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二年九月十日。
咸陽宮,御書房。
皮管上稟過後,匆匆入內,沉聲開口:「啟稟大王,相邦已渡長江!」
嬴政緩緩放下竹簡,目光有些複雜:「終究是走了啊。」
嬴成蟜對熊啟的決定毫無意外。
雖然身為秦相的熊啟理應最清楚當今大秦的實力,也很清楚嬴政的政治野心,更明白秦楚終將會有一場大戰,而楚國已然落入下風。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嬴成蟜那樣對王位棄之如敝履。
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嬴成蟜一樣有自知之明。
而熊啟毫不猶豫的拋棄了秦國相邦之位,轉頭奔赴楚國繼承王位的行為,更凸顯了嬴成蟜的品性有多難得!
皮管點了點頭:「九月四日,相邦自昭關離境。」
「將軍楊端和扣押了相邦一行的所有馬車,並進行搜身核驗後方才放行。」
「離關三里後,楚上柱國燕率騎兵千人前來迎接,並奉相邦乘樓船赴闔閭城。」
「渡江之際,相邦墜江落水,險死還生!」
嬴政微怔:「相邦險死還生?」
「怎會如此!」
這個情報大大超出了嬴政意料之外。
樓船甲板寬闊、平穩堅固,就算是在上面跳舞擊劍都不至於落水。
就算是落了水,以熊啟的水性也不至於被淹死。
熊啟怎麼就連中兩條,以至於剛離開大秦境內就差點魂歸黃泉了呢?
皮管的聲音有些古怪:「據候者回稟,相邦登船之後便令楚上柱國去尋釣竿,持竿垂釣於大江之上,卻誤釣蛟龍。」
「相邦與蛟龍角力,未勝,反倒是隨蛟入水!」
「臣尚不能確定這是不是相邦特意傳出的假象,以此迷惑我大秦、掩蓋真相。」
「臣仍在派候者探查。」
皮管根本不相信這條消息,只是因為煙霧彈也有煙霧彈的價值才上稟嬴政的。
畢竟誰會在剛享受了當王的快樂後轉頭就跑去釣魚啊?
除了嬴成蟜!
嬴政微怔過後,嘴角卻是含笑:「無需再探了,此訊想來是真。」
迎著皮管不解的目光,嬴政的笑容愈發明顯:「相邦自薦往關東當日,王弟邀相邦往長安鄉垂釣。」
「相邦拒之,又言說會於長江垂釣嫩魚,屆時請王弟於渭水垂釣肥魚,或可為一樁美談。」
「王弟卻提醒相邦,小心魚大竿斷!」
「彼時寡人以為王弟只是話有隱喻。」
「卻未曾想,王弟所說乃是讖言!」
熊啟、嬴政、嬴成蟜等所有知情人都認為嬴成蟜是在用魚竿來隱喻熊啟,以肥魚隱喻王位。
熊啟甚至反過來利用這個隱喻,暗戳戳的慫恿嬴成蟜也搶一搶王位。
但現在,嬴政懂了!
嬴成蟜根本就不是在隱喻,他只是再次發出了預言!
皮管雙眼瞪大:「長安君,真大巫也!」
旋即皮管又有些想笑:「相邦所言倒也不虛,此事已可為美談也!」
只不過這份美談的性質,恐怕和熊啟的初衷背道而馳!
嬴政欣然頷首:「相邦既有如此想法,寡人豈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皮愛卿,將此訊陰傳天下!」
皮管強忍著笑,拱手一禮:「唯!」
嬴成蟜的名號被屢屢提及,嬴政情不自禁的發問:「王弟近來還在長安鄉與金汁廝混?」
皮管尷尬的說:「誠是如此。」
「且許是長安鄉、藍田縣所產金汁已不足以滿足長安君的需求。」
「自昨日起,長安君已在令人往咸陽城周邊亭里以十石一錢的價格收購金汁。」
「依臣估算,無需多久,長安君恐就會派人入咸陽城購金汁了。」
「若長安君果真如此行事,臣恐難再為長安君壓住流言。」
嬴政手肘拄著案幾,一手扶額,掩住了自己發黑的臉色。
即便是在已經高度利用屎尿的清朝時期,也沒幾個貴人願意讓自家孩子和屎尿產生關聯。
更遑論是嬴政了!
嬴成蟜決心要治金汁,嬴政捨不得阻止,只是用他的力量幫嬴成蟜壓制坊間流言。
可隨著嬴成蟜對屎尿的需求量越來越大,即便是嬴政也快壓不住這流言了!
嬴政,很絕望!
世人口呼魏無忌、趙勝、黃歇、田文為四君子,口呼呂不韋為呂子,口呼白起為武安子。
以嬴成蟜的出身、戰績、品性和樣貌,再加上大秦的威勢,被世人稱一聲長安子、嬴子,甚至是被稱一聲秦之叔旦(周公)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當嬴成蟜治金汁的消息被傳向天下後,世人會如何稱呼嬴成蟜?
濁公子?
金汁君子?
亦或是古大秦掌管屎尿的神?!
只是想想,嬴政就倍感心累!
「這豎子!」嬴政不滿又無奈的喝令:「傳令長安君,務必參加今日大朝議!」
皮管趕忙拱手:「唯!」
與此同時。
長安鄉。
「君上,請移步此地!」
聽得許旻呼喚,嬴成蟜撿起一根木棍,大步走向許旻。
許旻連聲道:「君上且看此桶!」
但嬴成蟜卻沒有去看那桶,而是看向許旻的臉,微微皺眉:「口罩鬆了!」
許旻訕訕道:「此皆小事爾。」
「君上還是先看這桶。」
現在可沒有細膠條。
嬴成蟜研造的口罩只是取了一節軟木刻出鼻樑的形狀用以壓住縑帛,還需要把口罩兩側的繩子繞於腦後紮緊,以此令縑帛貼合皮膚,毫無舒適可言。
現在許旻的面部皮膚已經被勒出了深深的刻痕,觸之發痛,再戴緊口罩那更是痛上加痛!
嬴成蟜冷聲而喝:「此絕非小事!」
「本君早就叮囑過你等,金汁濁臭污穢,易得疫病,必須嚴密防護。」
「爾等視本君之令如無物?」
「非要本君行軍律,爾等方才甘願遵從乎?!」
見嬴成蟜動怒,許旻不敢怠慢,伸手就要去拽帶子。
嬴成蟜卻擺手止住了許旻的動作:「你我雙手已髒,如何可碰口罩?」
「來人!為許大夫戴口罩!」
一名侍女立刻從遠處跑來。
許旻下意識的想躲,可迎著嬴成蟜冷冽的目光,也只能任由侍女用一雙白嫩素手為他系好了綁帶。
嬴成蟜滿意頷首:「研究重要、耕種重要,但你等能平安無恙更重要!」
「身為籍田令,許大夫當以身作則。」
「知否?」
許旻強忍住嘶聲痛呼的衝動,趕忙拱手:「臣,必不敢忘!」
嬴成蟜這才看向那木桶:「此桶可有異樣?」
提起正事,許旻忘了疼痛,直接將戴著手套的手掌貼上了桶內的堆積物,聲音沉凝:「這一桶金汁的溫度比之其他桶都要更高很多。」
「方才臣打開這桶蓋之際,彼其娘之!水汽沖天!桶蓋之上儘是凝水!」
「君上您看,桶蓋上現在仍有凝水未落!」
「且此桶雖然依舊濁臭,但桶內糞物卻已近乎不可查。」
「臣不知這種情況是好是壞,故而即刻上稟君上。」
嬴成蟜聞言也當即將手掌貼上了堆積物:「嘶~」
嬴成蟜的手到底沒有在田間地頭耕耘了幾十年的許旻那麼糙。
若非手上還帶著手套,僅這一摸就能將嬴成蟜燙傷!
「溫度竟如此之高!」嬴成蟜看向這一桶堆積物的眼光發生了變化:「此物的肥力如何還需要驗證,但如此高溫定能殺死更多蟲卵和草籽。」
「這一桶內堆積的是何物?」
許旻低頭看著桶外刻字,念誦道:「藁、水草、長安君府廚餘之物、長安君府主院金汁、河泥切為細碎後逐次堆砌,再加水令其內部濕潤卻無積水。」
「砌成過後以泥封口,每月開蓋翻動一次、加水一次。」
嬴成蟜繼續發問:「可有類似情況的桶?」
許旻點了點頭:「此桶溫度最高,另有六桶一窖的糞物溫度雖比此桶不如,卻也明顯偏高。」
「君上且隨臣來。」
跟在許旻身後,嬴成蟜逐一看了過去,很快找到了共同點。
所有溫度偏高的糞物其主材都取自長安君府的主院或客院!
一個念頭不由得浮現於嬴成蟜心頭:「難道是因為吃的更好,所以導致這些糞物漚制時的溫度更高?」
許旻也若有所思:「按照君上曾言的發酵一說,君上此思有理!」
「但臣以為,也不能排除是長安君府的某種常見食材等因素而導致的。」
如果是大魚大肉才導致了這種情況,那在當今天下沒什麼普適性。
但如果是某種並不難培育的食材可以幫助治金汁,即便它再不好吃,無須多久它便必將成為全天下人的家常菜!
嬴成蟜當即決定:「明日本君入宮一趟,向王兄和祖母求取咸陽宮、華陽宮金汁。」
「再往上將軍翦、上卿樂等諸位將軍、宗室府上一行,取其金汁驗證。」
「許大夫,你提前準備好人手和器具。」
「天氣已經開始轉寒了,我等必須加快速度!」
許旻肅聲諫言:「還有城內國人!」
「若果真是因飲食而導致金汁不同,那野人、國人、貴人的飲食皆不同,所造金汁也皆不同。」
「煩請君上再派人收集些國人的金汁,一同驗證!」
就在兩人商量的起勁兒之際,一陣沉悶的呼聲從遠處傳來。
「長安君!」
嬴成蟜循聲回望,便見蒙毅正一手掩口鼻,快步走向他。
待離得近了,蒙毅認為自己應該拱手,卻又著實不敢挪走捂住口鼻的手,一時間站在原地倍感為難。
嬴成蟜笑了笑:「無需多禮。」
「蒙侍郎此來所為何事?」
蒙毅當即道:「王令!」
「長安君務必參加今日大朝議!」
嬴成蟜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他正忙著研究呢,哪有時間去參加朝議啊!
但再轉念一想,嬴成蟜略略頷首:「正巧本君也要入宮去討要金汁。」
「請蒙上卿稍待,本君沐浴更衣過後便啟程!」
蒙毅:Σ(っ°Д°;)っ
您,您說什麼?
您要入宮討金汁?
討誰的金汁?
該不會是要討大王的金汁吧?
夭壽了!
您要拿大王的金汁做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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