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的歌聲等於承認了嬴成蟜的友軍身份!
當嬴成蟜是敵人時,所有義士都是絕望的。
但當嬴成蟜成了戰友,所有義士心中卻都升騰起濃濃的安全感。
這種從驚懼到安心的劇烈心態轉變更進一步增進了眾人對嬴成蟜的好感。
「久聞長安君與太子交惡,今日一見方知傳言皆虛,長安君與太子之間還真是孽緣啊!」
「長安君雖大破我燕軍,卻實是因各為其主,長安君前番禮送相邦棺槨歸國,今日又遠送太子出逃,於國盡忠、於友仗義,實乃真君子也!」
「義之楷模,當為長安君!」
嬴成蟜曾力戰龐煖、將渠而勝之,重創燕軍,致使大量燕國青壯戰死沙場。
但兩國交戰,各為其主。
嬴成蟜的手段比之白起等將領而言可謂溫和,更不曾坑殺俘虜、屠戮黔首。
而在戰爭之後,嬴成蟜先後禮送龐煖、將渠二人的棺槨回國,更是為了能讓將渠葬在燕昭王陵周邊而不惜威脅燕王喜!
這使得嬴成蟜在燕趙之地有著頗盛的聲望,更得到了諸多遊俠的敬重。
而今嬴成蟜再次因為不知何時與燕丹做過的約定而禮送堪稱遊俠教父的燕丹回國。
此舉進一步拔高了嬴成蟜在遊俠們心中的威望!
數百名遊俠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便翻出了隨身攜帶的樂器,彈琴擊築間高聲而歌: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悠揚的歌聲跨越密林,傳入嬴政耳中。
嬴政眸光怔然,遙望燕丹車隊的雙眼怔怔出神。
『你倆乘船走了,船影漸遠漸沒。
多麼思念你啊,切莫遭遇災禍!』
只看這蒼白的直譯,便知這是一首送別詩歌。
而歌聲中那濃烈的不舍、祝福和悲涼,更讓人不由得夢回四百餘年前。
彼時衛宣公看上了自己還沒過門的兒媳婦、太子妃宣姜,占而娶之,後因宣姜的勸說與國人的抨擊而惱,令太子伋往齊衛邊境,並提前收買了盜匪,令他們殺死太子伋。
知道內情的公子壽勸說太子伋不要去,太子伋卻因父命難違而堅決要去。
公子壽無奈之下冒充太子伋先行,被盜匪所殺,以此為太子伋爭取活命的機會。
太子伋後至,聽聞此事後坦白自己才是太子伋,亦被盜匪所殺。
衛人聞之皆悲,因此而作《邶風·二子乘舟》!
今日,燕丹為何會高唱此歌?
是燕丹希望嬴政前路平安順遂的祝福?
還是在訴說他身為太子,如太子伋一般滿心悲憤卻不得不遵從王命父令的無奈?
亦或是在訴說他與嬴政之間一如那公子壽、太子伋一般真摯到可以為對方赴死的感情?
嬴政不知道。
嬴政只知道即便國家傾軋、身不由己,燕丹心中依舊存留著一份對他的感情。
丹兄不曾怪罪寡人!
這就夠了!
一抹笑容緩緩浮現於嬴政的面龐之上,嬴政最後深深看了燕丹一眼,再不留戀的一拽韁繩,笑而喝令:「回宮!」
伴著輕盈而又迅捷的馬蹄聲。
嬴政向西,燕丹向東。
等在燕丹前方的,是被刻意放鬆的關隘哨卡。
而等在嬴政前方的,卻是一什疾馳而來的信使!
「噠噠噠!」
急而沉的馬蹄聲於宮門處與嬴政一行的馬蹄聲交疊。
嬴政抬頭望去,便見一什信使正在宮門外焦急的縱馬踱步,催促宮門衛兵儘快核驗憑傳。
為首傳令兵胯下戰馬的脖頸上拴著一條黑底紅紋的絲帶,昭示著他軍情信使的身份!
嬴政當即吩咐:「去問問發生了何事。」
蒙恬當即縱馬向前,旋即迅速打馬回奔,肅聲回應:「啟稟王上,是鄢城軍情急報!」
「可要直接攔截?」
嬴政頓時目露沉凝:「鄢城?」
鄢城地處大洪山和荊山之間,緊鄰漢水,曾用名為鄢郢,擔任楚國都城長達185年之久。
但今日的鄢城已是秦國東南方向的軍事重鎮,更是秦國於東南方向防禦楚國的第一道防禦鎖鏈。
而今,鄢城軍情急報?!
嬴政當即喝令:「攔!」
蒙恬再次策馬奔出,證明身份後方才引著信使狂奔而回。
匆匆核對過封泥印信,蒙恬將一枚竹筒雙手奉上:「大王!」
接過竹筒,倒出筒內縑帛,嬴政眸光迅速掃過縑帛上的文字,而後瞳孔猛然一縮。
一把將縑帛攥成一團,嬴政肅聲喝令:「擂鼓!」
「傳召咸陽縣內所有秩千石以上之官吏往麒麟殿議事!」
與此同時。
渭水河畔,嬴成蟜沉默的端坐馬背之上,雙眼放空、信馬由韁。
八夫和卦夫互相給對方使了快一刻鐘的眼色後,終於由卦夫策馬上前,溫聲開口:「家主,今歲您還未曾垂釣過呢。」
「渭水河畔那窩子蓄養了一年,而今又正值秋日,魚兒必定肥美,正是垂釣良機。」
「不若趁著今日秋高氣爽,去垂釣一番,何如?」
嬴成蟜淡聲道:「你等自去。」
卦夫心中輕嘆,聲音愈發溫和:「家主,恕卑下逾越。」
「大王如此決定,自然有大王的理由。」
「大王決定放太子丹離秦,而不是允家主率眾襲殺,這何嘗不是對家主的保護。」
「家主依舊得大王厚待啊!」
嬴成蟜沉默幾息後,輕聲一嘆:「本君非是因大王阻本君而憂。」
「本君是為未能手刃太子丹而憂!」
卦夫眼中滿是疑惑。
這有什麼區別?
最終不都是燕丹沒死嗎?
但這並不妨礙卦夫繼續寬慰嬴成蟜:「此番太子丹僥倖逃脫一命,也算是他命大。」
「然,大王志在一統天下,他日我等必會有與太子丹對陣沙場的機會。」
「屆時,我等必當臂助家主,親斬太子丹!」
八夫等家兵齊齊低呼:
「親斬太子丹!」
嬴成蟜無奈輕笑:「伱們啊。」
嬴成蟜想趁此機會殺死燕丹並不是因為他本人與燕丹之間有什麼不可化解的仇怨。
嬴成蟜更多的是不希望嬴政被燕丹派來的刺客刺殺!
那一場刺殺即便沒能殺死嬴政的肉體,卻也一定會殺死嬴政心中的友情。
莊襄王、趙姬、華陽太后等人已經讓嬴政的心千瘡百孔。
嬴成蟜實不忍嬴政本就殘破的心愈發支離破碎!
嬴成蟜更不願眼睜睜看著嬴政被一次次割去心中的溫暖,一步步成為冰冷絕情、棄絕人性的帝王!
那將是對嬴成蟜情感和安全的雙重暴擊!
然而滿腹心思在既成事實面前都只能化作一聲輕嘆:「本君無礙,無須擔心。」
「回府!」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響起,汪博的呼聲遠遠傳來。
「長安君!且慢!」
嬴成蟜目露詫異,勒馬轉身:「汪侍郎,何事?」
汪博一路狂奔至嬴成蟜身前五丈方才駐馬,氣喘吁吁的拱手道:「大王傳召咸陽城內所有秩千石以上之官吏往王宮議事。」
「卑職苦尋君上良久,終於得見君上了!」
嬴成蟜眼中錯愕更甚:「怎的又要朝議?」
汪博搖了搖頭:「命令來的急,卑職亦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嬴成蟜眸光微閃。
難道是因為燕丹出逃之事,所以才要朝議?
嬴成蟜冷聲道:「本君倒是要看看,大王會如何與群臣言說此事!」
「入宮!」
汪博目露詫異。
怎麼好像長安君對大王有些不滿呢?
但要事當前,汪博也無暇詢問,一勒韁繩便縱馬奔馳於前,為嬴成蟜引路開門。
一個時辰後。
嬴成蟜邁著小碎步跑上高台,踏入麒麟殿,便見群臣早已雲集於大殿之內,所有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
再看看端坐高台,臉色同樣難看的嬴政,嬴成蟜邁步於殿中站定,拱手一禮:「臣弟來遲,請大王恕罪。」
嬴政溫聲道:「無礙,長安君自入列便是。」
嬴成蟜卻沒有動,而是直接發問:「不知大王喚臣等來此,所為何事?」
剛出發時,嬴成蟜還有些和嬴政置氣的想法。
但這一路奔波已讓嬴成蟜冷靜下來、打定主意。
如果群臣因為燕丹的出逃而對嬴政生出不滿,即便嬴成蟜也對此很不滿,嬴成蟜依舊會率先挑明態度,堅定的站在嬴政身側。
然而嬴政的回答卻完全超出了嬴成蟜的預料之外。
「鄢城縣令來信。」嬴政的聲音無比嚴肅:「九月六日,楚上柱國燕發水師八萬、舟千二百,逆長江而上。」
「九月八日,竟陵城破。」
「楚軍未曾休息,繼續發水師沿漢水北上,於九月九日開始圍攻鄢城!」
嬴成蟜愕然發問:「楚國竟發兵八萬攻我大秦?!」
「上將軍翦難道不曾發覺楚軍動向,進而調兵防衛嗎!」
嬴政搖了搖頭:「楚國應是不止發兵八萬以攻我大秦。」
「昨日剛剛送抵一份上將軍翦的軍報。」
「於軍報之中,上將軍翦言稱楚國向陳城增兵十五萬,合原有兵力共計二十五萬,對我大秦作勢威脅!」
「上將軍翦由此向朝中求援增兵。」
嬴成蟜心臟猛的一跳。
怪不得王翦沒有意識到楚軍西進竟陵。
合著楚軍在西進竟陵的同時,還發了重兵北上陳城!
楚國的三十三萬大軍,加上趙國的三十萬大軍。
再加上大秦必須要投入的防守兵力。
又一場興兵百萬的大戰,一觸即發!
鄢城與今鄢陵曾同屬於鄢國疆域,但二者並非是同一座城池,戰國時期的鄢城位於今宜城東南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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