
秦鳳梧微微一笑,端起火爐上的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瀟灑地一飲而盡。
然後他才徐徐說道:「雲逍子乃總督浙直,撫台大人當然不會違抗雲逍子的政令。」
眾人都是會心地一笑。
我信你個鬼,你個年輕人壞得很。
秦鳳梧接著慢悠悠地說道:「牛不肯喝水,難道還能強逼著它喝?」
眾人頓時醒悟。
重新丈量田畝,清理田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需要官吏、地方士紳和宗族的配合。
以太祖爺的狠厲手段,清理江南田畝,也足足花了二十多年。
雲逍子再厲害,還能比得過太祖?
田地掌握在他們的手裡,地方也由他們把持著。
如今秦鳳梧又代表著陸巡撫,說這番話,也就表明了浙江官員的態度。
雲逍子即使真的是神仙下凡,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完成清丈,建起魚鱗圖冊。
拖個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不就黃了?
沒有魚鱗圖冊,又拿什麼來推行各項土地政令?
眾人心領神會,不再跟之前那樣擔憂,湖心亭內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秦鳳梧讓人叫來歌姬助興。
席間,一名歌姬現場吟唱。
琴音一起,歌聲出口,滿亭瞬時寂靜無聲。
「我是那年輪上流浪的眼淚
你仍然能聞到風中的胭脂味
我若是將諾言刻在那江畔上」
纏綿悱惻,而又悽美絕倫的畫面,在眾人的腦海中浮現。
一曲終了。
在場的歌姬無不潸然淚下。
那些個艷場的老東西們,都是滿心悽然。
秦鳳梧向那彈唱的歌姬問道:「此曲何人所做?」
歌姬答道:「這曲兒,是從林大家那裡傳出來的,聽說是最近常去她那裡的一位小郎君所做。」
「哪個林大家?」
「林雪,字天素。」
眾人恍然大悟。
林雪是金陵名妓,現在寄居西湖之畔。
此女與柳如是齊名,擅詩詞、山水畫,連董其昌、陳繼儒這樣的當世大家,都對其大加讚賞。
施鳳來惋惜地說道:「林天素如今隱居西湖,並不見外客,否則將她請來,不免是一場興事。」
秦鳳梧向歌姬追問道:「林雪不見外客,那位小郎君又是何人,怎麼讓林雪對他另眼相待?」
歌姬答道:「那奴家就有所不知了。」
「能做出如此奇妙的曲兒,讓林雪破例接客,那位小郎君,必定是一個妙人兒!」
秦鳳梧露出嚮往之色。
這位秦公子,不好女色,獨愛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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